《財神春花》[財神春花] - 第25章 韞櫝藏珠

四海齋的大掌櫃陳葛原來是個“五郎”,還是個結了珠的狐仙,這倒是教人始料未及。難怪四海齋的生意好, 不論是達貴人還是小戶百姓都爭相前去, 其中又有一多半是客,顯然是陳葛略施了的緣故。

聞桑對陳葛恨得咬牙切齒,用無定乾坤網將他捆個線團, 只出個腦袋,扔在冰涼的地板上。他拿出一條如兒臂的打魂鞭, 在地上了兩鞭, 把個陳葛嚇得魂飛魄散, 哭爹喊娘。

“快說, 你今夜到褚家來幹什麼?”

陳葛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嚴衍坐在椅上,淡淡地看著聞桑狐假虎威的樣子:“給了褚先生兩千兩白銀的人,是你?”

陳葛不敢否認,怯怯地低下頭。

聞桑恍然大悟:“你與長孫家不和,所以挖角了褚先生,讓他去長孫家的賬本。但你既是個'五郎'也有法力, 自己去不是更快?”

陳葛蔫蔫道:“長孫春花邊的護衛是個茬, 我不敢。”

嚴衍道:“你知道是什麼?”

“不知道。我一見, 汗就豎起來了,肯定是個大型食的猛。”能把自己拆骨吞吃腹的那種。

陳葛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氣味不純。”

“那你今日潛褚家,又是為何?”聞桑追問。

陳葛恨恨地啐了一口:“老褚把答應我的事辦砸了,銀子卻不還我,真是豈有此理。我聽說他家裡出了事,便索自己來拿。”

聞桑冷笑:“你倒是會趁火打劫。”

“哎哎,這位爺!”陳葛不樂意了,“我只是取回自己的東西,怎麼就趁火打劫了?”

“還敢頂?”

聞桑看他是橫豎不順眼,將鞭子在手裡捲了,不輕不重地敲他的腦袋:

“你個'老五',到汴陵這麼久,登記了嗎?知道爺爺是誰嗎?爺爺是斷妄司汴陵棧的棧長!”

陳葛被他敲得頭昏腦漲,扯著嗓子:“來人啊,斷妄司惱怒,公報私仇,嚴刑供啊!”

果然嚴衍是個講道理的,喝止了聞桑。

“褚大娘子被害,可與你有關?”

陳葛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那你知道多?”

陳葛道:“肯定是他那個外室幹的呀。那娘們儿我見過,一看就不是人。”

第一次遇上褚先生,就是在尋家的當舖。

陳葛與尋家大當家尋仁瑞算是生意夥伴,尋家當舖有些難以理的死當押品會托陳葛放在四海齋代為展賣。故此陳葛與尋記當舖的大朝奉相

那日褚先生遮遮掩掩地到尋記當舖當了一塊兩寸長的碧玉算盤,青青翠翠地煞是可。陳葛看見,多問了兩句,大朝奉便將褚先生的份家底與陳葛細細說了。按理說長孫家名下也有春花當舖,給褚先生的典當價格更加實惠。他特地來到對家的當舖,肯定是為了避開人耳目。

可見是十分缺錢了。

大朝奉說,褚先生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吃喝嫖賭樣樣不沾,除了埋頭算賬,只有一樣癖好,就是收集各式各樣的算盤。這本來就是他吃飯的玩意兒,趁手不趁手一便知。東家長孫春花也知道他有這樣的癖好,但凡遇到什麼奇形怪狀的算盤,就會給褚先生捎回一把來。這些年下來,他收藏的算盤至有幾百把。人人都說,褚先生掙了那麼多的銀子,除了捎回老家供養父母兒,其餘的都花在算盤上了。

如今也有許多商人將算盤當做招財的吉祥,供做擺設,是以市面上也有專為賞玩所製的算盤,有除了名貴的紫檀、花梨做的木算盤,還有金銀玉石、瓷燒的算盤,大到一丈,小到兩三寸,都是圖個好意頭罷了。

可不知為何,大約半年前,褚先生開始挨個地將手上的算盤典當,湊了錢,置辦了一座不小的宅院。有認識他的人見他常常出胭脂鋪、綢緞鋪、首飾舖等,便暗暗地傳聞他是養了個外室。

陳葛第一次和褚先生約在家裡的時候,褚大娘子已經從鄉下搬進來了。

陳葛趁著夜深進了褚宅,掏出銀票的時候,褚大娘子的眼睛都要從眼眶子裡瞪出來了。長久住在鄉下,不知道自己丈夫在城裡靠打算盤就能掙到這樣多的錢。

陳葛打的主意是這樣的。長孫家在汴陵生意做的開,有一半是和吳王府好的原因。吳王府的資產許多也是給春花錢莊在打理,但侯府對於銀錢往來上的私要求極高,倘若賬外洩,第一個便要責問長孫春花。從此以後,春花也就再難得到侯府信任了。

故此他計劃著讓褚先生將涉及吳王府的賬本出來,再外洩出去,自然能讓長孫春花吃不了兜著走。

褚大娘子見錢眼看,滿口答應替他賬本,還與陳葛商量設了個局,故意噁心長孫春花。

褚先生則是不大願的樣子,不過為了順利和離,也只好順著

聞桑張大了:“和離?褚先生要和離?”

“可不是麼。褚大娘子要兩千兩銀子方肯與他和離。我對褚先生說,他肯照我說的做,這銀子我來出。”

陳葛趴在地上,地,沾了滿灰,吹了半天,都吹到了裡,又呸呸呸地在吐灰。

嚴衍與聞桑對視一眼。

“你說你見過那個外室?又是何時?”

陳葛眼珠一轉,出個賊兮兮的笑:“我這麼聰明的人,怎麼能不留個後手?我給了他們兩千兩銀票,出了門,又翻牆回來。”

褚大娘子和褚先生已分居許久,褚大娘子跋扈,自己霸占了正房,把褚先生攆到廂房去住。生怕褚先生在睡著了進來,將門反鎖了,把那兩千兩銀票在臥房裡各個地方都藏過一遍,最後終於定下主意,塞在書架裡的一個擺設花盆裡頭。陳葛在窗外挑破了窗紙看著,覺得實在好笑。

從正房走出來,經過中院,陳葛聽到廂房裡褚先生低低說著什麼。

他最聽人壁角,於是湊到窗邊,順著開著的窗扇,見裡頭褚先生背對他坐著,語呢喃地說:

“絳珠,你再忍忍,很快就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褚先生面前分明沒有其他人,只有他一個人在房中!

陳葛以為自己看錯了,眼睛,赫然看見褚先生對面坐著個絳紫子,眼眸瑩亮低垂,似有淚

“褚郎!”喚了聲。

姿婀娜,雙肩十分削薄,影甚至有些明之。陳葛一下子覺得十分眼,卻不知在哪見過。

子若有所,眸子驀地和陳葛對了一對。陳葛一驚後退,到窗格發出細碎聲響。

褚先生聞聲而起,那子立時油燈芯盡一樣如煙散無端,消失了。

說到這裡,陳葛雙肩一,打了個哆嗦。

嚴衍皺眉深思。

天生萬,各有異能,其異能多半與原有關。比如陳葛的異能是,於拳腳功夫擅長些,卻並不妙。世間“老五”多種多樣,還沒聽過哪一種是能隨意形現形的。

“你可聽過避役麼?”嚴衍道。

聞桑懵然搖頭。

“十二時蟲,一名避役,生人家籬壁、樹木間,大小如指,狀同守宮,而腦上連背有鬣如冠幘,長頸長足,,大者長尺許,尾與等,嚙人不可療[ 《本草綱目》]。避役善變,能與所在融為一,如化無形。”

聞桑一臉崇拜地著他,心道,師伯真是博學。

“這麼說來,是個避役?”

嚴衍搖頭:“我只是猜想。”

聞桑:“……”

嚴衍轉向陳葛:“你可能將的模樣畫出來?”

陳葛忙不迭地點頭。

聞桑收了打魂鞭,解開無定乾坤網,將陳葛拎起來。陳葛在書案上翻找了半天,找出紙筆,畫了個雛形出來。無奈他畫技實在太差,畫個口歪眼斜的妖怪形狀。聞桑奪過來看了一眼,又掏出沙包大的拳頭要揍他。

陳葛抱頭:“別別……我盡力了,確實畫不好哇……我是個狐狸,又不是個!”

嚴衍嘆氣:“你說,我畫。”

陳葛畫畫不行,皮子卻是強項,與嚴衍還算配合無間。一會兒嚷嚷:“眉拉長一些,飽滿些。”一會兒又道:“眼睛大一些,下尖一些。”

嚴衍畫著畫著,忽然頓住,放下了筆。

聞桑與陳葛一左一右頭過來看那畫像。

陳葛先起來:“對,就是!簡直一模一樣!”

聞桑撓了撓頭:“怎麼……看著有些眼?”

“對啊對啊,我也覺得很,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嚴衍端詳著手中畫像,有些無語。

畫中的子明眸皓齒,竟與長孫春花有七八分像。

春花一大早便派了羅子言去府衙提人。

羅子言是汴陵排名第一的訟師,天生一副訟師像,彎鉤鼻,薄尖,兩隻渾圓的眼睛,時常拎一把無字紙扇,不地搧著。他是長孫家的舌,許多生意契約都由他擬定,商場上的司有他一張錦繡妙口,黑的也能說白的。

更何況,他和知府曲廉還是時私塾的同窗。

春花將案與他簡單說了,他拍著脯打包票,午膳前定將長孫石渠帶回來。

誰知才不過半個時辰,羅子言便灰頭土臉地鎩羽而歸,不僅沒有帶回長孫石渠,反而帶了個不速之客回來。

春花著書房裡好整以暇站著的人,實在是頭痛裂。

“聞捕快,又有何貴幹啊?”

聞桑沖抱拳一禮:“春花老闆,有個小忙,想請你幫上一幫。”

春花瞥了羅子言一眼,見他戰戰兢兢,不敢與對視。他向來牙尖利,字字刁鑽飛快,偏偏曾經在聞桑手上犯過事,被他打了十幾板子,幸好春花替他了三倍罰金充庫,才將他撈出來。從此他見著聞桑便像沒的葫蘆,只剩瑟瑟發抖。

不由得更加不耐,瞪著聞桑道:“聞捕快這是上門打秋風來了?若要幫忙,先放了我哥哥。”

聞桑輕咳一聲:“案子還未審結,不能放人。”

“福喜客棧的伙計與褚家門口的餛飩攤主都能證明,我大哥當時剛到褚家,此前並無作案時間,依律已可排除嫌疑,該當放人。”

“也不一定是他親自犯案。或許是□□也未可知。案子尚未審結,人不能放。”

春花近來日日看賬本到深夜,昨夜又只睡了一個時辰,心中極端暴躁。此刻聽到這番言語,大怒:“聞捕快,這是訛上我們了?”

聞桑連忙擺手:“此案有玄機,確實需要春花老闆幫個忙,也好為長孫爺洗冤屈。”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畫。

“這是有人親眼見過的,褚先生的外室。”

春花劈手奪過來,眼珠子險些掉出來:“這是……我?”

聞桑生怕不信,連忙將褚先生與褚大娘子的計算,以及褚大娘子的死因詳細解說一遍。為免節外生枝,對陳葛的干系隻字未提。

春花不說話了,思忖半晌,抬眸細細端詳著聞桑,似在琢磨他的話有幾分可信。

“此事蹊蹺,恐有怪作祟。春花老闆與褚先生共事多年,對他的脾十分了解,若肯配合查案,必能發現我發現不了的線索。”

春花冷冷一笑:“常聽羅訟師說,聞捕快專辦些旁人辦不了的古怪案子,今日才知所言非虛。不知聞捕快希我怎麼配合?”

聞桑嘿嘿一笑,低聲音,飛快地說了幾句。

春花臉一青,道:“我要是不從呢?聞捕快還打算把我哥哥一輩子押在獄中?”

聞桑脖子:“您與吳王府的,誰都知道,我一個小小捕快,自不敢和吳王府作對。只不過……此事關係長孫家的名聲,盡快破案,對您也有好不是?”

春花將子慢慢靠進椅背,將聞桑由上到下重新審視一遍。

“聞捕快調來汴陵的時間不長吧?家住哪裡?家鄉何?家中還有何人?”

聞桑被看得後背發冷,著頭皮嚷:“春花老闆,要藉吳王府的勢來欺我這小捕快?”

他這麼一說,春花反而笑了。

“聞捕快要是覺得,欺負我長孫家,就能博一個不畏權貴,嚴正執法的名,那可就打錯算盤了。我……”

自己說著說著,卻忽然一愣,彷彿想起了什麼,有一剎那的失神。

聞桑:“春花老闆?可是想到什麼線索?”

他也覺得拘著長孫石渠沒什麼用,本打算直接放人的。是尊貴的天大人定了這條計策,讓他來長孫春花協助查案。

別說長孫春花不肯吃這悶虧,就算肯配合,焉知不會心裡記恨,以後藉吳王府的手整治他?到時清正廉明的天大人拍拍屁走人了,他在汴陵可就不好混了。

他心裡七上八下,表面上還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看春花還是沉不語,又喚了一聲:

“春花老闆?”

春花倏然拉回心神,著手中畫卷上盈盈若泣的紫子。

“這個忙,我幫了。”

轉暗,府衙大牢中,從天窗進的一隙日也漸漸昏黃,隨後變了墨藍的幽,將的囚室映照得分外冷。

褚先生在大牢里關了一日一夜,也不見有來問案,心中暗暗急迫。他掛念著家裡,生怕生出什麼事來,轉念又一想,自己的經歷太過離奇,旁人如何能猜得到?心裡又篤定下來。

獄卒們都出去外間用晚膳了,許久也不回來。偌大的牢中彷彿只有褚先生一個人,秋意已深,空氣中水氣鬱結,更覺寒涼,他沒由來地打了個寒噤。

驀地,一幽幽的泣聲繚繞而至,褚先生雙肩一抖,起四顧,竟不知從何而起。

聽起來是個子的哭聲,微微噎,婉轉鬱結,慢慢地似乎離得更近了,直傳到褚先生囚室的鐵柵之外,帶出一聲無奈的嘆。

“褚郎!”

褚先生大驚失,衝到鐵柵前拼命向外去。

甬道深,一名紫子緩緩行來,髮髻微微凌,烏髮垂墜,遮住了側臉,只能看見憂傷的眉眼。走到離褚先生一丈遠的地方,站住。

“褚郎……”

褚先生手指攥在鐵柵上,指尖發白:“絳珠,你來做什麼?”他四,見無人在近,還是不放心,“你快回去,若被人看見,一切努力就白費了!”

子委屈地定他,只不做聲。

褚先生心中一,好言安:“你不必擔心我。他們找不到證據,自然會放我回去的。你在家裡好生等我。”

子後退一步,含含糊糊地說:“褚郎,我今日……看見了。”

褚先生一怔:“誰?”

“死了的……”低下頭,嚶嚶哭泣起來。

褚先生渾劇震:“別怕,已經死了!再不能傷害你了!”

“可是,我怕!褚郎,死得好慘啊……我不想呆在那裡……”

“絳珠別怕!再等等,我一定帶你離開!今後只有我們兩個,雙宿雙飛……”他驀地手出去抓的手。子沒有防備,竟被他抓了個正著。

褚先生一愣,只覺手溫熱,指腹上有一層厚厚的繭,那是他悉的,常年打算盤留下的繭子。他本來就是細心的人,方才一時震驚才被蒙住,此刻哪還有不明白的。

他如同電一般回手,難以置信地怒瞪眼前的人:“你不是絳珠!你……你是……長孫春花!”

春花面無表地扶額,向一旁的角落道:“我盡力了。”只是沒想到穿幫的這麼快,害說了那麼多忸怩作態的言語,真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扯一扯上輕若薄紗的布料,忍住翻白眼的衝

“褚先生,你這年紀都能當我爹了,沒想到對我還有這種心思。”,毫不怯,反倒是褚先生聽這樣說,立刻臊紅了臉。

“你、胡說!絳珠是絳珠,和你完全不同!”

聞桑從角落中拐出來,抱臂站在褚先生和春花中間,冷冷一笑:“你敢說,絳珠的相貌,不是為了迎合你的心意?”

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褚先生在春花手底下做事,日久年深,起了不該有的邪念,但理智又清晰地認知到沒有接近的可能。那絳珠也不知是什麼邪,就利用了褚先生的這點念頭,幻化了他。

褚先生拼命搖頭:“不是絳珠的錯!都是我,是我讓這副模樣,是……”

他倏然收住話語,神誌清明了不,知道已經的太多。

聞桑趁熱打鐵,高聲道:“如今案已經分曉,定是褚大娘子發現了你和絳珠的事,你們合力將殺了!還不認罪?”

褚先生卻學聰明了,不中他圈套,冷笑:“你們不必裝神弄鬼來套我的話。本沒有絳珠這個人,你們說是我殺了我娘子,拿出證據來?”

“……”聞桑與春花對看一眼,都是無語。

其後不管聞桑如何威恐嚇,褚先生就如一個封了的葫蘆,不肯再說一句話了。

兩人都甚是氣餒,尤其是春花,費了這麼大的事,才套出這麼點東西。不過畢竟已知道確有絳珠其人,且能夠確認,正是褚先生與絳珠聯手害了褚大娘子。如今的難題,只在如何找出這謎的絳珠了。

春花與聞桑兩個各懷沮喪地走出大牢,在府衙門口撞見個人,定睛一看,竟是嚴衍。

春花下意識地攏了攏頭髮,尷尬笑道:“嚴公子怎麼在此?”

嚴衍將這幽怨鬼氣的裝束上下掃視一眼,默默轉開臉。

聞桑咳了一聲:“嚴公子是來……”他腦子一時滯住,有點編不下去。

“聞捕快召我來問詢。”嚴衍面不變,話接得十分穩當。

春花了悟,現出激之意:“嚴公子多番為我哥哥清白奔走,春花銘。”

嚴衍向微一頷首:“春花老闆客氣了。”

聞桑聽得心裡萬馬奔騰,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命他強行扣下長孫石渠,藉以要挾長孫春花的,可不就是斷妄司的天大人麼?這會兒倒是在姑娘面前扮起了好人!

他張了張,接到嚴衍投過來的冷冷注目,肚子一抖,連忙閉

見春花一臉疲憊,聞桑心裡也有些愧疚,道:“春花老闆,今日多得你相助,總算套了些話出來。你且先回去歇息,我回禀過知府大人,便即刻送長孫爺出獄。”

他抱拳行了個禮,直起子的時候,春花卻還沒有,直愣愣地站著,半晌轉頭問他一句:

“咱們其實……已經知道絳珠在哪兒了,對吧?”

“呃?”

絳珠自然是在褚宅。但是褚宅他們已探過多次,並未發現異樣。如果褚先生不鬆口,誰能找得到絳珠?

“我左思右想,總覺得不甘心。”尤其這回全副武裝,犧牲得這麼大。

“聞捕快,咱們去一趟褚宅。”

“咦?”

“或許,我能讓絳珠主呢。”

聞桑滿頭霧水,嚴衍卻瞬間明白了。

長孫家的馬車在衙門口停下,車上只有一個車夫候命。

嚴衍皺眉:“春花老闆夜深出門,沒有帶仙姿出來?”

春花一怔,迎著他的注視搖搖頭。好像是被……數落了?

“為免不測,嚴某隨你同去罷。”

“呃,這自然好。”甩去方才的偶一閃念,只當是錯覺。

聞桑這不識趣的,也想跟著爬上去,迎面遇上春花一道記仇的冷眼。

“……”聞桑鼻子,“我走著去便可,春花老闆不必客氣。”

從府衙到褚宅,車行大約是半炷香的時間,不算短,不算長,剛剛好夠打個盹兒。

掐指一算,春花已經整整九個時辰沒有合眼了。何況是連日來每日只睡一兩個時辰的況下。

一上車,便自想將子攤下去。礙著同車的還有一個人,便撐著扯出個禮貌的笑:

“那個……嚴公子,不介意我小憩一下吧?”

嚴衍看一眼。

“春花老闆請自便。”

春花於是放心地靠在車壁上,闔上眼睛。不過兩三個呼吸之後,輕微的小呼嚕聲就響了起來。

“……”嚴衍十分無語地瞪了一眼,無奈對方已經沉沉睡去,本接收不到他的不滿。

他自問對子沒有偏見,也不覺得人非要溫良恭敬,躡手躡腳不可。但……此人的舉止,即便是個男子,也太出格了吧?

京中他識的子多半是王公貴族眷,個個儀態萬方,矜持有禮,何曾見過這樣解盤礴,隨心所子?

想到此,心中不由得十分不耐煩。

馬車顛簸,可毫沒有影響到春花的睡眠質量,子劇烈搖晃,卻仍能保持均勻呼吸與沈睡的姿態。嚴衍也實在是佩服不已。

行到一個路口,馬匹長嘶了一聲,車輛猛地轉彎。春花晃了一晃,直衝著嚴衍懷裡倒過來。

嚴衍冷冷地向旁挪了一挪。

梆地一聲,春花半個子趴在車座上,撞得腦門是紅了一塊。齜牙咧地醒過來,口中懵然:

“怎麼了?怎麼了?”

嚴衍平板道:“你摔了一跤。”

“哦。”腦門,皺了皺眉,倒是沒有問他為什麼不扶一扶,自己哎喲喲地爬了起來坐好。

“……”嚴衍,不知為何,十分想嘆氣。

這人,究竟算是太沒城府呢,還是太有城府呢?

這時,便聽到聞桑在外頭氣吁籲地道:“兩位,到地方了。”

下車的時候,聞桑盯著春花腦門上的紅腫看了半天,探詢的目忍不住飄向他不苟言笑的大師伯。

您是在車上把人家姑娘打了一頓麼?

春花沒有察覺聞桑的異樣。小睡了一陣,神了不,心裡反复地盤算,如何才能讓那絳珠的自跳出來。

天天看賬本,這會兒終於能換換腦筋,想想還有點小激

嚴衍看出躍躍試的心,皺眉道:“裡頭不知道是什麼鬼怪,春花老闆,切勿掉以輕心。”

“……”春花又產生了那種被數落的覺。這回應該不是錯覺了。

深吸一口氣:“你們且在外頭等著,我一個人進去。”

“……”

嚴衍與聞桑兩目瞪視無一言。這姑娘,怎麼越嚇膽子越大?

春花道:“你們若和我一起進去,必定不會出來。”

嚴衍道:“你一個人進去不安全。”

“……”春花想了想,“要不,我帶把刀進去?”

嚴衍強忍住心中的無語,思忖半晌,終於同意。

“你自己從正門進,我們翻牆進去,若有不對,你就立刻大喊出來,聽清楚了麼?”

春花心不在焉地點頭:“聽清楚了。”

庭院中闃然無聲。春花穿著一薄紗,不擋風,直覺手臂上皮疙瘩起了一大片。

爺爺常說是膽如斗大,氣比筍短。嗯,確實有那麼點兒。

聞桑與說過褚宅的佈局,心裡想著的那東西不是在褚先生住的廂房中,便是在書房之中。誰知兩都翻找了一遍,竟連個珠子都找不到。

正堂中一片人字形的暗跡,想必就是褚大娘子橫。春花微一哆嗦,踮著腳尖繞了過去。

驀地,腳步頓住了。

褚大娘子從鄉下搬過來,已經在這宅子裡住了許多天。怎麼偏偏那一天,褚先生和絳珠就起了殺心呢?

褚先生以為是絳珠時,曾對說:

再不能傷害你了!”

這樣說來,褚大娘子是要傷害絳珠,才得褚先生出手的麼?

那麼事發之時,褚先生、褚大娘子與絳珠,一定都在這正堂之中。

春花點了火折子,將正堂中的兩油燭燃亮,頓時看清了正堂中的擺設。一張紫檀鼓供桌在當中,兩把烏木元螺鈿椅,配天然幾、八仙桌各一。

試探地了聲:“絳珠,你在麼?”

廳中燭影搖搖,夜影幢幢,微風浮布幔,彷彿在回應的話語。

春花在椅子上坐下,慢慢垂首,彷彿自言自語。

“絳珠,我今日去看過褚先生了。他同我說,他後悔了。”

無人回應。

繼續道:“他說,你不過是一塊木頭,本不能陪他度過餘生。他與我朝夕相,覺得我好看,這才照著我的樣子,幻化了個你出來,所以,你本不該存在,你不過是我的替罷了。你明不明白?”

庭院中寂寂無風,屋的各式家卻嗡嗡晃起來,彷彿有看不見的的手在撼著地面。

春花震了一震,忽然後悔,沒真的帶把刀進來。一時拿不定主意,是該掉頭就跑,還是該刺激得再狠一些。

微不可察地向門口靠近,口中還是加了一把火:

“褚先生跟我說了,你害他丟了差事,死了老婆,還害他坐牢,他真恨不得當初讓褚大娘子親手劈了你!絳珠,你本就不是什麼如、意、算、盤!”

這話一落,平地一風起,堂中桌椅紛紛搖晃著倒地,一個淒厲的聲長長地喚道:“褚郎,你好無啊!”

紫檀供桌驀地裂開一個暗格,從供桌腹飛出一道四角包金的黝黑事,直向春花飛過來。

春花嚇了一跳,扭頭往門外狂奔:

“啊啊啊,算盤殺人啦!”

剛跑到褚大娘子橫死的地方,便被門檻絆了一腳,堪堪就要跌在那暗跡上。

“……”是來抓兇手的,不是來案件重演的好嘛?

那算盤稔地直沖後腦而來,力道之急之快,不把腦後砸個窟窿出來絕不罷休。

春花驚一聲,忽地腰間一子已被帶出兩步。那方殺人的算盤的頭皮斜飛而過,直飛到院中。

只差毫釐,幸而不至於落到和褚大娘子一樣的下場。

如水銀瀉地,聞桑早支開了無定乾坤網,等著那算盤自投羅網。果然一把網中,算盤在網中掙了幾掙,都沒有掙,終於翻了兩翻,跌在地上不了。

春花氣吁籲地著嚴衍的肩膀,心有餘悸道:

“這回真是命大啊。”

抬眼見嚴衍鎖的雙眉,連忙站直,訕訕一笑:“是該多謝嚴公子救命之恩才是。”

春花這是第一次到褚先生家裡。

的印像中,褚先生一直是個安靜的中年男人,為人老實怯懦,算起賬來倒是一把好手,提及家中的父母妻兒,便是一副重責在肩,不敢有毫懈怠的模樣。據說他時家徒四壁,供他讀了幾年書便供不起了,送去鋪子裡給賬房先生當學徒。他為人木訥,卻是個細心周到的實心眼,埋頭幾年下來,終於把師傅們的本事都學到了手,自己也能獨當一面了。父母給他說了一門親,就是遠近聞名悍勇的褚大娘子。

豈料父母的就此差了起來,其後甚至都癱瘓在床。褚先生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褚大娘子一個人在老家照顧,他一個人在汴陵做事,掙回的銀子,自己留下勉強夠果腹的,其餘全部捎回家,為父母治病,供子讀書。

褚先生是長孫恕一手招進長孫家的。提起這位老賬房,長孫恕總說他人品佳,心眼兒實,卻是個奔波勞碌不福的命。

隨著長孫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褚先生備重用,手頭也越來越寬裕。前些年,他還清了欠下的債務,為父母風送了終,幾個子也都各行嫁娶,另立了家業,日子總算過得鬆快了些。

春花曉得他沒有別的好,只好收藏各式各樣的算盤。但凡遇上新奇另類的算盤,便會買下來送給褚先生。這些年送過褚先生幾十把算盤,但只有一把讓印象深刻,如何都不能忘。

那是一把紫檀木包金箔的長算盤,樣式和雕花都平平無奇,算盤珠子十分油,包了幾層漿,打起來聲音利索,十分趁手。

就這麼一把算盤,是春花當舖裡留下的死當品,原主典當時曾對當舖大朝奉說,這是一把如意算盤。大朝奉把這事當笑話,說了好幾年。這算盤若真是如意算盤,主人怎會淪落到來典當的地步?

當時春花覺得這算盤不值幾個錢,索轉送給了褚先生。不料褚先生卻十分喜歡,他每日盤點清賬,隨攜帶的就是這把紫檀算盤。算起來,也用了有兩三年了。

今日聞桑提起絳珠這名字,不知怎的,春花立刻就想起了這把紫檀算盤。

如意如意,事事如意,真的是件好事嗎?

聞桑將那算盤捆了里外三層,拿回衙門去拷問。嚴衍堅持要送春花回府,春花不好推辭,兩人又一同上了馬車。

一上車,嚴衍便問:“春花老闆早就知道,絳珠的原形是把算盤?”

春花嘿嘿一笑:“只是猜測罷了。這把如意算盤,還是我

送給褚先生的。當時只是圖了個好意頭,沒想還真是個能人心想事的算盤。”

嚴衍定定看:“那春花老闆覺得,有心殺死褚大娘子的,究竟是褚先生,還是絳珠?”

“這還重要嗎?總歸是兩人合謀……”

“自然重要。人有人法,妖有妖規,一旦犯,便該按各自罪責相應論,怎能含糊其事?”

春花愕然而笑:“嚴公子真是個較真的人。”思忖片刻,“算盤如意,如的畢竟是人之意。想那絳珠,連自己的相貌著都不能自己決定,又怎麼會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殺人呢?”

“方才絳珠要殺你,難道不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麼?”

“也許褚先生想要的,本來就是一個會和生妒的人吧。”春花搖頭自嘲,“之一字太過糾纏,我也只是胡猜測。倘若我有一把如意算盤,只希現下能變出一張床來……”

說著說著,聲音漸弱。嚴衍抬眸去看,只見又靠在車角,紅微張,沉沉睡去。

仙姿早就候在府門前,見自家馬車來到,不等停穩,一個箭步就上去掀了車簾。眼前的形令張口結舌。

家小姐毫無形像地靠在車角,睡得昏天黑地,兩隻手指輕點在眉心,讓不至於向前傾倒。

嚴衍將手臂舉了一路,冷著臉,皺著眉,神說不出是耐煩還是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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