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春花》第 149 章 番外之蕓姜

伏在因風摧折的草叢之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左上被火燎傷了一大片,布料和燒焦的皮粘連在一起,疼得幾乎麻木。

一頭青羽紅斑的畢方鳥扇寬廣的雙翅,徐徐降落在距離不過數丈之

畢方引竹木之火,羽翼過,草葉燃起青的火焰。

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握了手里的弓,默默祈禱那畢方不要靠近自己,快些離開。

畢方逡巡了一圈,沒有發現的蹤跡,正要飛走,驀地,不遠的小徑上,慢吞吞地走來一個高大的莊稼漢。

畢方怪了一聲,朝那莊稼漢飛撲過去。

伏在地上一陣心驚,想要躍起相助,上一痛,摔了個狗啃泥。

只得大喊一聲:

“快跑!”

那莊稼漢挑著個扁擔,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麼回事,那麼大一頭畢方鳥撲過去,他竟然紋

巨翼扇火焰,長喙啄向人眼,失聲驚呼起來。

畢方的去勢卻陡然止住,宛如在半空中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它周氣勢迅速收斂,求饒般哀哀慘起來。一腳兩翅撲騰了半天,仿佛突然被釋放,登時嚇得縱上半空,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那莊稼漢看也未看一眼,挑起扁擔就走了。

從泥地里撐起半個子,目瞪口呆地想:

上個高人。

頓時也不顧上的傷痛,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莊稼漢似乎渾然不覺后跟了個人,也許只是不在乎。跟著他一路來到山谷深,來到一個樸素平凡的農家小院兒,門口鄰著幾畝水田。

真是個莊稼漢啊……

眼看那人收了扁擔,要進屋去,心知時機不等人,連忙沖過去,在他后拜倒:

“大俠!求你收我為徒!”

莊稼漢脊背滯了一滯,緩慢地轉過來。

咚咚咚磕了三個實誠的響頭:

“大俠,我是山那邊有姜族的族長,名蕓姜!我的族人常年畢方鳥滋擾,農田頻遭毀壞,苦不堪言。求大俠教我絕世武功,驅逐畢方,還我族安寧!”

仰起頭,一張漠然的臉龐立刻映眼簾,年紀其實也就三十歲左右,長得還端正,只是冷淡得像在地底下凍了一萬年。

他注視了一瞬:

“我不收徒。”

“我們族里盛產黃姜,我保證您一輩子都有姜湯姜茶姜母鴨吃!”

“一個人種地多累啊!您收了我,有事弟子服其勞。擔水澆糞砍柴燒鍋都我來,您就在旁邊喝口姜茶就行啦!”

“您教我功夫,我給您養老送終!”

越說越興,渾然忘了上的還在汩汩滲出。

眼前一陣陣發黑,聲音也越來越小,“咣嘰”一聲,栽倒在地。

莊稼漢怔了一怔。

這自稱蕓姜的,方才還大放著厥詞,要給他擔水澆糞砍柴燒鍋,這會兒把他的秧苗塌了好幾棵,四仰八叉地趴在他的水田里,糊了一臉泥。

一個月后。

莊稼漢慢慢地抱起雙臂,懷疑自己可能是被纏上了:

“滾。”

蕓姜的,來了個一模一樣的倒栽蔥,又把自己栽進了水田里。

痛苦地□□了一聲:

傷了,不了。”

他皺起眉:

“上次不是給你治好了麼?”

白皙的臉頰上沾著幾滴泥水:

“這回傷的是右。”

他沉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我一般都用糞水澆地麼?”

“……”

蕓姜連滾帶爬地從水田里攀上來,沖到水缸旁邊,狠狠把頭扎了進去。

莊稼漢搖頭嘆息,正要說什麼,天邊忽然卷起青紅兩的火焰颶風。

十余只畢方鳥遮天蔽日而來,羽翼過,樹木點燃,寸草不生。

莊稼漢微微一震,轉踏前幾步。平地刮起一陣風,將臟兮兮水淋淋的卷到他后。

為首的畢方桀桀大笑起來:

“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古上仙尊!洪荒大之后,天界到找你,你卻貓在這兒種地!哈哈哈哈哈!”

古上冷冷瞥他一眼:

“大膽妖,竟敢到此?”

為首的畢方與同伴們對視一眼:

“古上仙尊,我們也不是為你而來。你把后那凡人小丫頭出來,我們饒你不死。”

古上怔了一怔,回頭看一眼那激憤的

蕓姜握著弓箭大吼:

“來啊,我今日拼了命,也要砍一顆鳥頭!教你們知道,凡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古上默默地扶了扶額角,一陣山風將吹回水缸。他轉過,沉著臉道:

“我已歸不理世事,天界也好,凡間也罷,都與我無關。但若有不怕死的,我也不介意開一開殺戒。”

畢方冷笑:“你嚇唬我們,洪荒之后天地混沌,上古諸仙隕落,只剩你一人,也是負重傷。就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一個打得過我們十個嗎?”

古上淡淡道:

“那就手吧。”

沾著泥土的糲大手指向天際,仿佛扼住了亙古而來的山風的咽。風的流向倏然逆行,整個世界的風瑟瑟歸聚在古上后,隨著他雙臂展開,凜冽的風穿過他臂彎,直沖向畢方鳥群。

猖狂的鳥群頓時驚慌失措,掉頭逃竄已是不及,被颶風吹了個七零八落,羽掉了一地。

為首的畢方腦袋被吹禿了一半,慘著打著圈兒飄向天際,轉瞬間便不見了。

蕓姜從水缸里拔出腦袋,吐著水泡喃喃道:

“好強!”

古上放下雙手,回過神來,看了一眼。

蕓姜還沒開口,他飛快地道:

“我不收徒。”

“……”眼珠子骨碌一轉,“那你就把剛才那一招給我就行了。只要學會這一招,我們有姜族就再也不怕被畢方欺負了。”

古上道:

風之需要苦修多年,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

蕓姜急道:

“我不要一朝一夕學會!我也不算太笨,只要好好學,總有一天能學會的!你要是嫌我煩,就把法門給我,我自己回去練!”

古上愕然了片刻。

“你為什麼要做族長?”

天界自顧不暇,管不了凡人死活,這是個人妖混戰的世道,所謂族長,不過是自我標榜的盾罷了。只是一個小姑娘,為什麼要將一族的重擔攬上

蕓姜抹一把臉:

“因為他們都是我的親人。”

“在這混的世間,他們只有我了。”

古上沉默了。

洪荒大之前,上古諸神也曾為生民立命,急百姓之所急。地下的凡人要什麼,仙人們就賜下什麼。

但仙人賜下的禮被掌握勢力的凡人壟斷,他們集結族,各自抱團,稍有不順便互相譴責,互相爭斗,互相仇恨,互相殺戮。終于,人間的戰火牽連到天界,洪荒大現世,天界與人間無一幸免,上古諸神隕落,只有古上一人幸免于難。

“凡人愚蠢自私,不值得如此。”他慎重地評價。

蕓姜愣了一愣。

“我也是凡人,我也愚蠢,我也自私。”

一笑:

“但我有時候,也很了不起。”

“凡人麼,就是一面愚蠢自私,一面想做點了不起的事。人人都一樣。”

古上訝異地,但見眸子晶亮,映出兩皎潔的明月。

他果然教了風之

蕓姜也兌現了諾言,常來送姜,還來挑水擔柴,手腳麻利得不像話。有時時辰晚了,古上做幾個清粥小菜,推說著不,卻默默地抱起了碗。兩人同桌共食,清粥小菜也格外香甜起來。

年紀小,功底薄弱,但卻驚人地刻苦,不過兩三年,便能練運用風驅趕畢方。

有姜族的庇佑,逐漸為周邊人口最為眾多的大氏族。再后來,越來越忙,來找他的次數越來越了,有時一兩個月都不來一次。

直到某一次,兩人再見面的時候,他驚覺已經長了個人。

繃得筆直,想來是在族中地位愈發高貴,氣質也更沉穩大方,高挑的材裹著強健勻稱的,儼然一個威風凜凜的族長。

族長蕓姜踩著小碎步挪到他門前,用指甲摳著門上的青苔,蚊吶一般對門的人說:

“古上,我可能要親了。”

他在門吃了一驚,靜坐了半晌,才緩緩打開門。

見他出來,有點不好意思:

“有魚族的族長說要娶我,今后我們兩族合一族,就更不怕別人欺負了。”

古上越過來到院中,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

良久,他沉沉道:

“你何必與我說這些。”

蕓姜愣了一愣,片刻道:

“可是我不想和有魚族親。”

坦然地繞到他面前,攏了攏慣常散的額發:

“我想跟你親。”

“……”

古上以為自己聽錯了,震驚莫名地瞪著

蕓姜咬著下,晶亮的眼珠骨碌轉,半晌,猛地湊上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我認真考慮過了,決定還是最喜歡你。”

“我知道你又磨嘰,半天也說不到正題。沒關系,我等你想明白。”

跑開幾步,又轉過來,笑得像只吃到魚干的貍貓:

“三天后,我們有姜族人會在山頂放天燈,相的兩個人,會把名字寫在同一盞天燈上,放飛上天。你那時來找我吧,告訴我你的答案。”

像個兔子一般,飛快地溜了,毫不見穩重的族長氣度。

古上僵在了原地,把自己種個樹樁。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將手掌上臉頰,被輕吻過的那一滾燙得如同被火焰燎燒過一般。

靈臺中,盤虬的老榕如一片綿延水上的林,常年不見日

林深的水面上,驀地起了一點波,一朵含苞的小荷出了尖尖一角。

三日后,有姜族在山頂支起一座又一座七彩的帳篷,舉辦盛大的天燈大會。

所謂天燈大會,一是為慶賀難得的年,二是給族中的適齡男一個互相表白的機會。男男著彩,載歌載舞,香醇夠味的姜茶氣息彌漫整個山頂。

族長蕓姜坐在高臺之上,披青紅兩畢方羽織的戰,頭戴翎冠,威武端莊。

只可惜的姿勢不太端莊,脖子長如同一只小花鵝,旁的嬤嬤時不時地拍,提醒不要墮了族長的氣度。

卻滿不在乎,一心只盯著遠方。

嬤嬤順著的視線張

“族長,你說的那個人,真的回來嗎?”

蕓姜鼻子:“誰知道呀。他也沒答應我。”

嬤嬤大吃一驚:

“那萬一他不來,族中子都放雙人天燈,只有你一個人落了單,豈不是很沒面子?”

“……”

蕓姜□□了一聲:

“嬤嬤,話可以不用說得這麼直白。”

一盞又一盞的天燈升起來了,映照著有人喜悅的臉龐。

只有族長的那一盞,慘白地扔在案上。

蕓姜頹喪地耷拉著腦袋,心想,他大概是不會來了。

本來嘛,教風之,已經很給面子了,這些年都是厚著臉皮去找他,他從來沒有來有姜族找過

正惆悵時,人群驀然安靜下來。

一個高大的布漢子分開彩斑斕的人群,緩緩行到族長高臺之前。

威武端莊的族長愣在原地,下登時掉了下來。

迎著有姜族眾人好奇的打量,古上強忍著心中的不適,皺眉道:

“蕓姜,我有話與你說。”

巨大的狂喜沖刷著蕓姜的理智。拎起天燈,跳下族長寶座,一把牽起他的手,往山崖邊上跑去。

大風吹跌了的族長翎冠,也不在乎。手里握著的糲大掌微微發燙,但十分順地任握著。

終于來到崖邊無人之吁吁地轉過來。

“你要說什麼?就在這兒說吧!”

奔跑過后,的臉頰紅撲撲的,如同一個鮮滴的蘋果。

有那麼一瞬間,古上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他怔怔地盯著,只覺天底下最有本事的農人也種不出這樣稀有的珍果。

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他才猛然回神。

“我是來告訴你……”

他下意識垂眸,避過的注視。

“我要回天界去了。”

蕓姜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一直知道他是神仙。傳說中的神仙居住在萬里云上,高不可攀,但真的沒想過,有一天他也要回天上去。

半晌,訥訥出聲:

“一定要走嗎?”

古上沉默了一瞬,像是在解釋,又像是隨意提及:

“天界大初定,天帝親自下凡,請我回去主持大局。”

“……”

蕓姜明白什麼初定,也明白什麼是主持大局。

也許天界和凡間并沒有那麼不同,都是一團漿糊。

正魂不守舍,聽見他淡淡地說:

“你……天資甚好,若是繼續修煉,或許能名列仙班。”

蕓姜呆了呆:

“你這話,什麼意思?”

古上靜靜睇著

“你若愿意,可以隨我一同返回天庭。仙人長生不老,可逃凡間俗世之惡,六道回之苦。”

“……”

蕓姜沉默了。

就在古上以為不會回答的時候,出聲了。

“你們神仙,都是這樣嗎?”

“為了不凡人的苦,所以仙?自己厲害了,原地飛升上天,就再不管凡人了?”

他怔住了,目不自地追隨著著點點幽瑰麗的眸中閃現。

說:

“我不要這樣。”

不遠,又一批天燈冉冉升上了天際。

蕓姜垂首看著自己手里的天燈。

“古上,你喜歡我嗎?”

“……”他窒了一窒,許久才道:“仙凡不能相。何況,我也不是心中有之人。”

那一朵心蓮在他靈臺中微微抖,卻被無數的虬枝摁在了水中,彈不得。

蕓姜嘆了口氣。

“我明白了。”

于是朝原路走回去,撿起剛才跌落在地上的翎冠,小心拍去灰塵,莊重地戴回了頭上。

兩人在風聲烈烈的崖邊,對立良久,再是無言。

這時,有族人高聲喚回去,想是什麼集的慶典要開始了。

抬起頭,嘗試著向他扯出一個笑容,卻沒有笑出來,只是尷尬地咧了咧

“古上仙尊。”

斂了斂裾,朝他恭敬一拜。

“多謝你教我風之。有姜族人,世世代代,激不盡。從今以后……”

“你護你的天道,我護我的人間。”

古上乘風而起,新任的天帝長生正在云頭上等他。

“天尊,您肯隨我回天庭,實在是眾仙之福,萬民之福啊!”

古上向他微一頷首,忽然想起了什麼:

“今后的天庭,預備如何對待凡間?”

長生天帝愣了一愣:

“天尊以為,該如何對待凡間?”

古上沒有立刻回答。他忽然覺得,這是一個需要重新思索的問題,也許,需要漫長的歲月才能檢驗出最好的答案。

兩人正要駕起云頭,長生天帝驀地輕呼一聲。

“那是什麼?”

古上懵然回首。

一盞天燈不知何時升上了碧空,孤零零地飄在他后。

上寫著兩個名字:

一個,是蕓姜。

另一個,是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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