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生民國》第29章
虞太太是個急子,聽說玉淇被送到了紅十字,當即讓紅豆到樓下搖電話洋車,而後回房換了裳,滿懷欣喜帶紅豆到紅十字去看玉淇。
舅舅他們早到了,由於玉淇需錄證詞,家眷暫不能探視,三口人不得不守在外頭。
自從玉淇得救,舅媽和舅舅整個人都活過來了,眼皮雖還腫著,臉龐早潤澤了好些,一家人劫后重生,都著喜悅,就連一貫彆扭的玉沅也隨和了好多。
紅豆跟玉沅說了會話,借著護士和大夫進房診視的機會往裡瞄了瞄,隔著雪白的布簾,約只看到一張床,難道陳白蝶這麼快便被接走了?早前賀雲欽似乎也要來紅十字,可剛才這一路進來,未曾撞見過他,不知他是臨時去了別的醫院,還是親自接走了陳白蝶。
守到半夜,玉淇還未醒轉,袁箬笠卻來了。
這還是紅豆第一次看到袁箬笠的正臉,大約三十五歲上下,五俊朗,廓分明,雖是商人,卻有份儒雅姿態。在舅舅舅媽面前以晚輩禮自執,低聲細語,態度恭謹。
這案子說來不能怪袁箬笠,可是舅舅舅媽險些痛失,多多有些遷怒袁箬笠,礙於玉淇失蹤了這些天,怕名聲折損,眼見袁箬笠待玉淇還有些真心,也只好以禮相待。
只一想起袁箬笠那位瘋瘋癲癲的前妻,兩口子心裡始終著塊石頭,聽說前頭太太因為王萍犯了律條,警察局裡關了好幾天,全賴袁箬笠四活,才被暫且保釋出來。
袁箬笠看樣子不是薄寡義之人,前頭太太落到這般田地,斷不可能徹底撂開手。往後會如何,兩口子不願細想,畢竟才遭了一場劫難,眼下只要玉淇平平安安的,一切都好說。
到半夜時,玉淇終於醒了,警察急於回公共租界警察廳差,連忙進去錄證詞。
隔著一扇薄薄的房門,玉淇的啜泣聲怎麼也藏不住,舅舅舅媽越聽越愀然,好不容易警察走了,一家人蜂擁而,紅豆捧著母親連夜讓周嫂送來的溫補湯,也跟在後頭。
短短一個禮拜,玉淇瘦了形,頭髮黏黏地在臉上,活像剛從水塘里撈出來,臉黃黃的,哪還有半點往日的鮮妍,一家人見面就開始抱頭痛哭,足足哭了大半個小時。
好在玉淇畢竟讀過書,又常在外頭走,雖然仍心有餘悸,等稍稍平靜,總算能斷斷續續複述上禮拜六遭擄的事了。
只說從首飾店出來,本在路邊等洋車,恰好陸家車夫路過,問要去何,聽說要回新亞茶社聽講,便說自己也要去接陸敬恆,可以捎一段。
南寶洋行是父親的東家,玉淇平時沒跟陸家人打道,之前陸敬恆追求時,也曾跟這車夫見過好幾面,印象中這車夫忠厚老,頗得陸家人的信重,眼見自己的車許久不來,並未多想便上了車。
誰知剛行到一條僻靜的馬路,就被那車夫揮掌在脖頸上重擊了一下,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是在一個窗戶閉的房間里,手腳俱被捆住,不得也喊不,這才知道自己著了那車夫的道。之後每逢早上和傍晚,車夫就會送些飯和水進來,期間玉淇幾次求他放,說不論要多銀錢,只要能放了,一切都好商量。
那車夫一概不予理會。
玉淇接連被關了好些日子,渾渾噩噩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到了昨晚,車夫又扛了一個人進來,剝掉麻袋一看,玉淇驚訝地發現那人竟是陳白蝶。
像是吃了不苦頭,額頭上和上都有痕,然而仔細分辨,又不像了重傷的模樣,也不知裳上那大片的漬從何而來。
紅豆將湯碗盛好放到床旁小柜上,聽了這話暗自思忖,陳白蝶最先被陳金生擄走,王萍卻是第一個遇害,兇手謀害的手法還是用活生生用木釘封住的七竅,這法子不止殘忍,且會致使大量丟失,若是陳白蝶早先跟王萍關在一,裳上的跡是王萍上流下來的也未可知。
在醫院待至大半夜,不見哥哥來醫院接他們母,後來舅舅開了洋車,將們母及玉沅分別送回了家。
***
三日後,虞崇毅將一沓厚厚的案件調查宗卷呈給白廳長。
「這是陳金生的供詞。人證證都齊全了,這人無可辯駁,已經全都代了。據他自己說,他早前在北平當道士時,跟一位老道長學過一點暹羅國的玄,因為兒子時日不多,妻子子嗣上又艱難,惟恐陳家斷了香火,於是想出這毒法子。那陣法要求以不潔人為祭品,陳金生早有到找尋祭品的打算,怎奈此事太過兇險,怕布陣不反惹來大麻煩,所以才遲遲未。
「據陳白蝶的口供,八月二十二日,本來打算跟幾位朋友去明泉山小住一些日子,當晚從劇院回來后,便跟一位朋友借了明泉山的宅邸來住,為此還特意記下了那宅邸的電話,誰知後來在梳妝臺上發現了陸家發來的帖子,想起陸家在明泉山的別墅更闊氣幾分,便將鏡面上的號碼拭去,打算向陸家人借來那別墅玩樂幾天。」
「所以這留在那鏡面上的是明泉山某宅邸的電話?」白廳長一隻胳膊搭在椅背上,像是剛痛飲了一場,隔老遠就能聞到酒氣。
「是。打電話給車行了洋車,原打算回電影公司取劇本,誰知到了樓下,巧遇到南寶洋行的小開的司機,陳白蝶想起正好要向陸家討明泉山別墅的鑰匙,臨時改了主意,便問陳金生是不是要回陸公館,陳金生本還搖擺不定,眼見陳白蝶這著名的大明星際花自己送上門來,認定這是所謂的『冥冥中的安排』,自然滿口應承,陳白蝶一上車就被陳金生擊暈,此後一直被囚。」
「陳金生真是個瘋子。」白廳長打個酒嗝,子往後一仰,將兩條大長擱到桌面上,「那王萍呢?又是怎麼被陳金生選中的。」
虞崇毅垂下眼睛:「陳金生時時要聽陸家的差用,沒多自己的閑暇時間,加之那陣法需在二十一天之完,必須儘快找到下一個祭品。洋車陸敬恆常常要用,陳金生怕東家起疑心,不便開著洋車四擄人,想起火車站附近的老堂窠常有暗娼出來拉客,便弄了一輛黃包車,到那附近接|客,第一日去便遇到了王萍,見穿得疊翠流金,又是晚上一個人從巷弄里出來,料定是那種『不三不四』的人,因他晚上還要回陸公館替陸敬恆開車,沒時間挑挑揀揀,一時衝便綁走了王萍。」
白廳長興趣濃厚地注視著虞崇毅:「虞崇毅啊,你真是長進了不,這麼棘手的案子,你竟能這麼短時間偵破。」
虞崇毅本就心虛,聽了這話惟恐多說多錯,訕訕笑了笑,皺眉站著不說話。
白廳長盯著他看了一會,皮笑不笑道:「該不是外頭請了什麼幫手吧。」
虞崇毅這一驚不小,忙道:「沒有的事,屬下辦案時一向規行矩步,從不敢擅作主張。」
白廳長似笑非笑撿起桌上一支金筆在手裡把玩:「揪出了殺害王萍的兇手,找到活著的陳白蝶和潘玉淇,還順利讓窮兇極惡的犯人陳金生伏法,若是我替你好好宣揚宣揚,這一案足夠讓你虞崇毅在上海灘揚名立萬吶。」
虞崇毅勉強笑了笑:「廳長謬讚了。」
白廳長笑道:「你這麼能幹,升三級都不在話下。眼看警署要進行人事變,你且自己說說,我這做上司的,該怎麼褒獎你才行。」
虞崇毅正道:「屬下謹遵廳長的教誨,但求俯仰無愧,破案也好,除兇也罷,無非是為了扶傾濟弱,與擢升和仕途無關。」
「好好好。」白廳長鼓起掌來,將從桌面上放下,起道,「不錯,辦案本事進不,口才也見長,照你這勢頭髮展下去,往後再在我手底下做事,豈非大大的屈才?」
虞崇毅背上起了一層汗:「屬下自進警署便跟隨白廳長,從不敢有二心,廳長安排屬下去何,屬下便去何,絕不敢有半句微辭。」
白廳長大笑道:「一句玩笑話,何至於嚇這樣,也罷,這幾日你辛苦了,案子既破了,回去歇息歇息,過幾日我將這案子重頭看一遍,廳里的職位即將調,該褒獎褒獎,該擢升擢升,絕不會了你的一份功勞。」
虞崇毅如蒙大赦,忙道:「那屬下先告退了。」
他走以後,另一名警察模樣的人進來,將一沓剛沖印好的照片遞給白廳長:「這幾日虞崇毅的確跟那個王彼得常在一,想來他之所以能這麼快破案,不了王彼得相幫,除了王彼得,賀孟枚的二公子也常跟虞崇毅見面,就不知賀二公子跟案件是否有關聯。」
白廳長一張一張翻看那相片,嗤笑道:「虞崇毅這人看著頂老實,背地裡的花樣可是一樣都不,王彼得跟我早就勢同水火,找誰不好,竟找王彼得!可見他何曾將我這廳長放在眼裡。」
那年輕警察一眼瞟見白廳長桌面上的職位擢升推薦表,目一定,微微垂眸道:「白廳長平日沒照應虞崇毅,怎奈他就是不肯跟廳長一條心,這回他為了得到提拔,竟不惜將案件的細節泄過外人,真要細論起來,何止是職,已然犯了律條,若是白廳長手卡得一點,判個監|都算便宜他了。」
白廳長瞭然地睨他一眼,閑閑不接話,翻了一晌,正要將這疊照片丟開,視線無意間一掠,竟瞟見照片角落裡一個貌,那活潑明,形秀巧,哪怕僅是一張模糊的黑白照,依然能看見臉龐上甜的澤。
他將那照片撿起,不置可否打量一晌,細看之下才看見紅豆不遠站著賀雲欽,冷笑道:「沒名沒份的,這就跟著賀雲欽公然出了,難怪這對兄妹輒拿鼻孔對人了,可他們也不想想,賀家什麼人家,想攀高枝,怕是早了點。」
那警察聽到賀雲欽的名字,想起一事,從胳肢窩下夾的那疊文件里取出一張帖子,遞給白廳長道:「賀太太大壽,給廳長遞了帖子。」
白廳長接過帖子仔細看了看,順勢收懷中。
「廳長,那這疊照片如何置。」眼見升遷在即,那警察仍不死心,再一次提醒白廳長虞崇毅的失職行為。
白廳長從雪茄盒裡抖出雪茄道:「好好收著。別等要用的時候找不到。現在外頭輿論嘩然,對我警察廳上下頗有指摘,我正要好好整肅風氣,若是我手底下有警察敢隨意泄署里的絕案宗,何止是丟棄職,務必要嚴加查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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