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第十二章:老朱家的脈
進殿以來,這已經是朱祁鈺第二次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了。
如果說方才吳賢妃道出皇帝出事的猜測,是因為封鎖皇城靜太大。
那麼現在,篤定的這一句話,卻不由得讓朱祁鈺心中大驚。
難不母妃也是重生過來的?
定了定神,朱祁鈺問道:“母妃何有此問?兒子方才只說了皇上被俘,并未說皇上一定回不來了啊……”
吳賢妃就這麼似笑非笑的著他,朱祁鈺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兒子慚愧,只是不知,兒子是哪里出了差錯?”
很顯然,吳賢妃已經看穿了朱祁鈺的想法,此刻再多加遮掩,也就沒什麼必要了。
何況,他重活一回,心中有無數可懷疑的人。
但是獨獨吳賢妃,是他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知子莫若母,雖然這些年你并未日日在哀家邊,但是你的子,哀家豈會不知?”
吳賢妃幽幽道。
“你是個慢子,凡事都不會爭先,但認定的事,自會全力以赴。”
“哀家不知你如何提前得了消息,但是若非你已起了心思,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宮。”
朱祁鈺心頭頓時警惕起來,倒不是對吳氏。
而是對他自己,朱祁鈺細細的想了一番,自己宮以來的所作所為。
的確,是有些過于張揚了。
并不符合他這些年來一貫低調的作風。
當然,他并不后悔。
前世的時候,他并沒有生這場大病,但是孫太后依舊對他防備的很。
這次他若沒有進宮。
那麼想來,在本仁殿中,孫太后仍舊會堅持冊立太子。
只不過不同的是,他想要監國攝政,是肯定沒戲了。
孫太后完全可以用,郕王大病未愈,連府門都出不得的理由,來取消他的攝政大權。
若沒有攝政大權的話,那一切才真正的會變得面目全非起來。
所以宮是肯定要宮的。
不過吳賢妃說的也沒錯,他此刻急急忙忙的宮來,明眼人恐怕心中都會起疑。
哪怕并無證據,但是朝政之事,本就不需要什麼證據。
只需要知道,最后得利的人是他這個郕王,便足以讓很多人確信心中猜測了。
所幸今天來了吳賢妃這里,不然的話,若被有心人拿此事來做文章,也是個麻煩事。
朱祁鈺心中轉了幾轉,有了幾個想法,便暫且擱下。
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這次來見吳賢妃,原本沒有太多的想法。
只是想著接下來這些日子監國攝政,必要忙碌起來,所以來和老人家代一聲。
順便看看,能不能讓老人家幫忙關注些宮中的形。
但是現在看來,母妃似乎也并非他印象當中,那個凡事只會退讓,格懦弱的母妃。
既然如此,那原先的想法便要變一變了。
朱祁鈺整理了一下語言,坐直子,臉上涌起幾分認真,道。
“既然母妃發問,兒子便斗膽妄言。”
“此事雖未有詳細軍報到京,但是既然連皇上都陷賊手,想必大軍已經損傷殆盡。”
“那也先以十萬之數,力敗我二十余萬大軍,勢必氣焰大漲。”
“反觀我方,京師戍守軍如今剩余不過七八萬,勉強守衛京師尚且困難,更無力反擊。”
“因此,斷不可能以勢相,救回皇上。”
“若強取不行,便只能議和。”
“但是設地,若兒子是那也先,手中握有這麼一張利,必然會提出種種苛刻的條件。”
“所以兒子大膽猜測,此次能守好京師便是萬幸,想要救回皇上,實在是困難之極。”
聽分析了這麼一大通,吳賢妃也蹙起了眉頭。
認真的打量了一番自家兒子,便如剛剛朱祁鈺打量一般。
片刻之后,吳賢妃方才嘆道。
“先前哀家只是疑心,但如此一番話,若非事前對朝局事務深有悟,恐怕說不出來。”
“這數年你不在哀家邊,哀家竟不知,你也生出了這等心思。”
朱祁鈺低下頭不說話。
前世的他,的確不曾對皇位有過任何的肖想。
只是命運無常,生生將他推上了那個位置。
但是如今……
無論是為了大明朝的未來,還是為了他在意的那些人,他都不得不去想。
前世已經證明了,他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最終會被推上那個位置。
那麼如今,他便只能提前爭取。
這樣才或許有那麼一機會,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改變大明朝的命運。
只是這些話,他無法對吳賢妃說。
倒不是不相信,而是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加上有些地方,前世和如今都略有不同,讓他自己也不敢完全確定。
所以就讓吳賢妃,將他當一個野心家吧!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于是,朱祁鈺緩緩抬起頭,雖無言語,但是目當中卻帶著無比堅定的芒。
吳賢妃愣怔地著自家兒子。
就在前一刻,覺得朱祁鈺上發生了某種變化。
說不清道不明。
但是卻多了幾分磊落。
不知道在這短短的片刻,自己的兒子心中閃過了什麼念頭。
但是清楚地明白。
自己攔不住他!
既然如此,那便做吧!
是非敗,他們母子二人生死共擔便是。
只是在臉上,吳賢妃卻不分毫,幽幽道。
“罷了,你們老朱家的脈里頭,就藏著不甘人下的種子,隨你便罷。”
朱祁鈺暗暗松了口氣,看來勉強算是蒙混過去了。
既已下定了決心,吳賢妃便認真思量起來,起踱了兩步,繼續道。
“你既執意要如此,哀家也隨的你。”
“只是你若要窺探那個位子,第一要的,便是不能讓皇上回到京師。”
“你方才所說的理由,雖然立,但是遠遠還不夠。”
“別忘了這京師當中,依舊是太后主掌大權,京營,軍,錦衛,皆被太后一手掌握。”
“而太后,必定是傾盡全力,要迎回皇上的。”
“所以……”
朱祁鈺已經數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他被母妃的表現而震撼了。
頭一遭猜出皇上遇難,能解釋是封鎖皇城靜太大。
接著猜中他的心思,也勉強能解釋,知子莫若母,加上他一時不慎,在吳賢妃面前了口風。
但是這一番話說下來,邏輯嚴,心思慎深。
絕非一個普通的深宮婦人應該有的表現。
自己這位母妃,到底有多事瞞著他……
見朱祁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吳賢妃一陣好笑,道。
“往日里,你子太過懦弱,不是做大事的料,這些話對你說了,只是徒增煩惱,可如今我既知你心有此意,自當全力而為。”
話雖如此,但這般對局勢徹析的眼,讓朱祁鈺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事。
外間一直都有傳言。
說吳氏并非是良家子宮,而是被漢王謀反株連的犯之,因被牽連,被充后宮為奴。
后來機緣巧合,誕下皇子,方被晉封賢妃。
對于這種說法,他一直都嗤之以鼻。
雖然對于他的外祖家,吳氏提起甚,但是宮中案卷記載,乃是選秀的太孫府,這是有據可查的。
外頭那些傳言,朱祁鈺一直以為,是孫氏為了打他們母子,而造的流言。
但是如今仔細想來,卻未必如此。
無論是前世今生,孫氏在后宮當中,都是占據上位,沒有必要用這等見不得人,而且容易拆穿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雖然宮中有案卷。
但是自他有印象以來,吳氏便已在宮中,位居賢妃。
正常來說,到了妃位的的后宮嬪妃,家人都會到恩蔭。
雖然說位階高低各有不同,但是總歸是有的。
但是唯獨他的母妃,家中沒有任何恩蔭。
若說是父兄皆早亡,也可追授,但是無論是前世今生,都沒有!
而且每每提起娘家,母妃總是語焉不詳,問的多了便十分傷。
時間久了,朱祁鈺便也不再提起。
如今想來,若非是有那麼一段不堪的過往,母妃對于自己的娘家,豈會只字不提?
若非是經歷過如此驟起驟落的大風大浪,又豈能在種種變故之中安之若素?
若非是……真的曾見識過腥風雨,皇權之爭,又豈會對局勢看的如此通?
一念至此,朱祁鈺甚至懷疑,父皇當年和母妃的相識,真的是意外的巧合嗎?
種種念頭從心中過,越發讓朱祁鈺覺得,自己的母妃不簡單。
不過一抬頭,看見吳氏略帶憂慮的目。
朱祁鈺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笑。
自己還真是皇帝當久了,什麼事都習慣多想。
不管母妃的出到底是什麼,他只需知道,吳氏是他的母親。
前世今生,唯一的母親。
他落魄時,將他安然護佑長大。
他風時,默默在后宮為他謝老天。
他懦弱不堪大用時,便隨他斂去鋒芒,安穩度日。
他長劍出鞘,踏上一道兇險之路時,也亦與他同進同退。
既然如此。
是誰,有什麼樣的過往。
又有什麼打的?
他只需要知道,這是他的母妃,是他無論何時何地,永遠可以托付家命的人!
這一路上,會有許多的兇險。
但,也會有許多,值得相信和守護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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