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2. 第二章:同心

越長陵原本不長陵。

出生的那日父親越承風帶著全家躲避仇家的追殺,臨盆的母親在孤山長亭中誕下了,當越承風拎著闊刀趕回時,看到自己襁褓中的小兒可人模樣,不免喜不自,因在長亭出世,故喚長亭。

長亭生來雕玉琢,父母長兄都對不已,可就在五歲那年,不知是遭了何的暗算,在自家院落前中一掌,等長盛察覺時已嘔不止,急得母親幾昏厥。

越承風眼見藥石無靈,抱著最后一去求見天竺高僧,那高僧仙風道骨,只稍運功當即使長亭恢復。越承風大喜過,那高僧卻道長亭五臟俱損,除非能修真經尚有可能存活,只是他即將遠離中土,怕是無法傳授功法了。

越承風雖不忍骨分離,為了最后的生機,狠下心將長亭塞高僧門下,懇請他收為徒,不求再歸故里,只求平安是福。高僧為其所,應允會盡力授真經,至于能否練,一切只能聽憑造化。

臨別前高僧依門規改了一個字號陵,從阜從夌,意為攀越高山,越過此劫難,從此長亭即為長陵。

長陵一走便是十年,十年后中原格局已然大變,梁朝敗落,諸方豪杰紛紛揭竿而起,越承風順勢而攬英才,越長盛更是青出于藍,越家穎而出,為江東一枝獨秀。

所謂木秀于林,越家風頭越盛,敵方越是忌憚。梁朝軍為了滅掉越家,竟勾結漠北軍聯手,眼見越家軍被兩峰夾道之中,敵我懸殊只待戰死,誰想竟有一人從天而降,手持長劍,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生生退敵軍,并斬下漠北元帥頭顱,劣勢終得扭轉。

那人正是越承風闊別數年的親生兒,越長陵。

越家父兄怎麼也不可置信當年那奄奄一息的小兒竟然為了這般驚世駭俗的高手,更令他們想不到的是長陵容貌不再如記憶那般秀,甚至眼角還生出了焰紅的印記。

長陵也說不清這是因時所的傷所致,還是練的釋真經所得。只記得自己年時每每穿,免不得會人指指點點,后來索換上男裝,在眼邊戴上個遮掩的面,反倒人對平生了幾分敬畏。

能夠與久別重逢,越承風當然是欣喜若狂,哪還顧得上什麼其他。更何況,長陵練就絕世神功,對越家而言自是如虎添翼,沒多久,隨越家長兄共赴沙場,打出了一片赫赫威名。

后來,越承風偶染重疾而逝,長陵與長兄攜手拿下中原半壁江山,天下間無人不曉這兩兄弟的名號,卻幾乎鮮有人知長陵的子之

近日連戰漠北軍,長陵也會偶疲態,料不到在嚴下軍令的況下還有人敢夜闖湯池,等察覺時正斟酌要否滅口,轉過卻看見了王珣。

長陵眉頭微微一擰。

手一拂,池水瞬間激起層層疊浪,待浪花噼里啪啦的落回池面,已裹好袍,回到岸邊套上鞋

王珣漿似的腦袋翻了一,他深知眼前所窺足以令他命不保,要說點什麼才有可能消弭對方的殺意,但他畢竟只是個孩子,做不到心如狂瀾面淡然,幾番張口言,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口。

長陵著王珣稚氣未的小臉蛋,有些愁苦的閉了閉眼。

很小的時候就聽娘親說過,子若是被人看子,要麼就殺了那人要麼就嫁給那人。眼前這男孩都沒長齊,總不能沖到人家小弟弟跟前說:“喂,非禮勿視,你既然看到了就準備一下聘金娶我過門吧。”

更不可能去殺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娃娃啊。

眼下正慪得慌,遠方戰鼓忽鳴,顯然是有突發狀況急召軍。

長陵當即挽上發髻,戴好面,想要趕回前方大營,見王珣還愣在原地,只道:“今夜所見,勿要告之第三者,包括你那位武功高強的忠仆。”

王珣一呆,尚未吃這話的意味,長陵又厲聲問道:“聽到沒有”

王珣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長陵角一勾,隨手他的頭頂,“早些回去,待我戰后歸來,你來營中找我。”

拋下這句話后整個人一閃即逝,王珣覺得這輕功已快到憑空消失的境地,他云里霧里地腦仁兒,若不是頭發上漉漉的仍在,他幾乎以為這只是一場幻覺。

待長陵趕回營帳,站崗的士兵已經換了一,軍隊聚集已畢,隨時蓄勢待發,所料不差,果然是漠北軍意趁之不備,夜半來襲。

軍中幾員大將已在帳靜候,長陵踩著點帳中,長盛瞥了一眼帶著水汽的頭發,問:“去哪了”

“有點事。”長陵走到他旁,“來了多人”

“約莫兩萬,這批人馬自東而來,并非之前與我們對峙的前鋒軍,最快寅時就會抵達門關。”

長陵微微一怔,區區兩萬兵馬鐵定是攻不破城的,他們竟敢趁夜越境,就不知是何用意。長盛指了指后的地圖,“若他們是來和漠北前鋒軍會和,我們需得搶先一步,嘉谷關此兩面臨山,只要我軍在今夜丑時前趕至埋伏,定能將他們一舉拿下。”

沈曜道:“不如讓沈某率沈家軍前去探路,縱使敵方有詐,越兄再著手應對如何”

長盛搖了搖頭:“沈盟主初來泰興,于此地勢不,自然不可讓沈家軍犯這個險。”

這時有人匆匆踱,從桌案邊拿起一杯茶水一口灌下,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眼神掃了所有人一圈,“連敵人是誰都沒弄清就開始排兵布陣的,我也算是服了你們了。”

這人妄自尊大,連越長盛都不放在眼里,自然是付流景無疑。

長盛不以為意,“不知先生此言何意,莫非那鐵騎并非雁軍”

付流景道:“我方才一聽就覺得嘖,這夜深重百米外人影都瞧不清的,那報信的哨兵竟能在關隘就遠遠估算出敵軍人數,豈不匪夷所思”

經他一提點,眾人覺得不無道理,沈曜皺眉問:“那些哨兵說的是假話”

付流景翻了一個白眼,“一個兩個是敵方間諜或有可能,要是一批哨兵都叛變了那越大公子做人也失敗了吧我仔細問過了,雖說他們的的確確看到了來軍著漠北軍甲,又雖說軍甲黑乎乎的在暗夜中看不分明,但”他刻意頓了一頓,拳頭一錘桌面,“他們騎的都是白馬。白馬啊,且不提雁國崇尚黑,一般人腦子沒進水都不可能在夜間進軍時集騎著白馬讓人當靶,好吧,就當他們腦子進水了,那麼多白馬哪湊來的”

帳中幾名將軍還在琢磨著,長盛已然聽懂這弦外之音,“如此看來,他們并非雁國人,而是東夷人。唯有東夷羌族,因所信仰才全族飼養白馬,但他們卻又著漠北軍甲,想來已和雁國達結盟,是為敵之軍。”

所有人聞言為之一驚,沈曜口而出問:“是傳言極其擅長用毒用蠱的羌族他們怎麼會和雁國勾結的”

付流景抬起食指搖了兩下,“怎麼勾結不是當下要關注的重點,重點是,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長陵見付流景明明已然悉全局,在這檔口還顧著賣弄,早就沒法耐著子聽下去,霍然握住付流景出的食指,笑道:“可以一句說完的話,別分兩句。”

長陵的手勁不大,付流景卻毫不懷疑下一刻自己的手指有可能會被弄折,他深吸一口氣道:“所以我夜觀星星發現沒多久天公將降大雨,認為東夷軍是故意引你們去嘉谷關埋伏,再利用那里自高而下的地勢讓你們的軍馬沾染上奇奇怪怪的毒然后掉頭就跑,你們還忌憚著漠北軍自然不會追擊,等你們一大撥人回來時再把奇奇怪怪的毒傳染給大家,發現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漠北軍已經攻上來了,這在三十六計中就做借刀殺人”

他話未說完,長陵已松開了手,這短短一番話令局勢明朗起來。羌族人數雖,卻絕不容輕視,哪怕用主力軍隊也要在他們抵達嘉谷關前一次盡滅,但凡中毒者絕不能讓他們回到泰興城這一仗雖勝券在握,但對前往抗敵之軍而言,卻是兇險萬分。

長陵正想主請纓,長盛搶先截住了的話頭,“漠北大軍隨時攻來,你必須留守泰興。”

“大哥才是越家軍的主帥,豈可以試險”

長盛輕輕拍拍的肩,盛滿關懷的眼中閃過一不容置喙:“既然我是主帥,焉有不聽帥令之理”他長盛回豪邁道了一聲:“荊無畏,魏行云聽令。”

兩員大將躬抱拳:“末將在。”

“點騎兵兩萬,弓箭手五千,隨本帥前往嘉谷關”

烏云遮月,遠方的天雨雪同

落,夾雜著蒼涼的氣味。

城墻之上,長陵遙長盛率軍長去。等他們消失在濃濃的夜中,仍然目視前方矗立的峰巒,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有人突然的背,轉過頭去,發現付流景裹著一層厚厚的襖子站在后,他咳了咳,“我覺得吧,越大公子的決定是對的,他這一去,我估著漠北軍很快會有作,如你這種戰神不留下,整個泰興都會的”

“我知道。”

“與其在這看夜景了,不如想想怎麼守城”付流景說到一半,見長陵看著自己的眼神出一和的意味,有些不習慣的哎呀一聲,“別這麼看著我啊,我只求自保,絕不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

“得了,你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付流景雖是手無縛之力的書生,卻通機關遁甲之,若真想要解開我那不流的繩結,那是易如反掌。”長陵語意淡漠,角帶起微微笑意,“所以,多謝。”

付流景從未見過越長陵這樣笑過,沒有拒人千里的疏離,反倒顯的有些平常,只是半張面怎麼擋不住明亮的眸子,他看的心頭一滯,竟不由的有些結,“看,看來民間關于我的流言蜚語真的是十分的多呀”說完又打了個噴嚏,匆匆轉過,腳下生風般的離開了城墻。

付流景雖然不是個很著邊際的人,說的話確是八九不離十。

平旦時分,天蒙蒙亮起,漠北軍就舉兵而攻。前方烏泱泱一片騎兵呼嘯而來,連那些平日里見慣廝殺搏斗的江湖人士也不免被這肅殺之氣所震懾到,陣勢不可謂不龐大。

長陵一手把玩著八十斤巨弩,一手捻起一支羽箭。

這陣仗不是第一次見也絕不會是最后一次,此地勢得天獨厚,暗暗告誡自己,不僅要守住,更要趁此機會掉漠北韃子一層皮。

站在城頭,挽弓如滿月,下令道:“放”

霎間,泰興城的上空刮起一撥黑箭羽,劃破長空席卷而去。

漠北軍突襲泰興城,這一仗足足打了兩日,于兩方軍力都有不耗損。漠北大軍有兩員軍中大將都死于長陵箭下,他們久攻不下,又得悉后方糧草驟然失火,不得不鎩羽而歸。

此一戰大獲全勝,全軍皆是歡欣不已,長陵尚未解下戰甲,就接到了越家軍大挫羌族的喜訊,心中的石頭剛輕了一半,報信的親兵卻喪著臉說:“元帥中毒了。”

長盛遭羌族暗算中了毒針,等撐到泰興城下,整個人轟然一倒,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軍醫束手無策,江湖中的幾大尊者齊齊替他運功驅毒,皆是收效甚微。付流景捧著毒針說:“越大公子中的是離枯草葉的毒,毒雖猛,但并非無藥可解。”

長陵問:“何解”

“以毒攻毒,離枯草就是藥引。”付流景道:“我曾在北溟峰上的十字崖見過離枯草,只是北溟峰不僅奇寒無比,峰路更是崎嶇險峻,便是極擅輕功也要花上一日才能登頂。”

“我若能趕在明日日出前帶回離枯草,你有幾把握可以救活我大哥”

“七。”

見長陵提劍就走,付流景喂了一聲把住:“不是,你見過離枯草長什麼樣嗎”

付流景十分懊惱自己問了那句話。

若不是自己太碎,越長陵也不會吭都不吭的把他拎去,之所以用“拎”字,是因為他口口聲聲嚷嚷著不會輕功,結果就這麼眾目睽睽之下被拽上馬,一路飛躍北溟峰。

好在他素來心態好,當越長陵拉著他攀向雪風饕的高峰時,他還能安自己一句:習慣就好。

北溟峰的十字崖如斧劈刀削般陡峭,因近日大雪連綿,漫山樹木都被覆蓋,長陵不識草藥,只能用劍柄掠開覆雪。付流景見著,連忙出聲阻止:“這離枯草雖耐嚴寒,但要做藥引,需得連須一齊采摘,你這麼隨手一揮,萬一把草給弄折了,豈不是白耽誤功夫了”

長陵收起劍,看付流景小心翼翼的用手撥開草木上的雪,“你這樣到了天黑都找不到。”

付流景不理會,繼續一株一株的去尋。

勁厲的風砭骨刮過,像是生生從上剜下來,連長陵都忍不住打起寒戰,付流景更是凍僵的半天邁不開步來。他佇在崖邊叉著腰,有些氣餒的茫然四顧,突然見斷崖壁仞之下的灌木中,有幾株狀如花冠、葉呈紫的野草,大喜過的喊道:“我找到了就是那幾顆紫的,不過太險了,我們得想點辦”

他沒來得及把法字說完,但見長陵形一閃,剎那間就跳到斷崖巖石之上,付流景一驚: “小心”

長陵再一個旋倒躍,起落之間捷如飛鶴,待輕飄飄的落回了崖頂,手里多了幾株連須的離枯草。

正想把草藥遞給付流景,到右腕間傳來針尖般的刺痛,一只極小的黑蟲猝不及防的鉆之中。

長陵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付流景狠狠的揮落手中的離枯草,捋開的袖子端著的手腕,“你就不能把話聽全再跳崖嗎這種毒草往往是各種毒蟲的棲息之,采摘時要格外留神,若是被咬了天,你這何止是被咬了”

長陵到那只蟲子在自己的中蠕,“這是”

付流景著太,“此為同心蠱,嗜如命,但凡鉆即開始飲,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它們就會膨裂釋放毒,必死無疑啊”

長陵疑的盯著自己的手腕,卻見付流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糟了糟了,只剩半盞茶了”

長陵眼眸微左手拔劍出鞘,照著自己的右臂稍一比劃,付流景猛抬頭,“你干什麼”

長陵:“在蠱蟲破裂前砍掉我的手臂。”

“你瘋了嗎之父母,豈能說砍就砍”

“所以是”長陵斟酌了一下用詞,“留全尸更好”

“”付流景一臉閃到腰的表

時間所剩無幾,長陵不再耽擱,朝自己的臂彎用力一揮,哪知付流景居然不怕死的一把抓住袖,堪堪收住了劍勢,“你這是做什麼”

“廢話,你完完整整的一個人和我來北溟峰,回去的時候變兩截,要我怎麼和越長盛待”付流景不由分說奪下長劍,迅速在越長陵手腕上破一個口子,鮮當即噴涌而出,他探出自己的左腕,咬了咬牙,在鋒利的劍刃上用力劃過。

他握劍的作十分流暢,儼然不似舞文弄墨的書生,明明是刺骨的寒,額前卻沁出了薄薄的汗。

付流景拉著長陵的手腕,湊近端詳,仿佛是在瞄準一個時機,倏然間將自己涌的手湊上前去,當長陵到自己腕中的蟲子似在挪下意識要手,卻不知付流景哪來那麼大的氣力死死的將扣住,惡狠狠道:“不許

一闔眼的功夫,等那蠱蟲順著流飛快的鉆進付流景的腕,他才松開長陵的手,整個人仰面癱在地,“放心吧,你死不了了。”

長陵定定看著付流景,濃黑的雙眸中帶著一迷茫,“你”

“我也死不了的,”付流景艱難坐起,撕了一片自己的裳來止,“這同心蠱蟲原本是雌雄同,兩只蟲是連一塊兒的,一旦鉆,那只公的會讓那只母的先吃,它無法辨別這夠不夠喝,但這時候它如果聞到另外一種,就會大膽的放開他娘子去吸食。”

付流景回過頭去,見長陵的手仍在滴,連忙拉坐下,自懷中掏出一塊方帕遞過去,長陵怔怔接過,摁住自己的傷口,只聽他繼續說:“雌蠱發現雄蠱不見了,就不會繼續飲了,雄蠱回過頭發現自己娘子不在了,也沒心了,不再暴飲暴食了。”

長陵聽著他把這種異族可怖的蠱蟲描繪的如此有趣,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付流景無奈道:“虧你還笑得出聲,你可知這蟲子為何名為同心蠱”

長陵挑眉睨向他。

“因它們同氣連枝,即使分開了,在一定的范圍仍然能夠知對方的存在,若覺不到了,它們就會自暴自棄的釋毒”付流景渾凍僵,呼出的每口氣都化作白霧,“到那時,咱們得一命嗚呼的。”

長陵渾一震。

“要是所宿之人死了,蠱蟲自是活不的,最終另外一只不還得要殉。所謂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不結同心人,當結同心魂。故此,世人才稱之為同心蠱,寓意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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