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5.第五章:回天

長陵記不清,在瀕死那刻究竟了多久的窒息。

曾見過淹死之人,在水中瘋狂掙扎,腔亟不可待的想要呼上一口氣,卻求而不得,慶幸自己疲憊無力,只待在一片漆黑中靜靜待死,但等了又等,意識仍在一片黑暗與窒息中漂泊。

不由納悶了,難道人死了就是在無窮無盡的冰冷中沉浮

又不知過了有多久,像是一日兩日,又似千年萬年,直到前方黑黝黝的世界里有了微弱的影,欣喜若狂的想要發足奔去

長陵倏然睜開了眼

,是團團簇簇嶙峋石,石上層層結冰,頂端水珠濺落,空回響。

這是一個巨大的冰窟,巖頂呈弧形,仿佛由天而蓋,奇幻異常。

長陵躺在一塊巨大的寒冰之上,下意識的手指,寒冰手徹骨,凍得一陣哆嗦,只覺得心臟突地一下刺痛,砰砰直跳,堪堪拉回了的三魂七魄。

竟然沒有死。

低下頭,看到自己著一襲白裝,裳綿整潔,冰空寂,半點人跡也無。

長陵是撐著坐起,發現有一面石桌石椅,桌椅上并未積霜,想來不久前應有人清理過。想要站起來,哪知剛直了子,足下一,整個人就跌到了寒冰之下。

長陵覺到了不對勁又冰又麻,雙更是毫無知覺,別說走了,想要爬到口看一看外面的景致都是一樁難事。

外天未盛,影綽綽,長陵支著雙肘勉強挪出了幾步,但覺巖的冰壁上有一道影子,卻瞧不甚清。

略略思付,到頸邊的夜明珠,自掏了出來。

明珠幽奪目,耀得冰晶瑩剔,凝神去,眼前石壁上登時映出一個影。

子看去約莫十六七歲,烏發蓬松垂地,一煙羅紗,襯得白膩如脂,就是有些不足,除此外眉目如畫,端著三分英氣,明麗不可方

長陵呆呆的看著壁中之子,慢慢的抬起手,但見那倒影亦抬起手,輕右眼邊潤的

這人自然就是長陵。

不知自己的上究竟經歷了什麼,能讓常年腫脹的眼皮消了下來,原本赤紅的印記更是不知所蹤。

長陵五一片凌仔細回憶了半晌,分明記得自己中了同心蠱毒,當絕無生機才是,卻在睜眼之際置于此,不知是何人,能有這等起死回骸之救了自己。

這時后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你醒了”

長陵聞聲看去,但見一個荊的老太婆站在口,手中拎著竹籃,一臉難以置信的靠近自己繞著轉:“你真的醒了”蹲下手搭上長陵的手腕,看著就像看到個什麼稀罕寶貝,“你活了,你竟然真的活了。”

長陵不知所以然,只覺得老太說話的口音很是奇怪,一把年紀了頭上還編著好幾條小辮子,看上去不太像中原人的裝扮。那老太婆見盯著自己一聲不吭,掌心覆上長陵的額頭, “你怎麼不說話,該不會是傻了吧你你你可還記得你是誰”

長陵不習慣被人,側過頭去,卻是試探地道:“我是誰”

老太婆一臉“大事不好”湊近,“難道你不是越長陵”

長陵警惕的鎖起眉頭,“你知道我”

“啊,原來你沒有傻,那就不是我婆婆我救錯了人。”老太婆拍拍脯,“我就一直納悶了,人都說越長陵是個男的,怎麼會是你這麼個千的小姑娘可你當時那額前的赤焰印記又分明”

“你救的我”

老太婆雙手撐著膝蓋站起,“廢話,要不是婆婆我在雁回山下的冰河邊把你撈起來,你早就為一個冰塊長長久久的沉眠于底了。”

雁回山那不是雁國的名川嗎

長陵心中終于有些驚異了,是在泰興城落的水,怎麼可能會讓人在雁國搭救

老太婆留意的神,看依舊一言不發,手在長陵眼前揮了揮,“這就是雁回山的冰峰窟,你要不信,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呀。”

長陵淡漠的臉上浮起一不安,勉力挪到口,朝外去,卻見遠山近嶺的天地是皆迷迷茫茫的蒼翠,唯有雁回山巍然而立于云霄之上,幽幽山風谷,駭人而冷。

山風在耳畔乍響,還記得自己暈厥前是寒冬臘月,連泰興城都是一片縞素雪,何況是雁國極北之地。

“不可能,我明明是在梁國。”

老太婆撓了撓頭,“你從那兒飄到這兒,那有什麼可稀奇的。”

長陵:“”

從伏龍山到雁回山,就算是坐船也得十天半個月的,若這樣一路漂洋過海,早就為一腐尸,哪還有機會好端端的坐在此

“再說了,梁朝都滅了多久了如今哪還有什麼梁朝”老太婆一副腦殼轉不過彎的樣子,“喔,也是,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都死了十一年了”

長陵心神一凜,“什麼死了十一年”

“婆婆我在河邊撿到你的時候,你全上下早已結霜,全無呼吸,活人何曾是那副模樣”

長陵心里無由來的一驚,不可思議的看著婆婆。

“死了就是死了,原也只是想將你好生安葬,誰曾想婆婆剛刨好了坑,拉你土時居然聽見了你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嚇死婆婆了哎,你要去哪兒”

長陵自然是聽不進這不羈的謬論,但境地又實在太過匪夷所思,難免想要一探究竟不相信這是在雁國,只要離開此再去找人來問,自能見分曉。

毫無知覺,無從行走,急之下,一手借巖壁之力飛躍而起,徑直飄向外斷崖之,那老太婆見了,哎呀一聲,“你這才醒轉,氣息尚且難以自調,不可擅力啊”

只是長陵已聽不耳了。

舉目眺山崖之下,四面八方是十里礦地,百里農田。

炎炎烈日之下,耕田勞作之人麻麻的散在各,個個著雁服頭留髡發,更有群結隊的士卒執鞭驅趕他們,煙瘴之氣充斥在空氣中令人幾窒息,古人常謂修羅恐怕莫過于此。

長陵跌坐在地,無論如何都不能置信眼前所見,直到山風拂過袖,低下頭,發現掌心中的薄繭悄然無跡,而手臂之上那同心蠱的傷已變為深深的印記,若不是數年景流逝,如何能形這樣疤痕。

老太婆已跟至旁,見失神良久,道:“唉,我都說了你躺了十一年,騙你做什麼”

縱使荒唐至極,終不得不信。

十一年,那些錐心之痛還歷歷在目,可一夢而醒,竟已過了十一年。

斗轉星移,萬更替,世上怕已無人記得又當何去何從

無盡的悲涼從心底蔓延,長陵怔愣的看著遠方云山,心口突地一陣劇痛,一口口鮮頭涌了出來。

老太婆神一慌,“糟了,走火魔了這是。”

眼見長陵就要倒下,老太婆當即盤膝坐在的背后,從袋中取出銀針布囊,一手托住子,一手拂袖而過,五指同時夾起九銀針,飛快的刺長陵周之上。

老太婆的手法極快,短短一瞬的功夫已挪換了十幾位,但長陵只覺得渾疼痛裂,仿佛一又一短促的流隨著銀針注自己,又與自己原先的力相悖相斥,無力掙開,額間細汗布,待那痛升到極致之悶哼一聲,倏然間痛楚如風吹云卷般散去,整個人雖疲下來,卻是輕松倍至。

“乖乖,婆婆我為那麼多高手施過針,哪個不是疼的滿地打滾”老太婆收針囊,嘖嘖稱奇,“如你這樣只吭了一聲的,還真是見所未見吶。”

長陵到方才扎針的手法與脈路十分眼看著老太婆:“南華針法,你是青衫客楚天素的什麼人”

那老太婆靦腆一笑,“我就是楚天素。”

長陵更為驚異。

年常聽及師兄談及師父的過去,說師父璇璣大師年時也曾有過心子,兩人同攜一刀一劍,江湖人稱他們為青衫客;后來不知是什麼緣由,那子拋他而去改嫁他人,而師父悲慟過后離開了中土,再之后大徹大悟剃了頭出了家,從此與青燈古佛長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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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那個子,正是楚天素。

長陵看著眼前這個老婆婆,實在很難將與師父口中天下最子相提并論,但算起年歲倒是八九不離十,再說南華針法絕無僅有,若不是楚天素又會是誰

“前輩。”

楚天素連忙擺手,“哎別,我楚婆婆就好啦。”

“您方才說救起我時全無呼吸,是怎麼回事還有,您是如何認出我的”

楚天素嘆了一口氣。

這世上稀奇古怪之事不勝枚舉,要換作是旁人撈了個有心跳沒呼吸的,非得當邪魔外道或是被什麼不干凈附了,沒把長陵大卸八塊那就算是仁義了。但楚天素不是尋常人,不僅會武更會醫,饒是了驚嚇還能爬回到長陵“尸”旁琢磨個半天。

“你雖中劇毒,浸在冰川中令脈停滯不流,毒不攻心。按說你早該死了,但真氣仍能周轉,反使你心跳如活人般躍,這力又是霸道又是詭異,我一探便知,此乃釋真氣你師父收了幾個徒弟,唯有你天賦異稟練此功,加之你當時的鬢間紅印,我如何猜不出”楚天素踱出幾步,“當時也不知你這是活人還是死了,見你周冰霜化盡,心跳立時弱下去了,這才費了千辛萬苦把你背上了這冰,果不其然,你躺于此寒冰之上后,恢復了稍許生機。”

長陵聽著驚奇,下意識提了兩口氣,這才后知后覺滿腔冰寒之意。楚天素咳嗽了兩聲,道:“后來,我便用南華針法為你祛毒,只可惜啊,你仍是昏迷喔不,是昏死不醒,我也是無計可施啊。你就這麼不吃不喝跟塊兒冰似的躺了十一年,說來也怪,近日我來看你覺得你有容貌愈發不同,紅印沒了,眼皮也不腫了,連那結在你上的冰霜都融了不我本來還在想,你會不會活過來,沒想到真就詐尸了”

長陵:“”

越長陵又不是什麼冬蟲夏草,之軀哪有說冰封就冰封說回魂就回魂的道理

楚天素說了半天,多抵也覺得太過理不通,遂懶散的搖了搖頭,“唉,這世間萬的玄機又豈是我等凡人能輕易參得的能起死回生總歸就是福分。”

常人若是經歷這一番死死生生,不來個熱淚盈眶也好歹慨幾句時不我待天道酬勤,可楚天素瞅著的神從冷淡變茫然再轉回冷然,暗暗佩服小小年紀就已能如此超看破世,殊不知只是七上不了臉面,心中早已是百轉千回不能言語。

長陵怔愣良久,忽然問:“梁既已滅,如今是誰治下”

楚天素一呆,似乎不愿說出實話,眼轱轆轉了轉,“我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呆太久了,這可問倒婆婆了我只聽說梁亡之后裂土而分,現如今一個稱東夏,一個稱西夏,其實換了誰當皇帝不都一樣”

留心看了看長陵的神,“咳,不過我也聽說了,當年若不是雁軍攻了你們越家,保不準現在當皇帝的就是你了雖然你是個子,不過天下人不知道嘛。”

長陵沉默半晌:“若只是雁軍,還不足以把我們害到這般境地。”

楚天素奇道:“那是誰”

長陵不愿回答,在楚天素眼里誰勝誰負都一樣,縱然得知他們越家是人所害,如今時過境遷,也不過是唏噓一句罷了。著山下無數勞作的奴隸,卻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雁回山,莫非此就是”

“墓王堡。”

這名字聽著耳,長陵稍稍一想,憶起了墓王堡是為何地。

雁國墓王堡,乍一聽夠不吉利的像個墓葬林,實際上還真就是蠻荒瘴疬之地,專收千里流放之徒,傳言被發配至此的犯人從未有人活著出去過,個個都被榨干最后一滴待至死。與其他流刑之地有所不同的是,即使雁國大赦天下,墓王堡也不在赦免其中,故而以墓字為名倒也切。

長陵這才重新審視了楚天素一圈,破舊,雙手十指新傷舊痕狼藉,應是常年干活所致。

楚天素順著長陵的目低下頭看了看,渾然不介意的笑笑,“我在墓王堡就是個打雜的,和下邊那些人比,日子過得算是舒坦了。”

長陵舉目四眺。

如此說來,是被瀑布一沖漂流到了雁國赫赫有名人間地府,倒還真是可喜可賀。

接下來數日,楚天素每日夜都會拎著食盒乃至鍋碗瓢盆什麼的到冰中探長陵,直到破曉時分方才離開。誠如所說,比起其他的流配者,算是行自由的了。但長陵不太明白,以楚天素的手,為何不逃出墓王堡,而甘愿在堡十多年制于人。

“你以為逃出墓王堡是件易事”楚天素取出幾針來,“再說我就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出去東躲西藏的,要去哪兒找活計干”

相傳南華針法不僅能祛毒療傷,更能在頃刻之間殺人于無形,憑這獨門神技就夠讓多江湖中人垂涎的了。

長陵暗自腹誹,直覺楚天素沒說實話,不過人家不愿說,也懶得刨究底。

大夢初醒,骨骼太過荏弱,本控制不住強勁的力,加之憂思過甚,往往在子時過后飽力反噬的折磨,楚天素唯恐有什麼閃失,方才夜夜來為金針刺。沒料到長陵看上兩遍,就已將針法路數記下了大半,楚天素不惱師,反是驚嘆不已。

“我花了多久的功夫想要將這針法傳給我的兒子和孫子,誰知他們都學的半桶子水,你才這麼看了幾回就能這其中玄機難怪連你師父都練不的十重釋經,倒讓你這小丫頭片子給學會了,果真是奇才,奇才喂,要是他肯,我也收你為徒好不好”

此前雖知楚天素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但清楚明白得很,人家出手相助,多抵還是看在師父的面上,暗自記下這份恩,想著來日竭力相還,但心中終把這婆婆當陌路之人。

直到此刻,問“我也收你為徒好不好”,長陵心頭沒由來的了一下。

難得的,長陵主問說:“婆婆心中既放不下師父,當日又為何要另嫁他人”

楚天素手中的針一頓,眼神輕飄飄的,“我和你師父我們在一起打架的時候多過好的時候,他又是那麼固執的人,吵多了哪有不疲累的,后來我一氣之下答應嫁給別人,你師父他他也沒挽留過我,我就徹底死了心了。”

長陵沒想到寬厚仁善的師父竟然曾經是這樣的師父,一時也有些語塞,楚天素神恍惚了一下,“只是我當年若不離開他,眼下也不至于落到這般田地了。”

十多年前,的丈夫和兒子不知犯了什麼事了雁帝的逆鱗,舉家被發配至墓王堡,在流放途中死的死,病死的病死,只剩與當時年僅八歲的孫子僥幸活了下來。

原本傷心絕,也想過一死了之,但為了照顧年無依的孫子,還是咬著牙過來。

可沒過兩年,的孫子還是熬不過堡中非人般的折磨,病死于寒風臘月中。

不久之后,無意間救下了漂洋過海而來的長陵。

初時是懷著一顆善心,但當察覺到長陵是那個人的徒弟,倏然之間,仿若被勾起了埋藏于深的回憶。

“我一把年紀了,什麼再續前緣那是無稽之談我也只是想著把你治好了去見他一面”楚天素眼中生了一緬懷之意,“五十多年了,能坐下來喝一杯酒,就好的。”

長陵道:“我師父從不飲酒。”

楚天素愣了愣,“也是,他都出家當和尚了,早該戒酒了。”

愫,讓歲月熬了一鍋念念不忘。

長陵不得而知。

楚天素離開之后,獨自屈膝靠坐在冰峰之上,影子長長映在地上,看向旭日東升。

醒轉至今,還未曾靜心想過以后的路。

茫茫人海,連付流景真實面貌都不知,已非,人已非,事事非,仇又該從何報起

眼下遠在千里之遙的墓王堡,別說逃,此刻究竟是回魂還是回返照都未可知。

長陵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不遠約傳來腳步聲,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你說你,沒事兒什麼風帶我來這兒你沒聽過這上頭有那種不干凈的東西”

另一個男子沉聲道:“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你沒瞧見那楚婆婆總是的在雁回山附近瞎轉悠,哼,誰知道是不是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是墓王堡的兵卒

長陵心頭一驚,正扶站起,那兩個士兵就已繞過拐角,出現在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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