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空氣再次陷了短暫的沉寂。

謝瀾並不是擅長說笑活躍氣氛的人，薑鸞說得徹，他反倒無話可說。

默默無言地跟隨前行了一陣，薑鸞停下賞景，他走近兩步，兩人並肩站著，一起看池子裡半死不活甩尾的錦鯉。

天已經暗下，汩汩的流水聲讓周圍不至於太安靜，他終於可以說出心裡準備已久的話了。

“殿下心裡雪亮。裴中書的前路只有一條，通往殿堂高位，不能和殿下並肩同行。殿下既然上元夜已經得償所願……又何必和他繼續糾纏。”

薑鸞有些詫異了。

詫異今天謝瀾的閑話怎麼這麼多。他向來不是多話的人。

瞥了眼謝瀾上澤鮮妍的緋大袖錦袍。可能是最近嫁娶的好日子太多，喜慶氣氛染下，再冷清的子也會回暖，謝瀾才會願意和多碎幾句？

念叨得有點像淳於閑了。問的話還不好答。

“怎麼和你說……”薑鸞有些苦惱，素白指尖不自覺地纏繞著烏發尾，

“糾纏兩個字太重，不至於。我喜歡親近他，便親近他。日後會如何，是日後的事。人活一輩子，許多人整天忙著謀劃這個，謀劃那個。但一輩子聽起來那麼長，每天都有那麼多的變數，誰知道是謀劃先功，還是這一輩子先到了頭。唉，靜澤。”

苦惱地說，“今天二姊出降的大好日子，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你都出東宮了，我跟裴中書的事，反正你在吏部眼不見為淨，別牽扯了。”

謝瀾站在岸邊，啞然無語。

薑鸞看池子裡那些半死不活的錦鯉，漸漸地也看得有趣，問謝瀾有沒有隨帶魚食。

魚食不可能，但謝瀾隨帶著一小包小孩兒宴席上最喜歡吃的飴糖和芝麻糖。

兩種糖薑鸞都喜歡。

眼前一亮，毫不客氣地整包全拿過來，自己裡含一塊芝麻糖，掰扯碎了飴糖，一點點地灑進池子裡，引得十幾條錦鯉爭先恐後地遊過來搶食。

找著了樂子，剛才絞盡腦應答的那點煩惱就散盡了。

薑鸞索盤膝坐在岸邊的大青石塊上，一點點地碎了芝麻糖往下灑。

謝瀾便坐在旁邊那塊大青石上，看著忙活著喂魚。給水裡的錦鯉喂一塊飴糖，自己吃一塊芝麻糖。吃得愉快了，還反客為主，分了他一塊芝麻糖。

謝瀾把那塊芝麻糖在手裡，沒有吃。

今日機會難得。

裴顯作為登門觀禮的賓客，由謝征親自招待，此刻正在接待貴客的前院裡吃席。

他作為新郎族中的兄弟，才能隨著謝征出門迎接懿和公主和送嫁的薑鸞，才能有今日的機會，單獨和接近說話。

天邊暮濃重，正禮吉時不遠了。他下定了決心般，開口道，

“殿下，正月十六當日，瀾拜謁東宮，曾經在寢堂外托白帶了一句話給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有聽到。”

“聽到了。白當日就和我轉述了。”薑鸞回憶了一陣，完完整整地想起謝瀾當日的話，笑了。

“你那句‘長長久久’說得好。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謀來了吏部侍郎的位子，頭一個就想到了你。你放心，你全心全意待我，我定不會辜負你。以你的才華年紀，如今是大聞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吏部侍郎，以後還能更進一步，前程不可限量。”

謝瀾的薄微微翕了幾下，想要說些什麼，卻猶豫著沒有立即說。

其實前後也就猶豫了片刻的時間，他要說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開口了。

文鏡匆匆忙忙地找來錦鯉池子邊，低聲抱怨了一句，“殿下連句去向都沒留下就走了，還不許人跟著。末將找了半天。”

“沒事，跟謝侍郎單獨說幾句閑話。”薑鸞看到文鏡就想起來剛才吩咐下去的好差事，眨了下眼，“辦妥了？”

文鏡瞄了眼旁邊站著的謝瀾。

這位可是謝家小郎的五叔叔。剛才扮了回惡人，把他家五歲半的小侄兒給嚇哭了，噎噎地說不敢，不要把他扔野地去，不要打斷他父親的，文鏡有點不好意思當面說。

“辦妥了。”文鏡簡短地回道。

“很好。”薑鸞滿意地說。

天早已經昏暗下去，暮雲四合，遠庭院裡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的點燈。“吉時差不多了吧。我們去前頭看熱鬧。”

把所有剩下的飴糖和芝麻糖全掰碎了撒進水裡，領著文鏡便輕快地往前院喧鬧走。

走出兩步，忽然想起後的人，回喊了句，“謝瀾，走啊。”

謝瀾站在流水岸邊，柳枝拂過他的肩膀，他清雅的面容藏在柳枝影裡，輕聲說，“殿下先去，臣過一陣再去。”

“你快些，別誤了吉時。”薑鸞高高興興地帶著文鏡往前走，邊走邊說，“謝侍郎清靜。留他單獨靜一靜。”

謝瀾安靜地站在水邊。

他今日其實準備了許多的話說。

他想剖析厲害，裴中書貪權勢，必定不願尚主，勸薑鸞早日斬斷。

他想剖陳心意，在薑鸞面前吐他藏已久的心聲。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薑鸞笑問他，“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 他可以從去年五月的臨風殿中，鬧得不甚愉快卻印象深刻的第一面開始，和淡定說起‘不打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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