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不在意地側坐著，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一份文書， 靜謐的大帳裡時不時地傳來卷軸展開的細微聲響。

“什麼時辰了？”薑鸞睡意濃重地問。

裴顯的聲音還是尋常那般沉著， “深夜裡。剛才報了三更二刻。阿鸞睡醒了？”

薑鸞是真的累， 聽說天還沒亮，又合攏了眼簾， “還能再睡一會兒。你別走，陪陪我。”

裴顯手裡的卷軸又展開些， 開始閱讀新一段的隨筆， 鎮定地安， “放心，今晚不走。”

“嗯。”薑鸞滿意地睡下了。

半夢半醒間， 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渾一個激靈，直接翻坐起，罩在肩頭的氈毯落。

拿子遮擋著燈火， 遮蓋出大片影， 手藏在後，往瓷枕後面出索。

……沒了。

在前方，背對坐著的人察覺了的作， 並未回頭， 把手裡的卷軸慢條斯理收攏起來， “阿鸞找什麼？”

瓷枕後藏的卷軸沒了，薑鸞越心越涼，疑心卻升起，坐直了子，越過前方寬闊的肩頭，目往他手裡拿著的卷軸那邊瞄。

清漆榆木卷軸。

十份文書裡有八個是清漆榆木卷軸。

的作帶起了氈毯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被察覺。裴顯把手裡的卷軸文書抬了抬，出了上頭掛著一顆羊脂玉珠標簽的紅繩。

“找這個？”

薑鸞：“……”

要命的東西落人手，索開始耍賴，往前一撲，撲到寬闊堅實的肩頭上，理直氣壯地手討要，

“趁我睡著，拿我的東西，我不計較你的失禮了，東西還我！”

裴顯居然輕易地把木卷軸給了。

薑鸞松了口氣，做出不在意的樣子，隨手扔去瓷枕後頭。

裴顯眼角余瞄著的作，等藏好了，這才慢悠悠地開口。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月明星稀，耀千裡。”

薑鸞：“……”

上元夜之後，趴在床上，寫下的當夜隨筆的頭一句！

裴顯繼續不不慢地複述卷軸隨筆的容。他的記憶力極強，幾十篇隨筆從頭到尾仔細看了兩遍，複述起來一個字不差。

“人生必做五十事之首件事，夙願達，不亦樂乎。”

薑鸞：“……”

複述到這裡，裴顯的聲音頓了頓，問，“後面塗黑了四個字，是哪四個字？”

薑鸞躺了回去，拿氈毯蒙住了頭。裝死。

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裴顯自己接下去說，“看前後文的意思，似乎應該是‘死而無憾’。”

他接下去又念了一段，“似醒非醒，如墜夢中，比不得完全清醒。清醒時再試一次，死而無憾。”

念到這裡，點點頭，自語道，“前面劃掉的四個字，確實應該是‘死而無憾’。塗掉了四個字，又添上後一句，顯然是對上元夜的藥效不甚滿意。因此才有了後來紫宸殿外把我拉去東宮的那次。”

薑鸞耳朵蒙在氈毯裡都聽不下去了。

索把駝毯一把掀開。

裴顯不知何時已經轉過了，側坐在床沿。掀開的毯一半掉在地上，一半扔去他膝蓋上。

他邊噙著笑，把毯從地上撈起，重新放回小榻邊緣，拉起半截蓋住了的腳。

毯裡探出來的紅撲撲的臉頰，星眸裡亮瑩然，口快速起伏，薑鸞居然氣的不輕。

“不告而取，一聲招呼不打就看我的隨筆！”薑鸞怒衝衝的指責他，“就連二姊來，我跟說不要看，都沒看！”

裴顯答得理所當然，“可是你並沒有跟我說一句不許看。”

薑鸞快被氣死了。

氣得口發漲，呼吸急促，臉頰嫣紅。

其實倒也不一定全然是生氣，裡頭或許還有一星半點的心虛。

但如果不表現出發怒，只要一點點的心虛，被他察覺了去……不知道下面究竟要如何才能收場。

事實上，現在已經不知道下面要說什麼了。

藏在最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寫在卷軸裡，被他一個字不拉地通讀了全文。

薑鸞表面上一幅氣炸了的河豚模樣，抱著氈毯坐在小榻上，視線發飄，腦海裡一片空白。

裴顯側坐在小榻邊，看來一幅平靜無瀾的神，心裡也是一團麻。隨筆裡記載的容，和他平日裡認定的事實，相差了十萬八千裡。

他需要想想。再想想。

帳篷裡的兩個人各想各的，居然陷了短暫而詭異的平靜。

足足半刻鍾的時間裡，誰也沒開口。

最後，還是裴顯的一句問話打破了沉寂。

他緩緩問，“人生必做五十事……?”

薑鸞了。

唰地再次把毯掀了，窸窸窣窣地穿。

就寢的單外頭穿戴好了外裳，走到帳子門簾邊，又一下唰的掀開簾子，半山腰的夜風呼啦啦吹進燥熱的帳篷，來值夜的秋霜。

“現在就升一盆火，把帶出來的那卷玉軸隨筆扔火裡燒了。”

掀起半開的門簾子吩咐下去，“燒得乾乾淨淨的，只剩個玉軸，連火盆拿回來給我看。”

秋霜莫名其妙地領了命，還是立刻去辦了。

裴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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