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青鸞》第262頁
帳子裡兩個人側坐著,彼此都能看見對方,但都不是明正大地瞧,而是拿眼風彼此互瞄著。一個低頭思索,一個眼神發飄。維持了很久的安靜,誰也沒開口說話。
雀無聲的詭異安靜氣氛裡,外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兩人的視線同時抬起,眼看著秋霜掀簾子進來,帶進來一個火盆,裡頭的細絹灰燼,還有禿禿燒剩下的玉軸。
寫在玉軸絹書裡的人生必做五十事,比隨筆卷軸還要命,牽扯到重生鬼神之事,必須毀滅跡。
薑鸞憾地看了眼火盆。
本來想秋霜端來一盆火,好連帳子裡那卷要命的隨筆都燒個乾淨。沒想到端過來的是個熄了火的盆……
秋霜飛快地瞄了眼帳子裡的形,還算穩妥,輕聲回稟,
“夜後快馬來了一位京城使者,說是傳達京城的四百裡急令,被我們以殿下睡了的理由攔了。現在人侯在山腳。殿下起了的話,可要召人問問?”
薑鸞神一振,立刻起,“使者候著。等我沐浴,下山見他。”
帳子裡四目相對的氣氛實在太尷尬,快待不下去了。
這時候送到眼前的救命稻草,哪怕不是京城的四百裡急令,而是二姊托人送來一束野草,也要堅持親自出去把野草給收了。
裴顯起,“臣在外頭等殿下沐浴完畢,護送殿下下山。”
薑鸞立刻拒絕,“你不必送我。我這裡有文鏡。回去歇著吧。”
裴顯平靜卻不容拒絕地堅持,“由臣護送殿下下山。等召見完了京城使者,護送歸來的路途上,臣正好還有些話想單獨請問殿下。”
薑鸞坐在小榻邊,視線飄去旁邊,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秋霜眼瞧著兩人之前的相不大對勁,又說不出哪裡不對,謹慎地幫了一句,“四百裡急令傳過來的,應該是大事。今夜殿下只怕不得空。裴中書不如明日再來?”
裴顯到此時已經差不多想明白了。
本來還不敢相信,言語試探了幾句,薑鸞的反應卻證實了他的猜想。
心虛,慌張,顧左右而言他,的視線看天看地,卻不敢看他。
他的眼角余始終追隨著的靜,盯著每一個細微的作,越看越篤定自己的猜想。
如果說今天被召帳子之前,他心裡都是燎原毒火,他按捺著心底就要升騰而出的毒,生生把自己燒赤地千裡。
意外打開那卷隨筆之後,仿佛囤積江海的甘霖從天而降,不止熄滅了他心底的漫天毒火,滋潤了乾涸赤地,他簡直要陶陶然醉倒在甜的甘霖裡了。
他有的是耐心,不想把人到角落裡。
他還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在夜裡獨自反芻,仔細地回味這份意外天降的甘。
他並未再堅持下去,主退了一步。
裴顯起留下一句,“那臣明日再來。有些話想單獨請問殿下。”告辭離去。
薑鸞這頓沐浴洗了足足半個時辰。
坐在木桶裡發呆,大腦始終是全然的一片空白,既想不到後面再見面時如何理智尋常地說話,又想不到以後該用什麼語氣和他說話,當然更不可能想出合理的解釋那卷隨筆。
嘩啦一聲,索整個人都沉木桶水底,任憑清澈水淹沒了頭頸。
在水裡睜開眼,對著影變幻的頭頂,滿腦子都是:
“活不下去了,索死了吧。就像前世那樣,直接兩眼一閉,就不用對他解釋了。”
又是嘩啦一聲,從木桶裡站起。
這一世和前世大不同了,人世間那麼多放不下的牽掛,不行,得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記錄著心事的隨筆卷軸被他從頭到尾地通讀了,藏在最深的小心思被他當面撞破了。
多大的事。
再大能大的過四百裡加急的政事嗎。
只要不往下想,就能把今夜帳子裡發生過的事當做不存在。
沐浴出來,穿戴整齊,發尾乾,梳洗裝扮完畢,又是一副萬事不愁的篤定模樣,在文鏡的護衛下坐進金輅車,連夜趕去山腳大營。
大聞朝疆域遼闊,遇到了不得的大事,需要急速通報朝廷時,驛站采用二百裡加急,四百裡加急,六百裡加急三檔腳程傳遞消息。
六百裡加急是可以跑死馬的程度了。
這次四百裡加急從京城傳遞來的消息,果然是大事。
京城來使在山腳下急得半死,凌晨時分終於見了薑鸞,倒頭便拜倒。
“突厥送來國書,邊關局勢或不穩!招魂儀式已經完,還請皇太殿下立刻下令,召返裴中書回京統領京畿防務,召返謝大將軍的五萬騰龍軍原路回程!”
——
薑鸞凌晨時分親自去了隔壁山腳下的騰龍軍扎營地。
五萬兵馬早早地起,整裝待發,只等軍令下來,立刻拔營回遼東。
天泛起了魚肚白,謝征的大帳卻至今沒靜。
麾下將軍們過來了兩次,諒自家主帥的狀況,並無人催促。
新婚燕爾,新娶的公主如此溫貌,簡直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招魂儀式又結束了。
謝大將軍早上起遲了點,有什麼打呢。
但大帳裡的景象,卻和那些葷素不忌的兵子將領們臆測的不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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