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顯回到政事堂當日， 踏進明堂門檻， 迎面對著兩張臭臉。

“裴中書跟隨皇太出行了一趟太行山，時機恰到好啊。”李相不冷不熱地說， “留下我等在京中左支右絀，焦頭爛額。”

突厥五月裡送來的要求和親的國書，已經驚了聖人跟前。

最近京城天氣酷熱，端慶帝還是不肯喝水， 夏日裡喝湯魚湯這些葷湯又覺得油腥難， 他子頂不住，為了國書的事又煩躁，前幾日是中了一回暑， 人在寢殿裡撅了過去。

侍們慌忙回稟了顧娘娘， 顧娘娘哭著來見他， 好說歹說，在寢殿裡放了冰塊。

冰塊消暑倒是好用，但冰塊會化水，聖人見不得清水，四放冰塊的角落拿布巾遮遮掩掩的蓋結實，落在端慶帝眼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反倒又引得他發了一回癔癥。

明明之前開春那段時日，已經兩三個月沒有發癔癥了。

醫們也沒法子。屋裡太熱了會中暑，放冰塊會引發癔癥，一口清水都喝不得，油膩濃湯又喝不下去。夏日燥熱，無法可想，只能生生忍過這個季節。

朝臣們都聽聞了聖人苦夏、子不好的傳聞，各個長籲短歎，心鬱悶。

突厥人要求和親的國書，又正好卡在這個時候，不上不下的。

“裴中書回來了，就請看看吧。這就是我們大聞朝的邊境睦鄰。所提要求，簡直是匪夷所思！”

李相扔過來的奏本，就是鴻臚寺上奏的那本奏章，裴顯早從薑鸞那看過了。

他略翻了翻，合起奏本，往長案上一扔，

“和親之事不必議。兩位應該都無意見？關於突厥新可汗，裴某曾和他打過幾次道。”

李相和崔中丞出了傾聽的神。

“這位薛延陀部出的新可汗，打仗是一把好手。當初在河東邊境時，裴某和他對陣過幾次，猾如狐，無諾無信之人。他新得了大可汗的位子，正在志得意滿之時。諸位看他送來的國書口吻，應該都能看得出來此人狂妄無邊，對我朝並無任何敬畏之意。”

“針對薛延陀新可汗的這封國書，裴某有個提議。”

在李相和崔中丞的注視下，裴顯起走到政事堂的明堂大匾額下方，在通亮燈火映照下平靜地說，

“冷待和親公主，藐視大聞朝廷，辱沒皇家尊嚴。——出兵打吧。”

———

出兵的提議不是那麼容易通過的。

政事堂其他兩位重臣都沒有立刻應聲。

李相兼領了戶部尚書，管著朝廷的錢袋子，眼神閃了閃，說了一句，“朝廷沒錢。”

裴顯早就等著他說這句。

“朝廷總是沒錢，李相每次都是這句。聽習慣了。”他的視線轉向崔知海。

崔知海歎著氣說，“去年太行山兵敗，二十萬兵，葬送了大半。皇太殿下五月裡太行山招魂，召回來八萬英靈。哎。各方還打算著休養生息幾年……又起刀兵啊。”

裴顯冷靜地指出，“號稱二十萬，實際只有十二萬六千。陣亡八萬，傷殘兩萬有余。剩下兩萬余兵已經收攏重新編南衙軍。”

崔知海聽得牙酸，“裴中書，本是在和你計算兵力嗎？本是在跟你說，窮兵黷武禍國，朝廷和民間都要休養生息啊。”

當日的政事堂議事，除了共同議定‘不和親’的主旨，其他的都不了了之。

薑鸞聽說裴顯主戰，是在第二天的事了。

這天正好來了新邸報，邸報上沒提，但謝瀾空過來值房替講解時，同樣提到了鴻臚寺遞上朝廷的國書，以及所有人都在私下裡議論的，裴中書主張發兵出征的事。

薑鸞當時正在托著腮發呆。

發兵的年份似乎不太對。

在遙遠的前世裡，依稀記得，確實對突厥了兵。但那是在好幾年之後的事了。

耳邊是謝瀾講解邸報的清越嗓音，邊聽邊走神。

上一世，從水被撈起的那個秋冬，子損太重，幾度瀕死，太醫們使盡解數把從鬼門關拉回來，但況，比現在二兄的況還要糟糕。

那個秋冬，始終渾渾噩噩地躺在床上。一閉眼，就是黑夜，一睜眼，天亮了。床邊侍疾探病的人來來去去，連睜眼看清楚來人的力氣都沒有。

如果是那段時間裡，突厥牙帳換了新可汗，提出了和親的要求，被裴顯駁回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在氣息奄奄地臥床不起，渾渾噩噩的那幾個月，甚至可能打過幾仗了。

薑鸞正出著神，耳邊抑揚頓挫的清冽嗓音停下了。

“殿下今日心神不寧。如果無意再聽下去的話，容臣告退。”謝瀾收起書簡，起要走。

薑鸞好笑地攔他。

“你原本脾氣沒這麼大的。怎麼自打進了吏部，人忙了，脾氣也見長。”

喚了謝瀾的小字， “剛才確實分神在想些事，已經想完了。好了靜澤，繼續往下說吧。我專心地聽。”

謝瀾已經走到了門邊，聽到那聲‘靜澤’，在門邊停了片刻，低低地喟歎了一聲，轉又走了回來。

“殿下可是在想裴中書發兵出征的提議，為他的安危擔憂？”

他平靜地陳述，“朝中有大批武將，不必裴中書親自出征。殿下無需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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