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三十六人觀)

二十六天。

二十七天。

二十八天。

月亮走了一夜，又躲到山背後去了。一隻雄跳上草籬，拍翅膀，喔喔而鳴。

天邊出魚肚白，玄青的天空，幾朵絳紫的雲。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二十九天……」小石子被籬笆上的鳴醒。看到邊的石二也坐了起來，心中念道。

分已經被召喚出來二十九天了，他仍沒有消散掉！小石子心下沮喪。這該死的影子老也甩不了，該怎麼辦才好？！一時心中煩躁已極，直恨不得拿大刀把他給剁碎塊，揚到大江里去餵魚。憤然之下，抬頭看見籬笆上的雄正偏頭看著自己，兩隻金黃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登時惡從膽邊生。

眼下肚子正，也不管這戶人家是窮困潦倒還是貧病糾纏了。反正小石子的良心已經傷過一回，便是再傷一回，也不過是再多一個污點。一個污點是污點，兩個污點仍是污點，也沒什麼差別。

把那隻倒霉公藏在懷裡，跑到一山腰上烤了。小石子心中一陣作惡后的快。彷彿舒開了一個捆綁已久的死結。但是……似乎也失落了什麼東西。

辨了辨日頭，取道向東，慢悠悠走去。

從蘇府出來第五天了，連日來走走停停的，也不知道離榆村還有多遠。小石子也不著急，攀山登巖，信步走。了便狗，挖些紅薯山藥烤來吃。困了就隨便找個避風所在倒頭而眠。榆村的數百口人等急了麼？那便繼續著急好了，跟小石子可沒什麼相干。

在蘇府傷了蘇玫父，小石子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再不是一個良心無愧的人了，行事便有些破罐破摔。對分（他現在都不願意他石二了）的憎惡一日甚於一日。日日盼著他趕消散掉。然而上天並不遂他所願，分天天跟在他後面，和他一樣表麻木，一言不發。

好幾次他發狠將分綁在樹上了，自己離開。哪知過得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分仍好好的坐在邊！天知道他怎麼掙那些束縛，跑了幾十里來尋到自己的。既甩不得，只好任他跟著自己行走。

這些天他刻意避開人群，只撿山路行走。在蘇府鬧得那麼兇惡，只怕蘇老爺早告到府了，料想各州城門已經滿緝捕告示，他自不會傻乎乎再鑽進套里。而且，帶著這個令人厭惡的分行走，他不願意讓人看到。

?州城鄉山嶺不。小石子磨磨蹭蹭走了一日，翻了座山，越走越是荒涼。看看金烏西墜，天又暗下去了。此時山上尖石壑很多，夜晚行走不便，只得先休息了，等到天明才好。

舉頭尋找歇宿之所，一瞥眼間，見漫山遍野的長草叢裡，高山頂上出一角白牆來，不知道是個寺廟還是道觀。晚上就到裡面去睡覺吧，這山裡荒涼得很，連塊苞谷地和山藥地都找不到，興許那廟觀里的和尚道士肯供他一餐晚飯。小石子想著，向山頂走去。

山坡生得陡峭，又有許多藤蘿野樹阻道。小石子爬了兩刻鐘，才來到那房子前面。原來是一座道觀。只是已經廢棄多時了，門前長草蔓生，牆頭枯槁如麻。兩扇木門倒了一扇，還有一扇斜斜歪歪撐著，門上的銅環已經鏽蝕斑斑了。一塊兩臂長的黑底泥金牌匾掉落在臺階上，已經碎得四分五裂。

「三十六人觀」借著所余不多的天，小石子看清了牌匾上的字。

看著裡面燈火全無，鬼氣森森的。小石子心裡不由得害怕。如此荒山野嶺，正是妖怪出沒的地方，廟裡說不定藏著什麼可怕東西呢。一時膽怯，說什麼也不敢進那觀門裡面去。只是眼下天已經全黑了，山勢又險峻，已經不能再下去。

小石子心裡苦，大罵倒霉。無法可施之下，只好瑟瑟躲在牆的一叢灌木後面，屏聲靜氣，支楞起耳朵，雙目不敢一霎。這地方如此恐怖，他哪還敢睡覺？今晚註定要打疊神守夜了。

他這邊怕得要死，只恨不得把子變小了，躲在最的所在。石二偏偏與他作對，不肯安靜坐下來，弓背握拳，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小石子暗覺奇怪，這該死分的從來是自己幹什麼他便幹什麼的，怎麼今天興這樣，這麼坐立不安的，屁上長疔瘡了麼？心中不滿，鼻中哼了一聲，也不管他。他對分怨恨未消，雖見他行跡奇怪，也不深思，卻怪他搖來晃去的，那麼張揚，是想告訴妖怪這裡有食麼？！

玉兔很快就升到中天了。幾個時辰過去，小石子再架不住倦意如山倒，上下眼皮開始捉對兒打架。聽得山野裡面蟲聲不絕，長草颯颯，也不見有什麼奇怪聲響靠近。迷迷糊糊的，強撐了一會，到底熬不住睏乏，靠著牆壁便睡了過去。石二也安靜下來了，蹲在他前，仍是握拳弓的姿勢。

到鼓三更的時候，夜風開始大作。刺骨的寒意將小石子吹醒了。睜眼看時，石二正在疾步繞圈，將面前的野草踏得凌非常。小石子抱肩了，到胳臂上全是皮疙瘩，咕噥著罵一句：「他媽的，風怎麼這麼冷。」還想再睡，哪知寒意越來越重，一如細針般刺進他的。到後來，竟似掉到了冰窟里一般。

小石子渾打抖，牙間格格作響，終於被凍醒了。聽見狂風厲聲呼嘯，不住的撞擊牆壁，發出『嗡嗡』的沉聲。周圍的長草被颳得不住倒伏，直如海上驚濤。他這才看清，天上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去了，此刻布滿了濃的黑雲。

「糟糕！要下大雨！」

一道霹靂如雪亮的長劍劈將下來，豁落落的聲響中，四野一片慘白。小石子大罵該死，跳了起來，一顆豆大的雨點已落進他的後頸中，冰得後背皮發。舉頭看看，四再沒有可避雨之，這破地方！小石子又氣又急，再顧不得其他，抱頭就向觀里跑去。哪知剛踏上臺階，石二一晃，搶在他的面前立在觀門，剛好擋住了他。

小石子喝道：「讓開！」將他撥到一邊，踏上一步。哪知石二又晃上前來，仍擋住了他。小石子又驚又怒，這小畜生如此可惡，他把自己害這樣還不滿意麼？還要自己在大雨中淋出病來，死凈死絕了才甘心麼？！

忿怒如山洪噴涌，盡衝上口，多日來對分的不滿終於發開來，他一把抓住石二的襟，睜圓雙目厲聲喊道：「殺人惡魔！你滾！你滾――！不要擋住我――！」力將他推到一旁，衝進觀里去了。

又連續幾道電，照亮了三十六人觀的前殿。地上滿是碎磚碎瓦，折斷的檁條如黑的骨頭一般張牙舞爪。供桌上的黃布已經枯腐了，斑斑暗跡如雲紋，想是長久以來被雨水侵蝕的。桌上還擺著許多燈盞皿，只是已經倒得橫七豎八的，一片凌。抬頭上看，三清聖像都已經從中部碎開，灰白的陶塊掉落得滿地都是。

也不知誰把大殿給砸這樣。小石子中怒氣起伏，也不細思，跑到一幅布幔下面。這裡還有瓦片遮著，雨點打不到。石二亦步亦趨，跟到前來，看來似乎更加著急，不住腳的走，只在他前五尺繞圈。

殿里並不比門外溫暖多。小石子在牆，心裡直罵娘。這幾天當真倒霉，心本就不爽，偏又遇上這樣的狗屎天氣，被到這樣破敗噁心的道觀避雨。

正在怨天尤人之際，聽得門外風聲大作，帶著尖銳的嘯聲。牆頭上的枯草被吹得腰折，象僵的手臂一般搖擺不定。「咣！」的一聲，那扇堅強的門板也終於被吹倒下來了。小石子心中一，恐懼蔓延開來，登時寒倒豎。

閃電過後，天又暗下來了。此時看來，這間前殿暗影團團，說不出的森詭異。黑暗之中，似乎有許多未知的危險之在潛藏。樑上，供桌下，甚至那三尊碎毀的神像裡面，好象都有眼睛在窺視著他。

膽戰心驚的當口，忽然間，聽見石二『嗬』的一聲，飛跳起，『啪』的一掌拍在他頭頂的牆壁上。黑暗之中，『吱―吱』的聲音傳來，似乎有許多蛇鼠急速逃竄開了。小石子大驚，『啊』的一聲大，趕逃離牆壁。

「轟！」這個大閃地山搖。雪白的亮將四野映得如同白晝。

青藤！會的青藤！小石子駭極而呼。適才閃之下，他已看清了牆壁上被石二拍中的東西。那是一支細小的青藤，葉片和蔓被石二大力拍碎了，青綠的濺得滿牆都是，然而可怖的是，這支細弱的藤蘿竟如將死的螞蝗一般，不住扭曲轉，如同活！

小石子膽子再大，看到這樣詭異的東西又怎能不懼？當下只尖一聲，拔足便往門口逃去。哪知『砰』的一聲大響，左側青石砌就的牆壁已經碎裂開來。兩團龐大如牛的黑影衝到大殿，擋在他面前。

妖……妖怪！有妖怪！遇上妖怪了！

小石子做夢也想不到，小時侯村中長輩常說來嚇唬他的妖怪，當真就在面前！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但四隻碧油油大如桃子的眼睛，兇殘貪婪之盡現。這妖怪長的如此龐大，還有兩隻！完蛋了！死定了！小石子腦中一嚇，小當時便已筋，仰面翻倒下來，只不住的抖戰。

石二卻攔在面前，他上微微冒著紅。便在小石子抖如風中樹葉的時候，他已飛跳起，拳頭劃個滿弧，迅疾無倫的向左邊那頭妖怪砸去。

好石二！萬歲石二！小石子喜得差點就要哭出來。此時命到威脅，魂飛魄散之下，他哪還有閑去考慮什麼怪責之意和良心爭鬥。石二救主，眼下看來他實在是有說不出的親切可，說不出的可尊可敬。別說是做兄弟，只要他把妖怪殺了，日後小石子願把他當神仙來供養。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小石子，保佑石二能打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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