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銅爐》引子(賀客)談笑分明座上客

.夜幕漸落。客人們卻還遲遲沒有散去。

三水村韓諍次子韓之敬今日大喜與鄰村孫寡婦之犀香結作了夫妻。村鄉人家日子向來過的單調故而每逢紅白喜事節慶社戲都大張大作盡尋歡。酒宴從一早開始直至夜黑仍未散席。端的是人如流水馬如龍鄰近村鎮的遠親近戚姑嫂婆姨或騎著花腳驢或青騾子前來道賀。同村的自不必說鄉里鄉親素來大小事都互相幫扶吉日前數日就已開始幫忙張羅青壯漢子幫著殺豬宰羊進城購整治酒水姑嫂婆姨則忙著蒸制喜糕裳。

看著賀客如滿日不絕韓諍喜不自顧不得年邁衰趁著興頭頻頻把盞敬客豈料同村幾個頭小伙喝了興見主人盡歡也都意氣風起來一再持酒相勸。想那韓諍年歲已高怎得如此勸酒未一巡便給灌得兩眼直十指勾曲。被攙房中噴酒氣去了。從中午躺到此時還未醒來。

眼看著月兒西移打更的劉時喜在門口來回好幾遭了討了好幾杯水酒喝。一對新人都已累得疲力竭犀香已回房歇息留了新郎韓之敬坐席相陪。原想兄弟幾個連日勞累藉此機會好好答謝一番。怎料眾人喝得高興也顧不得新人緒斗拳猜枚采聲如雷。到子時將近仍有八個人在堂屋裏踞桌斗酒吆三喝十。可憐的新郎頭疼非常又不好逐客面上掛著假笑勉力應付。

一干人都喝得七葷八素不知南北再喝得半了十足的酒泡人干。桌上杯盤狼藉酒漿菜淋的滿桌都是。

「敬哥今天你……呃…呃…大喜來做兄弟的……呃……再敬你一杯。」一個格瘦小的青年著手端杯直敬到韓之敬下。醉眼乜斜酒嗝不斷。一雙黝黑的細爪子如抖篩子般滿杯酒倒有六灑了出來。

看著酒杯端近韓之敬臉上的笑容變得僵起來又不好告饒只機械地接過酒來兩眼茫然。他今天吐了不下八次咽似千針攢刺肚腸直如火燒煙燎。在城裏買的清風醒神散效果大不盡人意。午後他又補了六個生蛋仍鎮不住五臟里酒氣翻騰。

家裏土釀的酒煙氣很重。韓之敬忍著噁心皺著眉頭一飲而盡。眾人歡聲鼓掌。韓之敬鎮著中一浪又一浪噁心勁兒苦著臉亮杯示眾。那邊敬酒的瘦小漢子卻撐不住了雙手掩口踉蹌後退直撲出房外只片刻間便聞「嘔!嘔!」之聲大作。眾人鬨笑。

那瘦小漢子時聞盂從房中直奔出來到庭院左側找了個僻靜所在嘔酒。酒氣翻騰的厲害他也不管找到什麼地方了雙手撐膝俯下來吐涎

他真是喝多了算來在村中他的酒量也不小但酒席從傍晚開到深宵一路推杯換盞下來任是鐵人也抗不住。村坊土釀的小米酒聞著清淡後勁卻大。時聞盂知道屋裏還在吆喝斗拳的幾個打小長大的玩伴今兒個背著旁人吐了也不知道幾回還撐著沒事。想到此節他不笑了起來一亮的涎水順著邊纏綿而下。

剛才幹嘔了幾下酒卻沒吐出來酒氣愈濃重。腹里到咽一條直線如刀割頭卻灌了鉛般沉重時聞盂只覺得麵皮熱漲兩眼餳腦中空白也不知在何了但覺四肢百骸似棉花一點勁力不著膝一撲通倒下。

睡過去之前似乎看到了頭上有星一閃。旁邊似乎有作此時他聞到了一濃烈的腥膻味。

眾人喝得昏頭轉向兀自要強不肯就走。村下頭小子最好面子雖然打小就一同長大底細盡知可是酒這東西偏偏能壯人膽平素喝得三兩的逢人勸飲必喝凈六兩。雖然回去不得遭罪然面子事大酒桌之上豁出命了也不幹頭烏的日後被恥笑那可是天大之事了。

「聞盂!」一個著青短衫的小夥子揚脖朝著庭院外大喊聲若洪鐘只是酒喝大了舌頭不好梳理直鼻音也重了些眾人只聽到「燜魚」二字。

邊上的吳中皺了皺眉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呃燜魚來不要魚喝酒!」端起瓷杯仰頭就倒卻沒察覺杯中其實無酒舌頭一咂中「嘖嘖」有聲連說好喝。

眾人也舉杯同灌。

「聞盂怎麼出去了這麼長時間?」一個紅漲著麵皮的高個兒問道。

「吐死了……呃……」

「沒準……讓村東的狐貍……勾勾……嘿嘿!」

「那他艷福真是不就怕……嘿怕是被黃鼠狼吹昏了去……」

「我也想讓狐貍勾走……娶呃娶來做媳婦兒!」

「明兒我把我爹的狐貍皮襖子給你拿去做媳婦兒吧……」吳中好意獻策。

「哄」的一聲眾人大樂正灌湯的幾人直噴出來笑得涕泗滂沱。玩笑開了人也來了神大夥兒又吆喝勸酒起來。正笑鬧間猛聽見門外「嘎啦!」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折斷瞭然後是「騰!」的一聲有重落地。正靜聽間時聞盂嘟嘟囔囔地踉蹌而一邊手拭眼。

「被牛欄拌住了。」時聞盂訕笑著解釋。

眾人同時大笑把滿臉晶亮亮淌滿牛唾的時聞盂拉回座上灌酒。「你躲出去了半個多時辰!」吳中叉著他的脖子拿起酒壺就往他口裏倒。

「怎怎麼了?」從中午睡到夜深剛緩過勁來的韓老爺子從房中出來扶著屏風順氣看到眾人喝彩不明就裏問道。

「爹沒事哥幾個在瞎鬧呢。」韓之敬看到老爺子出來了連忙起座過去攙扶。老頭子滿臉堆歡走到桌邊坐下了道:「鬧一鬧沒關係呵呵都自己家人這些天來虧得大夥兒手幫忙呢。」

幾個小年輕雖然莽撞可對老頭兒可還懂得尊敬見老爺子道謝都謙辭喏喏。

吳中最是外放當先答到:「三伯不要這麼說我們和敬哥打小一塊長大他大喜的日子兄弟們怎麼的也得好好出點力別的咱沒有就是一力氣放著不用也可惜這不幫襯幫襯回頭招嫂子見怪以後都不用進這門裏混飯食吃了。」

時聞盂還在搽拭眼睛也不知那牛怎麼那麼多口水粘膩腥膻總也搽不凈眼裏也被染了好些一勁兒。聽到兄弟們附和也抬頭說道:「三伯你太見外了不說和敬哥的咱打小可沒到你們家蹭飯就沖這咱幾個也得……咦!咦!咦!」

眾人只見時聞盂連喊了三聲「咦!」雙目睜大吃驚地著屋裏也齊頭堂中看去。

堂屋正中空空如也。

越過眾人斗酒的桌子是兩張一模一樣的黑木方桌已收拾乾淨了蒙上了大紅布。四張長條凳各圍在邊上。正中靠牆的是之敬家祖的牌位供桌幾支大紅喜燭高高燃起明大放。因是婚娶大喜供桌上也擺了些白水果和黃酒之類還有一些點了喜紅的糕餅面饌滿滿盛在盤中。這也很尋常民間里多有奉供祖靈的習慣一寄哀思一求祖先在難關時保佑。每月初一十五是要燒香上供的逢年過節也按各家財力燒些紙錢紙

通看之下屋裏也沒甚麼離奇之卻不知時聞盂何以會連著出驚咦之聲。

一時屋中皆靜遠遠只聽見打更的劉時喜敲著更梆和沉鬱沙啞的喊聲。

「天乾燥——小心火燭——!」「篤!篤!篤!」

原來不知不覺中子時早已過了。

「啊——鬼啊!」

時聞盂撕心裂肺的慘聲直如一把尖刀刺破靜謐平和。村裏無數人從夢中驚醒惶然四顧卻不知生了什麼事。

韓之敬家中一片混眾人都已逃到了門外吳中等人滿面蒼白酒已全醒正攙抱著渾搐的時聞盂驚懼地看著堂屋裏。四鄰都已驚起了紛紛掌燈披過來探問。

眾人七八舌嗟噓之間新娘子犀香也慌裏慌張的從新房掀簾而出穿著灑金線綉喜字花團的紫紅綢睡上卻沒穿大已經摘下止穿著綉鴛鴦的大紅肚兜還匆忙披了一件翠綠襖子襯得前腰腹如雪玉般一路跑出鼓鼓的前凹凸跳。雖是村鄉寡婦孤自小礪兼農事沉重然十八而大變犀香卻也長得眉眼清秀段玲瓏算得八分人才。此時鬢紛狼狽奔出想是睡下卻被尖聲嚇醒不及穿戴便奪門而逃。

屋中仍是高燭明照線香銷煙。空曠的大堂中明明暗暗只聽見燭花的噼剝之聲。

但在時聞盂眼中看到卻是完全兩樣的景象——

屋中站滿了人多是六旬以上的老者間有數名白蒼蒼的老嫗。當中一個穿著鮮艷的老頭兒尤其顯眼著淡金對襟團花長衫翠綠腰帶。皂靴白帽面目清癯。此時他們也手端酒杯滿面驚異地往門外觀與常人並無不同。只是再細看人人都腳不著地踮腳漂移且燭之下竟無一塊影子!老人們互相傾談開合但時聞盂卻什麼也沒聽出來。

「那是我太祖父啊。」

數日後聽得恢復過來的時聞盂描述老人形貌韓老爺子怔忪灑淚如此言道。

原來祖上的魂靈也一直宿在家中與家人同行止同喜同悲的呢。後人婚娶先人們也跟著關心慶祝啊。

自此三水村人家祭祀時愈恭敬虔誠而平素誆騙之徒也懼於報應止了那些不流的營生反大行善事以求補過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那瘦小漢子時聞盂因巧合下眼中染了時的牛淚水可見異卻再也返不回從前。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索做了神漢又刻意尋了道人求授通語之法專為周鄉村民名聲日隆也掙得不錢財家道漸漸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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