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乃當朝重鎮，人煙稠，商賈如雲。城府大道通暢，香車穿流如急水，寶馬輕健勝蛟龍。又有數不清的小販商戶，四方雜耍藝人，放聲吆喝張羅生意。賣的雕花小扇、檀木香珠，又許多犀梳鈿釵，玩耍的風箏紙鳶。鼎人盛，竟呈盛世繁華。

正是暮春時節，百里麗人天氣，柳綿吹，梨花雪樹。城中各植的應時花卉鮮艷開放，迎春、牡丹、芍藥、直如瓊枝玉瓣，金葉銀朵，賞來鮮艷悅目。又解人的暖風和煦吹拂，熏面只長醉。

蘇員外看兩個兒在院外盪鞦韆，捻須微笑。他於知命之年喜得麟子，甚是歡喜得意。去年春時納的第六房小妾銀枝前日順產，生下一個大胖兒子來。蘇員外得知消息后，大賞了醫生婆，所有家人都打賞三錢銀子，空閑半日。此時蘇家上下，人人興高采烈，俱為這新到的蘇家小爺歡欣振。

天時尚早，日頭還只懸在東邊天空，仰頭去，一碩大鮮紅的圓盆正懸在一樹怒放的李花之上，襯了素白累枝的骨朵和圍院牆上碧綠的琉璃瓦片，這太明非常，別有一番人味道。蘇員外呵呵笑著，看家僕婢都喜笑開的來回忙碌。兩個兒梳著角辮，坐在院子中對盪鞦韆，脆脆的聲充滿喜悅。這一景人間圓滿幸福，天下幾人得逢？也不枉了自己這長久以來的慈善懷。果然因果循環，善惡各得業報。

蘇員外在西京素有善名，扶危濟貧，敬重孤老。又肯折節下，豪邁。人人俱敬重戴他，都以結識他為榮。巷陌之中，無論是白首幡然耄耋老者，還是垂髫跳的黃口小兒，提起『蘇菩薩』之名，都知是稱城西的蘇員外蘇老爺。每年裏涌到他家中，求做奴僕使婢的窮苦年不計其數。因都知道，蘇老爺樂善好施，善待下人。如能蒙他青眼，到他門中伺候他，實是修幾輩子得來的福氣。

只是蘇老爺原先並不事事如意，都因他年五十以後，膝下仍然沒有承歡繼脈的兒子。只大夫人和三姨太各生了一個兒。眼看著百年以後，蘇家偌大的家業便要送給旁姓了。只是這生子之事，卻不是銀錢權勢所能買到，若是命中不帶男丁，縱是貴為皇室宗親，也一樣無可奈何。

旁人知道蘇老爺苦惱后，也都為他嘆息。均說如此難得好人，若是就此斷了香煙，當真是老天爺瞎掉眼睛了。誰知天意昭昭，一點不。蘇員外過完五十壽辰，聽了人勸，又納了一房小妾回來。新婚兩月，銀枝便即有喜了，傳了城中名醫來診，都向他道賀，說懷的是個公子。果然，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了一個白胖的小子來。把個蘇員外喜得又哭又笑，發了令出去，從門向外走五百步，只要遇見人，俱贈給三錢銀子封賞。

眼下公子已降生三天，請了三個媽六個使來伺候他們母子，眼下都在房中安頓。蘇員外心舒暢，人也顯得年輕。今日早早起來，到房中看過了孩子，便踱出院門看下人忙碌，口中只著一句詩：自古梧桐伴凄雨，守得凰頻傳聲。

這詩卻原來是他早間即興而作，書畫他此刻心的。原來梧桐乃自古傷暮悲之，多是離別時所託，可誰知安然守住后，如今終於守得凰臨枝。詩句即用了凰非梧桐不棲的典故。喻自己善於藏拙忍耐，終於等到雲開月明，生了一個大胖兒子揚眉吐氣。

在院中賞玩了一陣，心振，決意回書房將詩句續完。他此時心都佳，更兼才思泉涌，須好好把握，或許能寫出千古名句來也未可知。當下穿過正堂，過花苑月門，踩著卵石小徑到後院書房。推門進去，一馥郁的檀香進鼻端。原來卻是書掃灑完畢，點了醒神線香。

在桌上鋪開宣紙，拿金紙鎮鎮好了邊角，磨松煙墨，掂一管極品羊毫，筆走龍蛇，字蘊，在白紙上寫下早間想的兩句詩來，片刻后書完，負手細看那字，當真是時若懶雲堆擁，枯時若長河斷流，筆斷意連，字字珠璣。雍容正派之，深切他富貴顯赫份，飛揚跳之意，又吻刻下喜悅之，深得字趣融義。

蘇員外越看越喜，圍著書桌，捋須反覆揣，自覺這幾字間架結構俱佳，筆致意蘊都足，實屬上乘佳品。正得意間，卻到書架上的一本小冊子，啪的掉落到地上。

撿了起來，看見褐的封皮上三個鮮紅古篆「推背圖」。原來是自己前些日子置在手邊研讀的書本。這推背圖乃當朝，相傳乃唐人李淳風所撰，預言自唐以後千年之事。書中圖文並茂，每預一事，都配上一圖一讖一頌。這李淳也是個傳奇之人，自便有才名，後學了觀星之，善斷未發之事。當朝所有師無出其右。都稱他預言事件時，有鬼神襄助。這推背圖的來歷倒也有意思，傳說一日李淳在觀星臺等人，偶然興發，當下照著星象，掐指推算。共算出后延千年的事件六十象。還要再算時，所等之人來到，在他後背推了一把，終於停住了。回去后便記下了當時所推之象。便是這本的由來。當朝以妖世人為由，止書本流通。但蘇員外央人拿來一本細加參詳后，見所預讖語與天下已發之事竟然無不吻合，未有錯，其推斷敘述之準，當真令人驚嘆。他已知這本乃是千古奇書，含天下千年氣運。便時時袖在手中，閑暇時推敲嘆一番。

當下翻開書頁，見第三面繪著一圖，一個盤發宮裝的妙齡子亭亭立著，娉婷有致，袂飄飄，但右手拳橫在腰前，手中握著一把闊面鋼刀。嫵文秀之中，又帶著剛烈武功，再看那讖言，寫著：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不文亦武。頌詞寫著：參遍空王相空，一朝重帝王宮，枝拔盡猶在，喔喔晨孰是雄。

在頌詞下面細細寫著幾行蠅頭小楷，卻是後人批註：此象喻武氏則天當國，武氏自取名「明空（上下結構）」，果然是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乃指雌雄不分明，帝王之位被子掌握。不文亦武卻是直指的姓氏了。又武氏曾被下到寺廟為尼，后又迎皇宮，正吻合參遍空王相空一朝重帝王宮之語。枝拔盡猶在，喔喔晨孰是雄便是說掌權以後，廢中宗於房州，將唐裔殺滅殆盡和當權不是男兒了。

此書與貞觀年間，預料百年之事卻準如此，果然如有鬼神助，堪稱天地奇書。蘇員外搖頭嘆，續隨手下翻，到第九象，卻見配圖是老數人橫堆摞在一株大樹下。長草萋萋，大木如虯。那幾人安然不，似乎已經倒斃。當下細看讖言和頌。讖曰：非黑非白，草頭人出，借得一枝，滿天飛。這讖當真極兇，看頌：萬人頭上起英雄，染河川日月紅，一樹李花都慘淡，可憐巢覆亦空。

批註卻解說是唐昭宗時黃巢作，天下塗炭，果然是死傷無數天下飛。草頭人出，『黃』字不正是草頭麼！唐宗姓李，被黃巢攪國家，綱常艱難，當得『一樹李花都慘淡』評語，后黃巢餘黨盡被捕殺，卻又合『可憐巢覆亦空』之詞了。細細想來，已發之事與書本相印，果然若合符節。神妙之當真令人驚嘆。

蘇員外心下暗生敬仰，再翻幾頁，翻到第十五象。看那圖時，卻是一個小小孩，拿著一把笤帚站在一樹蜂巢下，群蜂圍在巢邊飛，顯然是驚要襲擊人眾。那孩卻面微笑，雙手持笤，上對著蜂群，似乎是要掃落它們。這畫配的極是妙，人衫褶皺細，面目表生如活。再看下面，讖言說道：「天有日月，地有山川，海紛紛，父后子前。」下面的頌卻如是解：「戰事中原仡未休，幾人高枕臥金戈，寰中自有真天子，掃盡群妖見日頭。」這副星象說的顯然是四方，妖魔舞。然天地間自有使者，能掃群邪，還原乾坤清明來。卻不知那讖言上的父后子前是何道理了。當下細看，批註之人解說，天下紛紛是五代末造時天下割據象，真天子卻是我朝太祖了。此象即是預言我朝太祖掃平服一統乾坤之事。太祖小名香孩兒，崛起於世，掃除群雄拯救黎民於水火，真是掃盡群妖見日頭了。

隨手再翻，見第十七象配圖為兩人相對，一人著龍袍立在河邊，對岸之人向他作揖。讖說：聲赫赫，干戈息，掃邊氣，奠邦邑。頌上卻寫著：天子親征乍渡河，歡聲百里起謳歌，運籌尚有完全，奏得奇功在議和。這圖文搭配倒妙，下面卻沒詳細批註了，那批註之人只寫道：當是其事未到，不知其詳。

後面的十八象讖是：天下之母，金刀伏兔，三八之年，治安鞏固。圖象是一素子坐在中庭，神態安然，下伏著一頭慵懶小犬。此象也是未解之象。頌詞寫的也甚晦：水旱頻仍不是災，力扶主坐靈臺，朝中又見釵照，宇承平氣象開。二十一象更是古怪，兩人著龍袍同在前行走，一人跟在後，蘇員外一見，登時一驚，心道：「這不是同朝兩帝麼？如何得了！」江山只得一主，山林僅容一虎，如此畫面似在點出一朝兩主，那豈非天下大？天下之事如何定奪？心中疑，看配文，讖：空厥宮中，雪深三尺，吁噓元下，南轅北轍。頌：妖氛未靖不康寧，北掃烽煙帝京，異姓立朝終國位，卜世三六又難行。這象古怪莫名，他哪裏猜想得到，絞盡了腦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只得作罷了。

瞥眼見，見有一頁畫著一柄大斧頭，並無他，畫面倒是乾淨簡單，卻不知何事用這斧頭來預，心中大興趣，正下翻，卻聽見書房門外扣響，書問道：「老爺，你在裏面麼？」蘇員外道：「有什麼事？」那書朗聲回答，道：「老爺，門外有一個胡先生求見。」員外也不以為異，他素得好善之名，常有落難之人到他這尋求資助。當下便說：「哦，若是求助之人，你帶他到帳房支領一兩銀子便好了。」他家龐大，對落難貧困者出手也很闊綽。一兩銀子當得一家五口一月之用了。

哪知那書又道：「老爺，這位胡先生不肯接贈銀，說要當面見你。」蘇員外眉頭一皺，難道這人嫌銀子太麼？想見面后求得更多資助？只是現下他喜獲麟兒，心正好。便也不計較，道：「是嫌銀子麼？那麼你便支取五兩吧，跟李師爺說一聲，不用回我了。」書在門外一舌頭，心想老爺當真大方，對一個不識之人一送便是五兩銀子。轉頭見那胡先生面帶微笑，眼睛轉了一會，卻仍搖搖頭。只好又扣房門，道：「老爺，他一定要見你。」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蘇員外走了出來，看見面前一個衫樸素的中年漢子，前馱著一個小小孩。卻面生得。當下抱拳一禮，道：「在下便是蘇步雨，敢問先生是……」那胡先生面目溫和，看來約有三十上下年紀，細看下倒頗英俊。卻見他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胡，汾州人士，聽說蘇員外近日喜得貴子，特地過來道賀的，並送上定神靈符兩張，以為賀儀。」說著，騰出手來，從袖中出兩張蓋了硃砂大印的鮮黃符紙遞上。蘇員外接過了，見上面扭扭曲曲書畫數字，辨認之下，只認得一個『神』字和一個『令』字。當下拱手謝了，笑道：「難得先生好心了，多謝先生贈符之意。」心中卻大不以為然。也不知這人是哪裏來，但看他這般裝束，也不是什麼厲害人，書畫的黃符只怕跟小鬼所畫一般全無效驗，只是對方一番好意，這表面功夫當然得做足了。

這一老一，便是胡不為和他的兒子胡炭了。他們在正月出門，經汾州，順著汾水南下直到晉州，再折向東來到西京。想要前往黔南尋找犯查，好奪取丹回去救了趙氏。因胡不為怕小孩不得顛簸，不敢騎馬，只能徒步而行。這一段路程有上千里路，又時時要替小拖油瓶尋找水，走走停停的，從正月一直走到了五月末才到西京。

胡不為又道：「在下剛到貴地，聽說蘇先生極有好善之名，所以冒昧上門叨擾，還有一個小小請求。」蘇員外心道：「來了，送完甜棗，開始打秋風了。」只是這人看得倒很順眼，如不是太過離譜，便施捨給他便也無妨。當下拱手道：「先生請說。」卻聽胡不為道：「我這個孩兒了一天了，知道先生家新添貴子，必有娘，所以，在下便是來求孩兒一頓糧的，希先生全。」蘇員外一怔，原以為他要獅子張大口尋求錢財，哪知卻是這等事。當下笑道：「這不是什麼為難之事，倒讓先生當面相求，實在慚愧。」向那孩子看去，見他附在胡不為前，被兩條布帶托住了，只出細弱的兩手兩腳來。當下心中一，心中似乎想起什麼，再細思時卻又一無頭緒。看見那孩子長的甚是瘦小，腦袋大眼睛大，眉清目秀的，頗有他父親的幾分神采。兩隻圓圓的眼睛黑如點漆，甚是靈，顧盼間自有一活潑生氣，極招人喜。

他剛生了男丁，心極佳，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儘是可喜之事。見這兩人頗合己意，已有了扶攜之心，當下帶二人來到正房客廳落座，找來兩個娘喂哺胡家小公子。

胡炭早得厲害，當下被一個壯大娘抱懷中了，埋頭大吸。兩隻手掌抱著臨時母親的碩大房，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四看人。那娘看他生得可，不微笑起來，小孩兒吮吸頭，洶湧而出，便激起了的母，見這小小嬰兒極其可喜，忍不住低頭下來，在他雪白細的臉蛋上親了一下，笑道：「乖孩子，慢慢吃，不會有人搶你的！」胡炭見這婦人對他甚是親和慈，似乎頗有知覺，含頭，卻暫停了吮，張一雙眼睛定定看，又向上一隻手，五隻小小如蟲的手指蘭花一般展開，輕輕擺，似乎要的面龐。娘明知這小小嬰孩尚不知事，但見他如此作，好象也知道自己對他好一樣，不。向他微微一笑，逗他：「乖孩子，笑一笑----來，笑一笑----」哪知胡炭當真聽話，鬆開頭，沖甜甜一笑，小小臉龐上燦爛之極。那婦人不意想這孩子當真會笑，喜極而呼：「啊！他會笑！大家看啊，這孩子真會笑呢！」

屋中眾人見這孩子乖巧討人喜，俱為所，都微笑起來。

便在此時，一個青小從門外急奔進來，大聲道：「老爺，老太爺不好了！」蘇員外面上變，問道：「他怎麼了，你詳細說來！」他父親已高齡，素患咳之疾，每次發作時，聲如風箱鼓風，腹急就是吸不進氣息，又時常被老痰堵心，半日不上氣。嚴重時鎮夜大咳，乃至咯。請了許多醫生來都搖頭嘆息，說蘇老先生痰火膏肓，只怕已百年不遠。

那子說話倒清脆分明：「老太爺昨夜便覺不適，今早兒起來，喝了半碗粥。剛回床上躺下不久就開始咳嗽，現下已咳了一個多時辰，請幾位醫生看了也沒鎮下，剛才喜樂兒來報，說老太爺剛剛吐了一碗。」蘇員外聽說，腦袋一暈。他當然知道老人咳痰吐是何徵兆，難不自己剛得兒子，就歿老子。一張臉變得煞白，揮手喊道：「顧太醫也到了麼？他也沒有法子？！」那青子遲疑一下，回道：「回老爺，小人沒進屋裏，看不真切，不知顧太醫在沒在座。」蘇員外幾乎喊起來，道：「你快去看看，若是不在你便去請來，騎我的白雲馬去！」那青子應聲退下了。

胡不為走上前，微笑道：「蘇先生，令尊不適，不如讓在下看看。在下稍學得一點符咒治病法，或許有用。」蘇員外見他說話，頗為驚訝。但想想父親多年來延醫無數，都不得良法，目下也只是延捱時日而已。不如便讓這人試試罷，如若是好了，便是天大的造化。若是不好，唉，眼下都這樣了，便再不好，還能如何？

當下幾人來到後院太老爺所住的房間。剛進堂前水榭，便聽到一陣猛烈咳聲。一聲連著一聲，一刻也沒有停下，間又『嘔』的一聲。進得房來，便見一個白禿頭的老兒趴在床邊向下咳嗽，白須上星星點點染著鮮紅跡。一個青小在邊上單膝跪著，嚇得面蒼白眼淚直轉，正捧著痰盂承接老頭子噴出的鮮。床邊還立著幾個老醫生，一人抱著一個藥箱，都惻然看著蘇老頭兒吐，紛紛搖頭。

胡不為從懷中拿出定神符來，見窗邊幾上有一個白瓷杯，便手拿來，灌了半杯茶水。右手食中兩指夾著黃符，只當空一晃，那符立著，出一團火花。胡不為趕將符放水中了。黃符水便熄，一層細碎黑灰和半截黃紙浮在清茶上面。

蘇員外和幾位家人見他這手乾淨利落之極，登起崇仰之心。歷來蘇家做法，也請過不道人法師，又是燒香又是點蠟的，這胡先生竟然不用設壇便能燒符水，只是不知這符法是否也跟那些狗頭騙子一般一無效驗。

當下胡不為扶起老爺子，灌他喝水。哪知一陣猛咳適時上來，老頭子水到間登時被驅回，一口符水盡噴了出來，被溶了，變得淡紅。等他稍稍好轉，胡不為把握時機，將剩下的半盞水都灌了進去，連那半張黃符也倒他口中了。這下卻非常順利。老頭子熱水肚，咳嗽當即弱減，又過一會，呼呼氣，罵道：「他***，這下……這下……這下真想要我的命啊！」眾人絕倒。這老兒說也有八十歲年紀了，枯瘦的跟一骷髏一般，兩眼深凹，皮上佈滿黃褐老人斑，眉盡白，長長垂落到眼角。雖是重病之人，但也頗有慈祥穩重態度。誰也料想不到他活轉回來的第一句話是罵人家。不知誰的招惹他了，讓他如此痛恨。

老頭子哼唧了一會，從裏出一片潢之來，鼓咂舌，道：「這是什麼東西，又腥又面？一點也不好吃。」那卻是未燒凈的定神符紙，讓胡不為給倒進他口中了。眾人聽說，又再絕。想來老頭子年輕時也是個真之人，當此境還能出聲罵人，能顧旁而不言生死，必是懷豁達之極。蘇員外大喜過，對胡不為之能更深懷欽佩，當下言語恭敬，著實接納。一干醫生更是驚的張大，萬分不可置信。番上前給老先生查脈，發現脈搏洪壯，平穩異常，竟然真是痊癒之象。想不到這土包子貌不驚人，手底竟然有回春之能。紛紛嘆服，再跟胡不為說話，言必自稱晚生，恭敬景仰之態，便是見著扁鵲華佗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老頭兒欣喜異常，坐在床上，一時長吸，一時咦氣，一時振聲長，一時屏息不語，種種怪誕不經行為，如若頑。也難怪他如此興，困擾數十年的沉痼一朝得去，便似給他移去了鎮在口的大石，周通泰，息舒暢，輕鬆如意之，委實妙非常。

眾人圍在廳上說話，頌詞如，把胡不為捧醫仙下凡，神醫再生。馬屁響亮聽之極，把胡不為喜得抓頭撓腮，躊躇滿志，笑得再合不攏來。要知這一干人都是在場上混了的，逢迎吹噓之詞最是拿手，這拍馬之道，在家行來更是大有講究，比之民間俗氣的直白不知要艱深晦多倍。常於平凡語中，蘊十分彩，順詞數下，自然得圓。一字一句，聽來都似真心所出，真實所在。莫說是胡不為這等沒見過大世面的。便是京城中無數皇親宦，多伶俐聰明之人，從來也不能辨得裏面的真假。

眾星捧月了半個時辰，顧太醫來到。一個年過七旬的矮胖老頭艱難的走上臺階，進到房中呼哧呼哧氣。待的氣息勻了，搭手給老頭子號脈。片刻間『咦咦』連聲，眼睛睜得老大，兩條灰白眉直升到額頂。蘇員外笑問端的。那顧太醫張口結舌，萬分不可置信，道：「他……他……老太爺他好了！」蘇員外呵呵笑著，一指胡不為，道：「好教顧先生得知，正是這位胡神醫的手段，將家父頑疾給治好了。」那顧太醫愕然半晌，猛的撲地下來，求胡不為：「胡神仙，可否將藥方賜給晚生一看？」這老頭潛心醫道，每聞得神奇古怪藥方，莫不心生想往，直得后甘之。這等拜人求懇之事，他一生中也不知道做過幾回了。胡不為哭笑不得，趕上前攙起，口中支吾，卻哪有什麼藥方給他看，而定神符卻是得了狐貍神力，這更傳之不得了。

原來這數月來胡不為全心思索法，也初窺道學門徑。即有了單嫣送給的力量做引頭，又自學了那麼些土符火符和咒法，累積下來，已頗有點低微法力。後來在汾水徒步時，偶然想起自己當日在妻子死前弄出的那巨大土柱，竟然將一匹大馬給生生擊死了，而且還不用黃符作引。細細思索之下，似乎當時自己專一志，全心聚在一。看來這符咒法，威力大小全在灌注神多。大喜之下，到野外辟了一個安靜地方習練，果然，凝神聚思后燒燃土符，地上的饅頭比平時大上許多了。他初學皮，歡天喜地練了一個晚上，直累的筋骨如泥。回到旅店大睡一天，直到可憐小胡炭的飢哭聲嘶啞了才醒來。日後按照此法繪畫定神符，竟然效驗倍增。一路上已治癒了數十人，或跛腳，或瞽目，或傷不愈，或怪疾異癥，一符書來，盡有效驗。他懷裏的原是本異書，裏面記述之法，莫不有其高明，這定神符雖只是裏面基礎一篇，但仍神妙非常。但憑他一點備法力，竟然也能解得許多病痛厄苦。他有了一路的諸多功經驗，所以才敢在蘇員外家一展手腳。否則，若按他平時膽小謹慎格，當此命危急之事，沒有把握是斷不肯貿然自薦的。

眾人忙了一陣，蘇員外早傳令下去，晚上大開筵席，慶賀老太爺恢復康健。一應家人聽令，在堂里堂外擺著十數張梨木圓桌，廚下繁忙，烹飪香濃。無數珍饈味，陳年佳釀，流水價般擺上桌來。又令青子數人，到親朋好友和大小吏遍撒請，請來共喜。到了晚間，月上樹梢，蘇府各張燈結綵，扶疏花木間，男人等往來熙攘，猜枚喝令之聲不絕，竹管弦盈耳，牙板秦箏清絕。又梨園旦，糾糾武生，悠揚唱腔振越屋檐，好一派昇平富貴氣象。

蘇員外將胡不為尊在上座，向同桌人誇讚他的醫。滿座十餘人無不心生敬仰，口稱胡神醫，紛紛向他舉杯邀酒。這窖藏數十年的汾酒又香又烈，清亮醇厚，勁力極大。胡不為量淺，被幾位邀來的尊客次勸飲，只不多時便已眼皮發，頻頻點頭了。蘇步雨安排使婢攙到廂房睡去了，一夜不提。

這般尊崇日子過了三天，胡不為終於告辭去了。蘇步雨挽留不得，厚厚贈了他幾錠黃金，胡不為歡喜非常，假意推辭幾下，盡都收了。他自來財，眼見這許多澄黃之，早就心澎湃，眼大如牛。哪還有個不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