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家，老陸已經累得疲力竭，那兩個也好不了多，隻坐在門口氣。

緩過神來，老陸起道：“我先去洗洗，弄口吃的再來收拾這頭獅子。阿真，茱莉亞胳膊上有傷，你幫理一下。”

按照老陸的吩咐，尹真挑來一桶新鮮井水，給茱莉亞清洗著右臂的傷口。

傷口很深，獅爪抓出的傷痕目驚心，幾乎見骨，茱莉亞疼得直咧。

“把服下來吧，這太不方便了。”尹真說。

茱莉亞沒，有些不願。

“別想那麽多了。”尹真看了一眼，“那種沒袖子沒領子的子你都穿，這算什麽？裝大家閨秀也不該在這個時候。”

他的語氣充滿諷刺，茱莉亞被他一激將，幹脆站起：“……我回房間換服。”

“你一隻手不方便，我來給你換吧。”

“用不著你……”

“你也別喊老陸了，”尹真說，“他累個半死，你就讓他在廚房歇著吧。別折騰他來回跑。”

“我也沒打算老爹幫忙，我一個人能行！”茱莉亞瞪了他一眼。

“能行個什麽？”男人冷冷看，“又不方便，還會弄髒服床單……何必逞這個能呢？我又不是沒見過人裏麵什麽樣。”

茱莉亞被他給噎得沒話說，隻得一聲不響跟著他去了二樓。

鏡子跟前，尹真一件件給下外套和，他的作很仔細，沒讓服掛住傷口，最後，下那件袖子撕爛的英倫風深紅格子襯，裏麵，隻剩了文。

茱莉亞窘得臉發紅，尹真倒是一言不發，麵無表。他轉打開櫃：“想穿哪件？”

“……那件天藍的就行。”垂下眼簾，小聲說。

就仿佛盡職盡責的男仆，尹真取過那件天藍水洗棉襯來，目不斜視給穿上，然後將襯袖子小心翼翼卷過傷口，最後再給茱莉亞披上了一件外套。

下樓的時候，尹真小聲自語：“難道沒有布麽？”

“什麽？”茱莉亞一怔。

他抬頭，困地看看，又指了指的口：“就算是肚兜，也不至於小到那個程度。如果不是缺布料，裏麵那玩意兒怎麽那麽短？”

茱莉亞忽然明白什麽“蠢得想哭”，現在就想哭的，倒不是為了傷的胳膊。

接下來，尹真又打來一盆清水，他像個一不茍的醫護人員，仔仔細細用皂給茱莉亞清洗了傷口，又按照茱莉亞的吩咐，在傷口上灑了消毒的藥。藥沾上破損，如同刀割，疼得茱莉亞慘連連。

“包上麽？”尹真舉著白布條問。

“現在……還不行。”茱莉亞吃力道，“得把傷口合。”

忍住疼，吩咐尹真取來儲間櫃子裏的金屬小盒子。

“裏麵，第三層，放著針，以及腸線。”了口氣，“這非得針不可了。”

尹真沒轍，隻得去廚房找來老陸。他說他不會針。

老陸過來，低頭看了看茱莉亞的傷口，他搖搖頭：“這事兒還真得你來。”

“你也不會麽？”尹真詫異，他頭一次聽說還有老陸不會的事。

“我不是不會，是幹不來。”老陸苦笑著，出右手，“你看，我這手有殘疾。”

尹真這才記起，老陸的右手缺了兩手指，這樣子，的確是沒法完針線活的。

“可……可我也不會！”尹真為難道，“我從來沒拿過針線。”

“把破的地方在一起就好了。”老陸安道，“很簡單的。”

看他還是猶豫不決，茱莉亞隻得哀求道，“你們倆快點吧，誰都行，總不能讓傷口就這麽敞著啊。”

既然茱莉亞這麽說，尹真隻得起，按照老陸的吩咐去消毒那大號的針。

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了，雙手也清洗幹淨了，尹真把針穿上，他舉著針，麵遲疑。

“甭怕，就像服那樣。”老陸在旁邊指點，“記住，從傷口的中部開始，往兩邊，線尾打上結，到頭就行。”

尹真停了片刻，終於起手來。

茱莉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手裏的針，當針頭穿過時，疼得冷汗都下來了！

現在茱莉亞明白了，讓一個連扣子都沒釘過的新手來傷口，是個多麽慘烈的錯誤，他連深淺都無法把握。

疼得額上冒汗，隻能死死咬著，生怕一張就哭出來。

老陸安道：“我去做飯，茱莉亞，今晚咱做點好吃的，犒勞一下你的胳膊。”

“我又不是小孩子！給做好吃的就不疼了麽！喂！混蛋！你是在胳膊！你不是在納鞋底！”

“你罵誰混蛋！”

尹真被罵得臉都青了！他剛想發作，老陸卻出手來，按住他的肩膀。

“正疼呢。”老頭小聲說，“你就讓著兩句吧……”

尹真這才把火給下去，然後，低頭繼續起來。

老陸搖搖頭，無奈走進廚房。

不知過了多久，尹真總算以最笨拙的手法，將傷口合好。最後，他剪斷針線，又端詳了一下傷：“好像得不大好。”

何止是“得不大好”？！分明是猙獰得不忍目睹！

茱莉亞又痛又難過地著自己右臂上，那七八糟的紉線，從來沒見誰把線這樣子！

“幸虧沒傷在臉上。”氣得要死，“你這算什麽狗屁技，簡直是給人毀容！”

尹真窩著火，把針線盒一扔：“給你了你還挑三揀四的，就該讓你敞著傷口！”

“本來就是！”茱莉亞憤怒地盯著那些狗啃一樣的針痕跡，“老爹就算用左手，都比這得好！”

他們的大聲爭吵，再度把老陸從廚房引出來。

他一邊用巾著手，一邊歎道：“這又怎麽了？我剛一轉，你們兩個就吵。”

“老爹，你看看他給的！”茱莉亞咬牙道，“就算納鞋底也沒這麽醜！”

老陸探頭仔細瞧了瞧：“咦？這不是得像回事的麽。茱莉亞，阿真是個新手，對新手不能要求太高……”

尹真在旁邊哼了一聲，“又不是在臉上，就算在臉上也沒人看。”

“你還說！”茱莉亞火得想跳起來扇他耳！

“你們兩個，消停消停吧。”老陸擺擺手，“現在還有我呢，過幾年等我死了，你們倆也這樣天吵架過日子？”

他這麽一說，把那倆都說愣了。

“老爹你別這麽說。”茱莉亞啞聲道，“多不吉利！”

老陸淡然道：“人總是會死的。你老爹我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我是發愁：就算我死了，每天聽你們這樣吵來吵去，說不定急得又活轉過來了呢。”

茱莉亞撲哧笑起來，笑完了又嘶嘶冷氣。

尹真收拾著醫療箱，他淡淡地說：“老陸你放心，我不會和吵的。茱莉亞真要是太煩人了，我就搬走。”

茱莉亞一聽，氣不打一來：“現在就給我走！免得到時候我還得攆你！”

“你我走我就走啊？”尹真翻了個白眼，“老爹還在這兒呢。”

老陸一笑：“行了，準備吃飯吧。”

那天晚上，他們吃的就是獅子，獅很，脂肪太，口格外糙，其實一點都不好吃。但是大家吃得都很開心，這是他們第一次吃到獅子，況且又是親手獵捕回來的，意義非常。

家裏存著的那一箱伏特加，因為給茱莉亞的傷口消毒，老陸打開了一瓶，但尹真隻喝了一口，就說不了。

“這太烈了！這怎麽喝！”

老陸笑道：“本來也不是這麽喝，得加冰塊，這伏特加是90度的，快趕上純酒了。你好像平時不怎麽喝酒？”

尹真搖搖頭：“喝酒誤事，平時我不杯中。除非……”

“什麽？”

尹真停了停，燭裏，他微笑道：“我有個弟弟，平時喝兩盅的，若是他在，我也會陪著喝一點。”

茱莉亞在旁邊注意到，他談到弟弟的時候，臉上的線條忽然和下來。

“你和你弟弟很好？”忽然問，“就是上次說差點上床的那個？”

“上你媽的床！”尹真終於也學會了茱莉亞的口，“都和你說了，不是那麽回事！”

茱莉亞聳聳肩：“好吧，反正就是特別要好。”

“嗯，就這一個弟弟和我不錯。”他說罷，搖搖頭，“別的就算了，生氣都生不夠！”

“你有很多弟弟麽？”老陸問。

“反正，我哥哥的沒幾個，我哥哥的就有一大排。”

茱莉亞有點吃驚：“都是一個媽生的？”

尹真搖搖頭：“就一個是和我一母同胞。但我討厭那小子。”

茱莉亞想了想：“小你很多歲，是不是？”

“嗯，小我十歲。”

“而且原本沒想過要他，父母都很意外是不是？”

“呃……算是吧。”

“而且生之前也沒和你打過商量，對不對？”

尹真一臉愕然：“和我打商量？幹嘛要和我商量？”

“要是提前商量，和你通好了，再添這個弟弟，你就不會這麽生氣了呀！”茱莉亞擺出一副很懂的樣子，轉頭對老陸說，“看！老爹，這樣的例子我在朋友那兒可是見過很多的：家裏添了二寶，大寶突然被冷落，心理有落差又沒平衡好，從此就嫉恨二寶，還有的又哭又鬧還威脅要跳樓呢……”

老陸也點點頭：“年齡差太大，確實給大孩子造力，這往後弟弟找工作結婚，都得他心。”

尹真急了：“什麽被冷落？你們說什麽呀！不是的！我小時候沒在我……我娘邊長大！”

茱莉亞吃驚：“為什麽？你又不是孩，幹嘛送給別人養？那更難怪了！從小就飽嚐分離焦慮，回到爸媽邊又被弟弟分走，這樣的大寶更恨二寶……”

“你胡說。”尹真瞪了一眼，“上述原因全都不對！我就是不喜歡我弟弟！”

“為什麽不喜歡？”

“就是討厭。”尹真恨恨用筷子著邦邦的獅子，“小時候一胡鬧，大人就說，你看看太……你看看你二哥，多像樣！再大一點，就說，你看看，弟弟在跟前看著呢，多不像樣！反正就是我不好。”

茱莉亞噗嗤笑起來：“明白了，你是夾心餅幹。”

“什麽是夾心餅幹？”

茱莉亞呆了呆：“就是……上下兩片餅幹裏麵夾著油，你沒吃過啊？”

尹真想了半天，“啊”了一聲：“就是茯苓餅那樣的？”

茱莉亞趕點頭：“差不多。”

“哼，所以說，夾在中間的才是關鍵呢！”尹真悻悻道。

“那你另一個弟弟呢？”老陸問，“和你要好的那個，你怎麽沒煩他呢？”

尹真微微一笑，他端起酒杯來，又喝了一口。

“他啊，和我那個弟弟不一樣。很早生母就過世了，就是那種……你們知道的，會留意人家眼的孩子。和我一樣。”

茱莉亞靜靜著他，燭裏，男人的臉有幾分憔悴，他依然在微笑，也許因為剛才那杯伏特加，尹真的神裏，微微帶著幾分醉意，眼神朦朧。

“看著父親的眼長大，以他的心為準。自己的歡喜悲哀都得埋起來，不能人瞧見。”他停了停，聲音微微嘶啞，“所以我每次看見十三在人跟前裝伶俐，就覺得心酸。倒像是……倒像是看見了我自己。”

老陸一怔：“十三？你那個弟弟十三啊？”

“他排行十三。”尹真說。

茱莉亞點點頭：“想起來了，你那次在夢裏喊他呢。我聽見了。”

尹真抬起頭來，著搖曳的燭，他輕聲道：“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怎麽樣了，是不是還平安。”

老陸看出來，他泛起思鄉之，於是趕給尹真倒了點酒：“阿真，今晚別往壞想了。你要這麽想：他們一定過得比咱們強。”

尹真笑起來：“沒錯。他們一定不用吃紅薯葉子和土豆。但是你們也別以為，他們在我爹跟前過得就比我好。”

老陸猶豫了片刻，才問：“你爹是什麽樣的人？”

尹真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是手裏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人。我很怕他。”

“啊？你怕你爸爸？”茱莉亞無法理解，“自己的爸爸有什麽好怕的？”

尹真笑了笑，那種尖刻嘲諷的冷笑，讓人很難形容其中的味道。

“不過，你現在可以不那麽活了。”茱莉亞勸道，“阿真，現在你不用再看誰的眼了，你爸反正也不在這兒。”

尹真輕輕搖頭：“我早就習慣了，時間長了，就變這樣子了。”

“變哪樣？”

“就像人家說的，鐵石心腸。”他說到這兒，嗤了一聲，“我那個一母同胞的弟弟，背地裏說我是塊石頭。說我沒有心肝，像個死人。”

茱莉亞萬分吃驚地看著他！

“什麽玩意兒！“憤憤道，“哪有這麽說自己哥哥的！”

“嗯，他喜歡別的哥哥，有那些對他好的，和他肝膽相照、有說有笑的，他就覺得那才像親哥哥的樣子。所以比起來，我在他眼裏就更像一塊石頭了。”

老陸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不是石頭。”尹真低聲說著，盯著杯子裏的酒，“變這樣子，我也沒法子。有時候心裏難過極了，還是哭不出來。口就像被刀子給剜的那麽疼，第二天呢，照樣站直了出門去辦事，別說他們，連我自己都覺得邪乎，也不知道眼淚都去哪兒了。”

他醉了，茱莉亞忽然想，不然不會在人前說這些。

“所以我倒是很羨慕你這樣。”尹真抬起頭來，他微微彎了一下角，“茱莉亞，你又不是男人，不用心宏圖大業，也不用扛別人的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樣多好，不然，變我這樣子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