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安寧宮。

安寧宮是皇後居所，恰逢十五，正是命婦宮請安的日子。王婉眼去，目的盡是花冠禮服，讓本能的低下頭卻又恨不得多看幾眼。聽著嫡母進退得宜、不卑不的和各位命婦寒暄，王婉心裏不由得一陣豔羨。

“是郡主到了嗎？皇後剛剛還念著您呢。”來的是一個穿深宮裝的子，很是穩重端厚“這位就是王家小姐？怪道娘娘常說王家的兒養得好呢，幾位大小姐都是大家風範，這位也是清秀可人呢，可見傳言不虛，郡主真真是端莊賢惠的。”

“皇後娘娘那時抬舉我呢。”王夫人笑著拉過王婉的手“這孩子雖蠢笨了些難得的是子溫順乖巧，能了靖安公主的眼也是的福氣。”

“瞧郡主您這話說的，您的福氣還長著呢。”那姑姑含笑道，抬手招來後的一個小宮“福兒，你帶王家姑娘去芳華殿吧，別讓公主等急了。”

芳與澤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出。據說芳華殿三字乃聖上欽賜，取自《楚辭-九章-思人》，足見聖上有多重這位公主殿下了，希德行好自有馨香。王婉不想起嫡母剛剛的話來“本至純，隨而為”，這帝都誰人不知，靖安公主最是任妄為，才拖到十七歲都無人求娶。

隻是思來想去都不曾明白，這位萬千寵在一的公主殿下怎麽會要見？

“姐姐好，這位就是王家姑娘了，勞煩姐姐向公主通報一聲。”

王婉抬頭已到了芳華殿前，高高的石階向上延展，兩旁的漢白玉欄桿上雕刻著各式花卉令目不暇接。待看到那重重屋簷時不倒了一口涼氣。無怪乎世人都說聖上重靖安公主，芳華殿用的竟是廡殿頂，除卻帝後寢宮、太廟、東宮便隻有此用了吧。

“王小姐請。”剛剛進去通報的小宮引上了臺階。

“可算是來了，我本想著姑娘要是再不來，就去安寧宮請呢。”行至殿前，一個穿水綠襦的子便迎了上來，笑容大方可親，王婉猜測著這就該是嫡母口中的梅香了，靖安公主邊的大丫頭，便低頭微屈道“梅香姐姐好。”

“這怎麽敢當，姑娘折煞奴婢了。”梅香笑著引王婉進殿。

得殿中，珍珠玉玨，羅綺錦繡自是目不暇接。王婉卻無意再看，隻收斂神，目不斜視，行走時姿端正，儀態端莊。

“公主，王姑娘到了”梅香聲稟告。

“民王婉參見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王婉半點不敢含糊，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禮，力求挑不出一點瑕疵。可那突如其來，無所不在的迫是怎麽回事？

說不出來是怎麽一回事，就像突然間四麵八方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了，讓覺得不過氣來，而那如同芒刺在背的眼更讓覺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獵一般？哪裏……哪裏得罪過這位公主殿下嗎？

王婉強撐著抬頭看了一眼，卻隻能看見重重疊疊的輕紗後一個影影綽綽的影。

“公主”聽見側的梅香勉強喚了一聲，連聲音都是抖的。

“竹韻”王婉聽見的聲音低啞，仿佛在抑著什麽。一個與梅香一般打扮的子聽吩咐取了一把琵琶出來。

那人的聲音再傳來已著慵懶的味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件琵琶，聽說是胡人那傳來的玩意兒，聽聞姑娘擅長此道，今日請姑娘來彈一曲琵琶行。竹韻，給。”

真的是好生無禮的子！王婉暗中皺眉，卻不敢表半分。心中更是一陣驚慌失措，琵琶是母親教的，隻因父親不喜說是胡人之技，便裝作棄了，連母親都信以為真，暗自惋惜，公主怎會知道擅長此道。手接了琵琶，好沉，比一般琵琶都要沉，是故意的。

“竹韻，看座。”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曲調先有。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琵琶聲一聲聲傳耳中，輕紗飛揚，簾幕後的子咬著下，臉上有淚，眼中卻像有烈火在燃燒。回來了，竟然回來了！直到這一刻懸了整整五日的心才終於放下。

靖安是在五日前醒來的，看見悉的宮室怎麽也不相信自己還活著，竟然活著回到了十七歲。那日拔了劍就往手上割去，鮮濺出的瞬間，那疼痛才讓有了些微的真實。宮人們已被嚇懵了，隻記得最後扯著父皇的袖子問他“阿呢？阿呢！”染紅了父皇的袖，後來聽宮人說剛昏過去父皇就派了八百裏加急去追今年負責春蠶祭的太子，估計這幾日就回來了。

靖安卻是等不了的，唯恐是老天爺又跟自己開了個玩笑，夜夜都不敢眠。急迫需要有一個人來證明，證明一切都不是的夢境。阿還沒回來，找謝謙之？不，還不敢，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那個人。即便是麵前的王婉，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迫使自己坐在這裏聽下去。

沒錯了，王婉還隻是王家的庶，還不是阿的側妃，阿他還活著，阿他……還沒有被害死。

銅鏡裏，靖安哭得滿臉是淚卻咬了下不敢發出一聲響，手指繃染紅了紗布，背脊在不斷唞著卻彎極為倔強的弧度。這一次，會保護好阿，絕不會再讓王婉嫁給的弟弟。

日漸西垂，琵琶聲還在響著，曲調卻越來越低，孩子的手腳都被得發麻，另一隻手也隻能勉力抬著，臉發白，出了一頭虛汗。靖安不曾開口也無人敢停，皇後中的姑姑已等了許久，隻得遣人先回安寧宮回話了。

“表嫂，靖安……這是怎麽了。”王夫人見宮人們都退了下去，才小聲問道。原以為王婉是個有福氣的，這會兒看也不盡然了，瞧這架勢定然是得罪了這表侄無疑了，隻是靖安雖是胡鬧慣了的，但從未與人這般為難過。

“教表妹為難了，靖安啊，近來心思重了些，前些天又讓夢魘了，難免胡鬧了些，表妹多擔待”皇後雖如此說著，眉間卻愁雲不散，從未看見自己的兒那樣哭過，一聲聲直把這當娘的心都要哭碎了。

王夫人亦是笑笑“想來是靖安聽得神，忘了時辰也有可原。”

“停”聽得這一句，王婉陡然鬆懈，手中的琵琶都險些掉了下來“果然彈得一手好琵琶，聽得我都了迷。時辰不早了，梅香，送王姑娘回去，對了，替我向表姑媽問個好，下次表姐們來了，我們再好好聚聚。”

王婉隻覺得自己像是被當眾扇了一掌一樣，臉上火辣辣的疼，卻又不得不強撐著子行了跪拜禮。風卷起簾幕，隻看見繡著金鳥紋的一角裾，而隻能匍匐其下。

☆、第三章

夕西下，暮四合。

靖安看著昏黃的從冰冷的地磚上漸漸上移，上移，漫過雕花的案幾，漫過半開半合裝胭脂的白瓷人盒，漫過銅鏡。出手，過袖子像虛幻的一樣，的手掌亦覺不到毫溫度。靖安卻固執的著手，直到那芒漫過的指尖，滲到重重輕紗，再搖曳一片虛無。□思□兔□在□線□閱□讀□

人所不能抓住的是時，人所不能改變的是過往。

趕走了所有人，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一個，在被那最初的喜悅淹沒之後，靖安隻剩沉默。天邊的火燒雲是那樣豔烈，將整座宮室都鍍上一層淒豔的彩，宛如最後放得那場火一樣，知道一點用都沒有，隻是不甘心，隻是不平。

“謝謙之，你看著……”看著什麽，火海中的子近乎淒厲的喊了一句是詭異的沉默，看著怎樣死無葬之地嗎？沒有辦法不他，從第一眼到現在，可以不在乎他到底是怎樣的人，謙謙君子也罷，小人也好，靖安了就是了。可不能允許自己再下去了。

謝謙之，阿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一碗碗送上的藥竟是把他送上黃泉路的催命符，阿又是懷著怎樣的心喝下這一碗碗藥的，不是我，不是我啊，連一句解釋的話都來不及說出，阿就在的懷裏沒了氣息。

“皇姐，謝謙之他待你好嗎？”那病弱的年臉脆弱蒼白的像紙一樣，倚在榻，端著藥碗，散去了以往的乖戾，眉眼含笑。

“好啊！”是那樣輕鬆的答道，他很好，隻是太好太客氣，永遠都是不過去的疏離。

“嗬……皇姐終於有了比我還重要的人呢。”他笑著，眼底是看不懂的傷痛。

皇姐終於有了比我還重要的人呢，敲著心口，好痛啊。阿是認定了為了謝謙之將一碗碗毒藥送到他手上了，連一句解釋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不是我，阿，不是我。”

可是又有什麽區別呢，那藥是親手送上的，的手染上了胞弟的。

“阿！”將他抱的時候才知道那年已是瘦骨嶙峋了，大口大口的湧出，染紅了的裳，那俊的臉頰染上出一妖豔和不祥“阿！來人，傳太醫，傳太醫呀。”

瘋了一樣的喊道，四周卻是詭異的沉靜，沉靜的教心慌。

“人都死絕了嗎？傳太醫呀！”拍打著不知在何時起被鎖上的殿門“傳太醫！”絕在心中不斷蔓延，卻固執的不願相信，不信……

“皇姐……”回看到躺在泊中的年“阿、阿……”癱倒在地，踉蹌的奔過去抱他“阿，沒事的，沒事的”的眼淚卻發了瘋的往下掉“來人啊！快來人啊！”

“皇姐……咳”大口的不斷的湧出，那年眼裏卻還是眷，蒼白的手掙紮著與十指相扣，力道大得像要碎的骨頭“阿不能再護著你了，阿也護不了你了。皇姐……也不需要阿了是吧，是吧，那個人……那個人真的就那麽好嗎？”

他掙紮著，掙紮著，卻因為疼痛不斷地搐“比我還好，好到讓皇姐要……要……罷了，皇姐眼裏早就沒有阿了。”他還有太多的事想待，卻沒有力氣說下去了，想帶一起走呢，可前方的路太黑了，太黑了，出口的終究還是一句宛如孩般的委屈話語。

皇姐眼裏早就沒有阿了，那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是最無力的歎息也是最嚴厲的譴責。抱著他坐在泊裏，空的大殿寂靜的可怕，懷裏的年眉眼如初，阿他一直都這樣寂寞嗎？著他臉上的，喃喃的問道“好到讓皇姐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