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風雲》第三章 解斗

人力車從袁家隊伍後面過來,這時候那些袁家子弟已經如波分浪裂般分為左右,將這輛車讓進來。袁彰武這時不得不回頭去看,也就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門下不敢手:不提幫里份,單是對方上穿著制服,自己人就不敢手。

不鬥勢力,混混不敢招惹警察。是以混混打架都要先給衙門送禮求個方便。一兩個巡捕,就能趕散幾十個江湖好漢。別看這裡是日租界,國民政府的巡警在此沒有執法權,可是只要穿著這老虎皮就沒人敢

這年月巡警的地位不高,可是對於這些江湖人來說,依舊是不可招惹的存在。天津的巡警抱團,尤其是面對江湖人的時候尤其如此。誰惹了一個巡警,就是所有巡捕公敵。尤其這位還是個警,就更不是能隨便招惹的主。

混混不能一輩子待在租界,誰也不想一到華界立刻被全部巡警針對,再說,即便是租界里的巡捕與華界巡警也多有往來,互通聲氣。是以除非萬不得已,誰也不想惹這種方人。不過袁彰武今天這場打鬥早已計劃周詳,方民間都有充分的勢力準備,並不會因為一個巡的出現就破壞自己的步驟。

他朝蘇蘭芳瞪了一眼,「行阿禿子,長能耐了,學會報了。不過爺看你這個腦子也就到這了,這是日租界你找個國民政府巡警有用麼?我就不信了,他敢把三爺帶走?」

人力車這時已經在兩方對峙的正中空場停住,寧立言靠在車上,懶洋洋道:「我說袁彰武阿,爺你好幾回了,你怎麼就不知道彈呢,病是麼?今個是咱家裡的事,我這個當長輩的過來有嘛不行的?白雲生收了你拜師費,沒教你門裡規矩麼?要是這樣,我得找他算賬去!」

袁彰武眉頭一皺,他本人除了拜租界華探長劉壽延為乾爹,和日本人也有勾結,雖然不敢白日殺人,但是對於一個五等巡他也不至於太害怕。對於寧立言這個名字他倒是聽說過,知道這是天津鉅賈寧家的大寧志遠的私生子,在寧家排行老三,天津街面上的「玩孩子」里,也有這麼一號。

放在過去,袁彰武倒是不敢招惹寧家這種大商賈,畢竟寧家是天津華商公會會長,天津商會五大董事之一,即便是家中私生子也不會害怕一個混混頭。可如今時移世易,自己傍上了日本人的關係,寧家這種商賈,也不一定能奈何自己。

再說寧立言的名號他也聽過,據說是個有名的敗家子。先是鬧著分家,從家裡分了八萬大洋,結果沒用兩月就花個。接著就和碼頭腳行混在一塊,最後氣得他老子沒辦法,給他找了關係進警隊,算是給他找個飯碗,其他的事不再過問。雖然沒有公開登報聲明斷絕父子關係,但是誰都知道,寧立言的事寧家不會再管。

這樣的人姥姥不親舅舅不,即便自己給他點教訓,只要不出大格,寧家絕對不會出頭。如果寧立言不惹自己,自己犯不上去招惹,可是他主出來架梁子,自己收拾他寧家應該不會說話。

他朝寧立言那走了兩步,一抱拳:「三,你的名我聽過,咱兩都行三,算是有點緣分。你今天喝酒了吧?醉話,我不跟您計較。要玩去別,這不是您玩的地方。不管是誰把您邀出來的,您都趕走,這事您管不了。再有,雖然咱清幫有規矩許充不許賴,可是也分事,冒充大輩這事可犯忌諱。要是遇到脾氣不好的,給您幾個,您也沒地方屈。」

寧立言乜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袁彰武,眼前閃過前世的一幕幕鏡頭。

前世自己出豪門,結的不是大爺就是富家千金,對於這幫城狐社鼠不放在眼裡。卻沒想到,最後還是折在這些人手裡。先是報站被袁彰武手下的混混探聽到消息,自己撤離時,又是被袁彰武親自帶徒弟在火車站扣住,送日本特高課手中。

那時候的袁彰武已經是天津漢隊伍里一員悍將,組建「袁部隊」號稱袁司令。手下這些混混,也使槍弄棒的,了一方人馬。自己虎落平,最後在栽倒這些人手裡,算得上死不瞑目。老天開眼,又給了自己一個機會,袁彰武就非死不可。

寧立言鼻子里輕哼一聲,「三兒!我看你是越活越糊塗了,我連你師父是誰都知道,還能不知道你什麼輩?二轉七七剩此壚,須從瓶鼎用功夫,苦心記取安和慶,日月巍巍照玉壺!門裡的傳道詩會背麼?懂這個的,會是冒充的?我拜師西頭劉桂希,正式香,開堂傳法,清幫二十二代通字輩歸幫興武六,跟你師父嘉海巳白雲生同輩,你說咱兩怎麼論?再看看這個,你認識不認識?」

說話之間,寧立言將自己的拇指高高挑起,出那枚閃爍的黃銅扳指。蘇蘭芳那邊立刻有人低聲道:「十三太保扳指!是門裡的十三太保扳指!這真是劉太爺的徒弟,還是心腹的徒弟!」

清幫起於漕運,最早乃是運河上的漕丁以及苦力腳夫為了保衛自,與其他組織爭鬥而立。當時運河上生存艱難,要想活下去不被人欺負,第一要敢打敢拼,第二要上下一心令行止,是以幫會部極重尊卑,小輩的勢力再大,遇到潦倒長輩也要磕頭行禮,點煙敬茶。

寧立言拿著輩分說事,還真讓袁彰武沒話可說。而寧立言背誦的幫里傳道詩和這枚十三太保扳指,也證明了他是劉桂希徒弟這個份無可置疑。

天津清幫分為三派,一是袁家二袁克文在天津傳道收徒,收的都是文人墨客再不就是梨園子弟,和底層社會牽扯不多;二是山東厲大森在天津大開山門,不問愚賢一概收容,天津大批城狐社鼠基本都是這一支的魯傳清幫;三就是天津本土清幫,弟子門人較傳承不廣,其中最出名的是清末時大名鼎鼎的李金鏊。

李金鰲為人慷慨俠義,有燕趙俠士風。想當年和京劇名伶楊小樓結拜金蘭,在天津混混里名聲極好,很多人將其看作義俠,而不以混混看待。其弟子門人不多,到現在最有名的就是西頭劉桂希。

劉桂希本人的勢力一般,在西頭管著幾十個苦力工人,勉強混口飯吃。在天津幫會裡不算要角,也沒幾個人尊敬他。但是他輩分極高,乃是清幫二十一代「大」字輩大佬,與袁彰武的師爺厲大森平輩,寧立言拜他為師,袁彰武在他面前就只能自居晚輩。更要命的是,他手裡這枚十三太保扳指。

清幫立乃是依託於漕運,這也註定清幫與朝廷之間的關係必然。前清時乾隆下江南,於杭州糧幫公所孝祖門,並賞賜龍頭、龍鞭作為清幫鎮幫之寶,幫賜之刑,不需上報府,打死犯法幫眾無罪。

作為回報,清幫當時將兩方上好風磨銅熔煉重鑄,打造了十三枚扳指,代表當時幫最大的十三家碼頭,是為十三太保。扳指上刻海水波紋,饕餮圖案,環里則鑄造著「一」到「十三」的數字,按照各自碼頭對應。當時有一條龍鞭太平,十三太保漕運興的民間諺語。

這些扳指一部分被乾隆賞給送給宗室子弟親信臣公,另外幾枚則在清幫的大幫頭目手中。誰拿著這個扳指,就等於在幫里有一份份,只要清幫還在,他們就有一份錢糧。

時過境遷,如今十三太保扳指幾經易手,大多下落不明。天津劉大爺手中這枚扳指傳承自李金鏊,卻是幫皆知之事,整個天津衛,也只有兩枚這樣的扳指,一個在慶王府,另一個就在劉桂希手中。

能把這枚扳指賞給弟子,就可知寧立言在劉桂希心中地位不低,不是普通記名弟子可比。袁彰武如果對寧立言不敬,劉桂希肯定會出頭找白雲生甚至厲大森好好理論一番。

以袁彰武當下的地位,這種規矩他可以不守,畢竟沒人能制裁他,乃至劉桂希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可此時他後還站著幾十號弟子門人,如果他這個做師父的帶頭不守規矩,那弟子門人有樣學樣,將來有誰羽翼滿,他這個老師怕是就睡不安穩。

眼珠一轉,瞬息之間已有決斷,袁彰武向前幾步重新行禮道:「三,您嘛時候拜的師,劉師爺也不言語一聲,我這是真不知道。不知者不為過,咱爺們之間就當鬧個玩笑,您大人大量別往心裡去。今晚上登瀛樓,我請客!您老現在先找地方歇會,喝茶聽落子找娘們,都算我賬上,等我辦完事再找您聊天。」

只打九九不打加一,袁彰武這樣做,寧立言如果再揪住不放,就不夠江湖。而且這樣以來,他也免去當面磕頭行禮點煙的禮數,寧立言也不會再干擾這場打鬥。

寧立言微微一笑,「行啊,這綱口不錯,不愧能闖現在這樣。按說咱一個怕了一個罷了,你既然這樣說,我再窮追不捨就是我不夠仁義了。可是今天這場事,我是非了不可,吃飯喝酒的事往後挪,咱先把現在這事說明白了!」

說話的當口,寧立言已經從車上跳下來,朝王四示意讓他躲到一邊,隨後對袁彰武道:「你和禿子都是厲師伯的徒孫,自己耗子扛槍窩裡斗好看麼?人家在新津里開寶局,一沒去你門上攪鬧,二沒派人拉你的客人,長在自己上,想去哪玩去哪玩,你靠著胳膊就想霸別人的產業,這事辦的不地道吧。門裡三老四接了你的鈔票,對這事裝聾作啞,我寧立言既然在門,就不能對這件事不聞不問。這事你辦的不地道,我就得出頭。」

袁彰武愣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寧立言擺出長輩架子數落自己乃至落自己面子都沒問題,可是要架這個梁子,就有些不自量力。畢竟袁彰武門下百上千的門人要吃飯,若是有人攔他們的財路,不管是師門前輩還是至親好友,一樣不會客氣。

看看對方上的制服,袁彰武皮笑不笑道:「我這不知道劉爺收徒的事,忘了知會三是我不對了,回頭一準登門道歉。可是今天這事已經這樣了,我們兩邊把人帶齊,就這麼收兵撤隊,孩子們也不能幹。三,現在是民國了,不是前清那時候。就算您現在拿著龍鞭龍,也不能攔著孩子們吃飯。這幫小輩的孩子不比當初,規矩懂得,有時混上來連我都敢罵,您說要是讓他們誤會您這大輩要斷他們的財路,這怕是不合適吧?」

這話中帶,如果寧立言繼續阻攔,袁彰武不出面,他的弟子門人只怕就要出頭,對寧立言發難。到時候袁彰武不過是承擔一個管教不嚴的責任,將來要洗白也比較容易。

寧立言看著袁彰武,略一點頭。「不愧是能在天津衛稱爺報號的人,腦子確實比一般人好用。你說的對,現在不是前朝了,老規矩不合用了。祖宗的家法不如東洋人的快槍好使,人心也不是當初。大傢伙都想著怎麼鑽規矩的空子,用著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給自己謀利的時候,你能先想到把祖宗規矩廢了,就靠這份膽量碼頭上就該有你一口飯吃。這邊跟人定好日子茬架,那邊跟你的干佬說好了,讓白帽巡捕等你的命令抓人,這手活也就你袁彰武乾的出來了。」

勾結日租界巡捕,預備著一會收拾了蘇蘭芳之後讓巡捕手捉拿蘇蘭芳帶來的打手,借這個機會好好收拾劉海,這是袁彰武這次安排的拖刀計。事本來是高度機,即便袁家部知道此事的人也屈指可數,袁彰武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對面的寧立言如何得知,當下有些不知所措,近而便有些惱怒。

可是不等他發作,寧立言已經搶先開口道:「你做初一,別人做十五,別以為天津衛的娃娃就你一個聰明人。我今天來,其實是為了你好,趁現在回頭,或許還有救,否則就怕你是船到江心後悔遲。」

話音甫落,一陣自行車鈴鐺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與袁家打手穿戴相同的男子騎著自行車從遠飛速駛來,兩腳拚命蹬踩,自行車幾乎要離地。那些袁家打手不用吩咐,再次讓開一條路,只見這人一路衝到袁彰武附近才拚命閘。自行車在袁彰武面前停住,車上的男子已是滿頭大汗,來不及下車就氣吁吁道:「師父,趕回去,家裡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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