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風雲》第五章 花會(下)
秋山街二十八號,是一棟獨棟小洋樓。早先是一日本商人的業,現在則改了花會賭廠,一樓負責接待,那放著花神名號的竹筒,以及做筒的任渭漁就住在二樓。
每天拔筒的時候,這裡都是擁不,押花會的賭客,以及替家庭婦押會看輸贏收錢的「跑封」都會來觀看結果。但是今天的人格外多,從大廳一直排到口,怕不是有幾百人守在那。
這些人里既有押會看筒的賭客,也有天津城裡幾家大小報館的記者。這年月做新聞不容易,凱申委員長把抗戰定為非法行為,報紙上不許出現日本,連賣仁丹得都跟著倒霉。
報紙上大新聞發不出去,記者們就只能打探些花邊新聞名人八卦來充場面,在天津這地方找點這種新聞也不容易,好不容易遇到一次花會鬧筒的事,怎麼可能不來。
限於信息傳播速度,記者人數不多,但是這些訪事記者彼此間互通聲息,用不了多久,半個天津城的記者就能踩破了門檻。從後門道直上二樓的袁彰武看著下面的人群眉頭皺,訓斥著邊的徒弟王文錦,
「怎麼這麼不會辦事呢?讓他們進來幹嘛?轟走!全都轟走。告訴他們,這事不許給我見報,我明天挨家派紅包,誰要是不給我面子,就別怪我不讓他們家報紙出印刷廠!」
後一個帶著南方口音的男子聲音悠然響起,「寧堵城門不填海眼,都到現在這個時候了,你跟一群記者費神有什麼用。真正的閻王在下面坐著,不把他打點走,你就算把記者都趕絕了也沒什麼用。」
袁彰武回過頭,一雙怪眼出兇,盯著那個材細長如竹竿,穿著印度綢長袍戴金邊眼鏡,整個人就像是仙鶴的男子。與袁彰武的氣急敗壞相比,男子表現得氣定神閑,彷彿只是個看客,一切與自己無關。那兩把頂在脖子上的閃亮匕首彷彿是兩條臭帶魚,臉上毫沒有懼意。
「任渭漁!我真金白銀把你從上海請過來做寶,每月發你420塊現大洋,天天印度人頭土著,落子館小妞陪著,不是讓你來這當祖宗的!你這把怎麼做的寶?這次的事不算完,我好不了你也別想好!」
任渭漁冷笑一聲,「三哥,任某十二歲就在街面上白相,能活到今天就是賺的,說這種話嚇唬哪個啊?你現在把我大卸八塊又有什麼用?先把下面的人應付走,再想拆我這骨頭不晚。等到下面賭客發燥,你這賭廠怕是保不住,駐屯軍司令部不見得會為你這點事就出兵的吧?」
袁彰武當然知道,日本軍隊不會輕易派出,就算出也不會分辨誰是自己人,肯定是見人就打,自己也好不了。他用手一指任渭漁:「南蠻子,你給我等著!」大步流星走下樓梯,臉上瞬間已經切換出一副笑臉,
「讓讓,都讓讓。不就是拔筒麼?有嘛新鮮的?我這一天開兩筒,筒筒都不空。要看這個下午來,保證能看得著。來人!預備點綠豆湯,給幾位消消暑,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呢。」
分開人群,在一樓大廳正中,一張花梨太師椅上,一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端然正坐,後八個強力壯的彪形大漢如同曹孟德邊的八虎騎雁翅排開。
男人上穿戴雖然像個商人,但是從那拔得筆直的腰板魁梧軀以及銳利的眼神不難看出,其多半有過行伍經歷。要是有人仔細端詳老人的雙手,就會發現這雙手骨節大,掌心指肚布滿老繭,一看可知這是雙握慣了韁繩,也慣了槍械的手。
袁彰武一陣大笑搶步上前道:「武大哥您嘛時候來的?兄弟我這出去辦點事,也沒人跟我說,讓您在這坐這麼半天這怎麼話說的。這幫小兔崽子不管是不行了,我武大哥來就在這坐著?還想幹麼?我武大哥要是不痛快,我剝了你們的皮!大哥,您大人大量,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咱哥們有話樓上說。前兩天有人送了我兩瓶關外的地瓜燒,這東西你花多錢買不著,兄弟知道你得意這口,自己捨不得,就等大哥來開瓶呢。走,咱哥兩弄兩盅。」
男子面沉似水,並未因袁彰武的態度就好言相向,擺手道:「不必了。今天來不是找你喝酒,是說正事來著!」嗓音洪亮滿室皆有迴音。口音裡帶著濃重的東北腔,一聽就知道是從關外進來的爺們。
「我前些日子不在家,雲珠背著我上你這押花會來了,有這事吧?要不是我從家裡翻出來押票,還真不知道背著我,居然在花會上押了那麼多錢。」
袁彰武一愣:「雲珠上這押會來了?有這事?我怎麼不知道呢?我這幾天也不在天津,外面跑事去了,這不剛回來麼,大哥您這把我問懵了。我說,我不在的時候誰管事,過來一個氣的。我大侄沒事往我這玩兩把來,誰管要錢了?自己出來沒事,讓我查出來,我掰折他的!」
男子一搖頭,「不必如此。花會就是這麼個地方,來這裡押會就要給錢,關關外都是一個規矩。押空了自然沒話說,押中了是不是應該賭廠賠錢?」
袁彰武笑道:「大哥看您說的,全天下都這個道理,押中了能不給錢麼?」
「那就是了。雲珠私下押會,我是不贊的。但是總歸還是有點良心,知道每一次都押太平。當今天下,老百姓盼的就是太平。只是這太平難得,一連半個月未開太平,老百姓說是當今天下刀兵四起無太平,這一門了絕門沒人押。好在老天有眼!今天,這太平出來了!」
男子說著話舉起了手,在他手上那支花會封筒里取出的簽子上,赫然是「太平」二字。
「雲珠這孩子脾氣跟我一樣,不撞南牆不肯回頭。連押半個月太平不中就該收手,可是非但不肯放手,反倒加註,一口氣買了三十三份太平!就是這子倔勁,像我武漢卿的兒!」男子聲音越來越洪亮,幾乎震屋瓦,朝後示意,一名扈從已經把一口箱子放在桌上,裡面放的正是武家的押票,每一張上都是「太平」二字。
武漢卿道:「我今天來,就是替自己的閨來收賭金的。來之前我了解了一下規矩,一賠三十四。這裡總共是兩萬五千塊錢的押票,請你預備款子吧。鈔票金條現大洋全都可以,就是不要支票。」
袁彰武的臉上就像劈面挨了一拳,神晴不定,強笑道:「大哥,您這急赤白臉的幹嘛?贏錢是好事阿,侄運氣好,這一寶押正了。不過這麼大數的款子,我預備也得預備一會,您別在這坐著阿,有話咱們上樓說。」
「我覺得這件事還是當面說比較好。我知道你預備錢需要時間,不過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你派人預備錢,我在這等,不著急。」
袁彰武用袖額頭汗水,四下看看,「那個嘛……雲珠呢?這個會是押的,最好還是本人來辦。要不然過兩天再來,怕是有點麻煩。」
「袁彰武,你這越來越出息了。頭回聽說押會還得本人來領獎的,咱天津衛那麼多大閨小媳婦押會,都是跑封的代領獎金。怎麼人家親爹來,還不如跑封的好用麼?」
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彷彿印證了袁彰武心中某個巨大的擔憂。尋聲去,只見寧立言分開人群走了進來,在他旁,則是個材高挑的年輕姑娘。這姑娘二十上下,彎眉大眼高高鼻樑,皮不算白,但是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小麥,配上那雙忽閃的大眼睛,格外有吸引力。
那姑娘並未因為被圍觀就害,反倒是大方地一笑,出兩枚可的小虎牙。「這地方花會的規矩真怪,押會的時候省事,哪怕我不來,只要打個電話就能押會,回頭把錢補上就行。怎麼到了要錢的時候就這麼麻煩了?還是說這個花會是屬貔貅的,只進不出?」
與武漢卿一樣,孩也是一口濃重的東北腔,帶著白山黑水的印記。由於關外大批財主跑進天津,眼下天津城裡這種口音很流行,倒是沒人笑話。大家都不笨,自然猜的出來,這孩的份,就是武漢卿的兒武雲珠。
正主面,袁彰武也沒法推辭,花會不管過程里有多作弊的東西,但是有幾樣東西沒得改。一是押票,二是公布出來的拔筒,要是把這個都否認了,這個買賣就沒法做。他的目在武雲珠那兩條長上一掃而過,隨即就鎖定在寧立言的臉上,眼神中的殺意已經非常濃烈。
「三,怎麼這事里還有你?」
寧立言微微一笑,拉住武雲珠的手,「袁彰武,我看這幾年江湖你白混了吧?這麼點眼力見都沒有?看不出來我們兩是什麼關係麼?這事是我自家的事,這麼一大筆數目的款子,我自然要親自護送才能放心。廢話,兩萬五千的本金,三十四倍的獎金,總共是中票八十五萬。我知道這麼一筆款子得費點時間,我不著急,可以慢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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