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風雲》第八章 賴賬(下)
寧立言臉上帶著幾分笑意,復仇的快瀰漫中,自重生之後,為了積攢實力將來和日本人周旋,他這一年多的日子過得並不順遂。今天第一次有一種揚眉吐氣的快,眼看前世仇人在自己的算計中一步步走向滅亡,就覺得周舒泰,這種滋味比起喝瓊漿玉吃龍肝髓還要爽利三分。
在天津普通市民眼裏,他是個會投胎的幸運兒,生在寧家這種高門大戶,一輩子食無憂,是幾輩子修來的造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過得並不快樂。
他雖然是寧家三爺,但卻是個尷尬的私生子,母親是家裏的一個傭,自己的誕生來自於父親的一次酒後荒唐。
寧志遠並不是一個好之人,自己的母親也並非絕佳麗。酒醒之後的寧志遠追悔莫及,給了母親一筆錢就把趕出家門。如果不是母親懷六甲的消息傳開,被寧家老夫人做主接回家中,自己或許跟寧家就不會產生集,就連這個姓氏都未必存在。
寧家老當家寧興邦是洋行買辦出新派作風,並不支持家人納妾,寧立言的母親在寧家份很尷尬,直到死的那天都不知道自己該算作寧家的什麼人,活得也不快樂。即便寧志遠的夫人並沒有刻意針對什麼,依舊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整日鬱鬱寡歡愁眉不展,終於在寧立言五歲時一暝不視。
寧立言的生活狀態並未因母親的死太多影響,在母親死後他在寧家活的不快樂,死前活的也不快樂。
法理意義上的母親,也就是寧志遠的妻子是個要面子的人,不想落一個鼠肚腸的名號。對待寧立格外寬厚,不但要求家裏人稱呼他為三,與自己生的孩子一起排位分,甚至於當幾個孩子一起惹禍淘氣之後,也永遠是其他人挨打罰寧立言無事。
這種待遇並不能讓寧立言到舒服,他覺得在這個家裏自己是個客人,主人家不管招待的何等殷勤,自己也只是個賓客,與這個家族融不到一起。
他們的喜怒哀樂與自己無關,就像自己的緒別人也不在意一樣。那位名義上的母親雖然是個知善良的子,但是和自己總歸有一層隔,作為脈至親的生父,卻和自己形同陌路。
對於寧志遠來說,寧立言的存在,就像是一塊傷疤,時刻提醒著他曾經酒後做出何等荒唐之事,以致害了一個子一生。他恨這個兒子,就像他恨自己一樣。兩父子的流極,乃至父子對面無言,只有例行公事的一聲稱呼,再沒有其他的流。
寧立言心裏並沒把寧志遠當自己的父親,就像寧志遠不把寧立言當他的兒子。前一世自被捕到決,寧立言從未想過向家中求援。這一世重生之後,他與父親的關係更是惡化到了冰點。
他永遠記得自己開口提分家時,父親看自己的眼神,並沒有憤怒或是失,而是一種本該如此的釋然。在父親心裏或許早就認定了自己是個敗家子,只等著自己主提出這個條件。甚至當自己剛一開口,父親就立刻算出自己從家裏應該分割的財產有多,真不知道是該佩服父親的於計算,還是該佩服他的遠見卓識。
正因為這種環境,在拿到錢之後,寧立言二話不說離開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房子,隨後在極短的時間,把分到手的財產花個。
在寧家的親朋好友商業夥伴眼裏,自己就是個天生不學好的浪子,這種下場是早就註定的。當自己為了生活下西裝穿上短打,去碼頭上扛大包時,寧家沒人關照過自己。
在他們心中,寧三在分家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尤其寧志遠,恐怕最是不得自己趕死掉。
如果不是命里的貴人幫忙,自己現在估計還在腳行里混事,而不是做警。天津的商賈向來看不起警察,寧家這種大商賈,更不會把一個五等巡放在心上。今天的寧立言,依舊是寧家的不肖子弟,不配跟寧家人相提並論。
認為自己是敗家子、糊塗蟲、扶不上牆的爛泥……認為生兒隨母,連死去母親都無辜被辱罵的流言蜚語,寧立言不知聽了多。
即使對這一切早有心裏準備,即使死過一次之後,對於個人聲境遇寵辱看得不那麼重,固然表面上自己對這一切大而化之不以為然,但是心裏那火卻始終沒有熄滅過,反倒是越燃越旺。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地方宣洩,這火就能把自己燒灰燼!
總算讓自己堅持到了今天,中的惡氣能發散出來一部分,更重要的事,有了這裏作為基石,自己未來的計劃也方便施展。揚眉吐氣的日子,就要到了!大丈夫在世,有恩必報,有仇不饒!很快,自己就會擁有報恩與報仇的力量,就像是西洋小說里的基督山伯爵一樣,自己距離那座寶藏已經越來越近了。
他的心起伏,表面上卻依舊鎮定,呼吸略有些凌,但是在幾次深呼吸之後,也恢復了正常。面上帶著幾分笑容對武雲珠道:
「袁彰武這幾年混的不錯,便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遇到麻煩隨便打幾個電話就能找到幫手……可笑!袁家雖是祖傳幾輩的混混,但基並不算深,也就是在自家門口稱王稱霸拿幾文掛錢(保護費)的本事。前後幾年時間就吞下去小半個天津衛,也該到了撐破他肚子的時候了。」
「三哥,你是說他找不到人幫忙?」
武漢卿道:「錦上添花年年有,雪中送炭半個無。他存在的意義,是幫別人解決麻煩。現在他自己遇到了麻煩,要別人出手,就證明他已經沒用了。一個沒用的人,妄想得到幫助,那是白日做夢。他今天註定要失了。」
二樓經理室,袁彰武額頭上的汗水已經越來越多,兩個徒弟在邊使勁扇著扇子,依舊無濟於事。袁彰武一手拿著話機,另一手拿了手絹不停地汗,神遠不似方才那般從容。
「師父,這回您老務必得拉徒弟一把,要不然這花會就沒法幹了。武家爺們好辦,劉師爺那邊到底嘛意思我不底啊。他這不是跟我,是跟咱們這一門的人過不去,這寧三用的絕戶計,徒弟要是完了,他對別人怕也是要下手……這花會要是黃了,咱爺們都沒好……洪門?這不劉師爺的事麼,怎麼還有洪門?不管嘛門,事有事在,還得您老給了事……」
一樓,寧立言冷笑幾聲,「白雲生是他的師父不假,可是白雲生的弟子有幾百人,厲大森的門人有上萬。他們連人都認不全,怎麼可能為了這點關係,就去給這些弟子門人撐場面。這年月的幫會早不是前清可比,大家都是群烏合之眾,從上到下眼裏只有好,不會有利益。袁彰武對他師父一般,花會日進斗金,每月只是給師父二十塊大洋當護筒費,跟袁家那些打手賺得一樣多。雖然白雲生在整個過程里只是掛名沒出手,但是人就是如此,見到袁彰武發財,自己這個做師父的居然只有二十塊錢孝敬,他上不說,心裏早就不滿意。平時奈何不得這個有力門生,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可是現在想讓他出手救命……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樓上,袁彰武的電話依舊在瘋狂撥打,
「寧大……不對,寧董事長您好,一直拜,您可別見怪。我誰?我袁彰武……就是上次佐藤先生那酒會上咱見過,您記是真好……現在是這麼個事,我不知道哪做的不對,得罪您家三,上花會這鬧事來了。您想想,這地方是三爺該來的麼?麻煩您把三回去,改日我登門謝罪,給您跪門都可以。求您趕把您三地弄走,也是為了您的臉面。」
樓下的寧立言,看了看懷錶,神越發。
「我大哥……他是個標準的商人,他不會落井下石,但也絕不會扶危濟困,尤其是對袁彰武。一個面的商人不能混混沾上關係,就連碼頭上的事,都是家裏的管家在作大哥從不過問,就是擔心妨害自己的名譽。花會、混混……這些詞不能和寧家牽扯上關係,所以他只會客氣的敷衍,但絕不會提供有效幫助,更不會把我回去給袁彰武解圍!」
武雲珠笑道:「那三哥也是面人,怎就不怕這個,還主拜師……」
「閉!」武漢卿低聲呵斥了一句,打斷兒的言語。雖然是個耿直子,但總歸年歲大一些,經驗閱歷總比一個年輕孩富。他聽得出寧立言話里對兄長暗藏的抱怨與不滿。大戶人家鬥是常有的事,何況寧立言的底他了解一些,兒這樣問,很容易及他的逆鱗。
寧立言倒是對武雲珠的問題不以為忤,依舊是好言安。這個子前世境遇凄慘,所以這一世相時,他總帶有一種憐憫的緒。這種緒武雲珠自然無從了解,只以為是寧立言對的照顧。雖然對獻殷勤討好的男孩子很多,但還是對寧立言的這種照顧最滿意。
「我不是個商人,甚至也不是個面人,所以我大哥在意的東西我不在意,我只在意是否有用,而不在乎面不面。」
「誰說的,要我說三哥是天津衛頭一號面人,誰要說你不面,我收拾他!」
武雲珠的臉微微一熱,覺得在爹面前,這話說的有點過於親熱,不夠矜持,連忙把話題扯開道:
「按三哥這麼說,他是借不到什麼力了?」
「也不能這麼說,袁彰武邊還有一尊真佛,只看這尊真佛是否願意開口。」
袁彰武此時已經無力地坐在大班椅上,手拿著聽筒,卻不知該把電話搖給誰。他的朋友不,可是在這件事上能幫忙的人不多。他向來不相信義氣,認為講義氣夠朋友那套玩意,早就過時了。
眼下打仗都用飛機大炮坦克車,還信關老爺的青龍偃月刀,純粹是腦子不好使。他朋友向來講利益,自己能用到對方,對方也能用到自己,其他的人他一概懶得搭理。
這種朋友的方法,讓他得以迅速鋪開局面,到了眼下卻發現,自己落難時能幫手的沒幾個。很多所謂的朋友,自己不但不能求助,還得防著他落井下石,趁病要命。心裏一陣莫名悲涼。
寧立言肯定是早就把自己了,脾氣秉人際關係了解的一清二楚,才能設下這麼個絕戶計。有一些能用的關係,也被對方提前做出了有針對的佈置,自己手晚了,借不到力。現在的袁彰武,竟頗有些楚霸王被困垓下的覺,不知道自己改該如何破局。
此時還是那個一直被匕首頂著嚨的任謂魚開口道:「三爺,你現在打電話沒得問題,但是打電話的地方錯了。打給那些人沒得用,你現在應該聯繫的事幾位銀行經理。」
「幹嘛?」
「朝他們借鈔票,調頭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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