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風雲》第九章 調停(上)

幾名袁家的徒弟再次走下樓梯,與之前郭子振那幫人不同,這些街面上的混世魔王,彷彿在這段時間全都洗心革面,面人。上扣子系得嚴嚴實實,生怕出刺青,臉上又都出幾笑容。本是城隍廟裏的小鬼,如今偏要扮菩薩與人為善,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老幾位散散,散散吧。中了簽的等著拿錢,要是沒中的,趕回家,家裏多事等著呢,別在這耗。再說幾位沒看見麼,今天這開出多大的一注來?小一百萬的票子啊,後半輩子嘛都不用幹了,指這筆錢就吃穿不愁。大傢伙與其在這耗著,不如回家想想,今晚上買哪一注,回頭咱也好領錢。」

幾個打手下來好言勸告著賭客離開,王文錦則來到武漢卿面前施禮道:「武大爺,我這給您道喜了。一會汽車就來,給您送鈔票。我師父那實在走不開,讓我下來跟您這討個人,能不能先換個地方,到貴賓室歇會,迷瞪一覺。一睜眼,保證錢就來了。您想想,那麼些錢呢,就是數也得數一會,再著急也快不了。您總在這待著,這幫看熱鬧的拿咱這當西洋景看,是不是也不大好?」

武漢卿冷笑一聲,「我如果現在走開,剛才在這裏不是白坐了?我跟你師父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對我的脾氣最清楚,就一個字:軸!認準的事一條道走到黑,九頭牛拉不回來。當初就是因為這個脾氣,你們爺們才樂意跟我這一腦袋高粱花的東北老哥做朋友,今天我這個脾氣也改不了啊。等拿來錢我立刻就走,拿不來錢,我就在這裏等。」

寧立言接過話來,「王文錦,你回去跟你師父說一聲,讓他別總想這歪門邪道了。趁早拿錢,大家都省心。有你們來回來去折騰的工夫,已經能來一輛車了。我給你個底,我今天是有備而來,不管多久,我們都願意等。」

武雲珠等到王文錦上樓,才問寧立言道:「他們這是要幹嘛?」

「垂死掙扎而已。袁彰武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脾氣,總想著起死回生,不絕了他的希,他是不會認命的。你看,真佛這回出來了。」

說話之間,樓梯上響起一陣皮鞋聲,只見那面蒼白,頗有些書卷氣,材瘦削如鶴的任渭漁邁著兩條伶仃細,從二樓上不不慢走下來。樣子就像是參加家庭聚會,又或是戲臺上名角亮相。

看到寧立言等人的目看過來,他也朝幾人回報以笑容,隨後朝袁家打手吩咐道:「沏一壺好茶過來,要頂好的茶葉。」

人來到武漢卿對面,先是行個禮,隨後毫不見外地拉把椅子對面坐下,將茶杯擺好,自己提起壺來親力親為,先是洗茶,然後斟茶,每人杯中茶水約佔杯子容量的三分之二而不倒滿,這是清幫「滿酒不滿茶」的規矩,因為「茶」與「查」諧音,對於朋友茶水向不斟滿,表示自己沒有刨問底查究來歷的意思。

隨後一笑道:「武大爺,咱們大家也算是老相識了。這花會雖然是袁彰武的,但我是總寶,算是有我三分干係,由我招待你武大爺也不算失禮吧?」說話間他先把自己面前的茶水喝下去,表示茶水裏沒有下毒。

武漢卿冷漠地回答道:「失禮不失禮的沒什麼要,袁彰武跟我這失的禮多了,也不差這一次半次。我今天來也不是跟他講禮數的,而是來拿錢的。你們給錢我就走人,沒有其他的麻煩,不要總弄這種小孩子的把戲,讓人看笑話。」

任渭漁一笑:「袁彰武就是這麼個為人,見到鈔票就像見到祖宗,你們要拿走他的祖宗,自然就要費些周折。不過他也不是個空子,腦子清醒下來,就曉得自己事做錯了,現在正在籌錢,就只好由我來招待幾位。」

寧立言道:「任渭漁任先生是吧?聽說過您,上海灘有名的任財神,辦花會辦了十幾年,給東家賺了金山銀山,今個得見尊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不過要我說,您這名字其實不好,尤其跟袁彰武這種人合夥做買賣,這個名字更不吉利。你想必知道袁彰武的為人,這花會生意好了,他要吃獨食,生意不好,他要拿你頂缸。不管哪條路,任先生都很有可能餵魚。龐統龐士元前車之鑒,任先生可不能不防備啊。」

任渭漁哈哈一笑,「寧三說話有趣,怪不得能讓武小姐這位麗的姑娘對你傾心了。你這話說的有道理,所以三這次設局讓我栽了個跟頭,就是想要看我餵魚了?」

「任先生言重了。大家不過是各為其主,其他的都談不到。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局,而是智。賭廠上的規矩,賭不賭賴,任先生應該還記得吧?」

任渭漁一挑拇指:「三說得對。這一局任某輸在謀上,棋差一招束手束腳,輸得心服口服。規矩,按著自己的想法做,倒未必會輸那麼慘。從一開始就心不正,大敗虧輸,也是自作自怪不到旁人頭上。」

「天下沒有常勝將軍,關老爺也有走麥城的時候。要說心不正也是袁彰武心不正,任先生算是他的連累,也不能算敗陣。」

任渭漁微笑著,朝寧立言敬了杯茶,又看看遠的蘇蘭芳以及他帶來的那些打手。

「寧三今天設下十面埋伏,難不是要袁彰武烏江自刎?只打九九不打加一,都是幫里的兄弟,不必要趕盡殺絕吧?他哪裏得罪了三,惹三發了這麼大脾氣,非要他的命不可?我說一句公道話,殺人不過頭點地,袁彰武該領什麼罪就領什麼罪,可是您什麼都不說,就擺開這麼大的陣仗,也未免有些太苛了吧?大家出來混世界,求財不是求氣,我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寧立言冷哼一聲,「這話任先生找錯人了吧?寧某是替自己家裏的事出頭不假,不過這件事的主家可是武老爺不是我。袁彰武騙了武老爺多錢,他自己心裏有數。人家什麼話不說,現在就是讓他把該給的錢給出來,這總沒病吧?至於我今天擺什麼陣仗……任先生,咱平心而論,我如果不擺出這種陣仗,我們今天能把錢拿走麼?」

任渭漁面如常,「不錯,三說的都是實話。袁彰武這個人拆爛污的事做的多了,不像門檻里的好漢,給他些教訓也是天經地義。不過我和他總算是賓主一場,不能看著他就這麼被搞死,總是要討個人。今天這事,武老爺雖然是事主,但是您運籌帷幄,是武老爺的諸葛亮。不把您這邊說妥了,劉玄德那怎麼也不會退兵。」

「任先生,袁彰武這人不夠意思,您還為他出頭求?」

「他做人怎麼樣是他的事,任某如何做人是自己的事。他無無義,我不能有始無終。總歸是要做到問心無愧。」

寧立言打量著任渭漁,心中頗有些。他前世對任渭漁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是做花會的行家,上海灘清幫里的人,其他了解就不多。這次佈局對付袁彰武,本是為了自己出一口惡氣,兼且為了以後的大計發展實力。可是現在看來,或許還能有意外收穫。這樣一個頗有春秋俠義之風的人,如果使用得當,或許可以作為自己的一個臂助。

能在花會裏做筒多年不翻船的角,絕非等閑之輩。即使離開花會這個地方,到其他領域一樣可以發揮作用。畢竟日後自己要對抗的,是一個傾一國之力也難以招架的強敵,未來十餘年,都不大可能看到勝利。

這種嚴重不對等的戰爭,需要的不是一時的勇猛,而是長年累月的忍與堅持。忠誠遠重要於才幹,城府謀略也遠比個人勇武重要,任渭漁這種格及人品,正好可以發展戰友。

他看看任渭漁,點頭道:「袁彰武這個人不地道,對他沒必要講分,犯到我手裏就不會放他過門。不過任先生這份任俠氣概,寧某倒是頗為佩服。這個面子我不給他,但是可以給任先生。我今天只要錢,不要命!只要袁彰武肯把錢如數賠出來,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但是如果他還想玩什麼鬼花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我今天既然敢來,就有把握讓他生不如死!」

「閑話一句!」任渭漁也拿出上海灘白相人的氣魄,朝寧立言道:「三如此給面子,任某激不盡,這杯茶我敬三。」

武漢卿道:「慢!說漂亮話沒用,錢在哪了?那八十多萬塊錢若是拿不出來,就算立言可以放過他,武某也不會答應。」

「武老爺放心,袁彰武自己雖然拿不出這麼大數字的現金,但是他找了人幫忙,有這位爺叔出面,這件事不算難辦。」

寧立言知道,袁彰武現在找出來的人,除去提供資金支持外,還要承擔為兩下調停的任務。他做局之初,也沒想過就靠花會就能趕盡殺絕,自然不會斷絕袁彰武找人調停之路,只是誰擔當這個任務倒是大有關係。聞言立刻問道:「不知袁彰武請的是哪路財神,辦這麼大一筆款子?」

「國民飯店潘子鑫,潘七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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