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民飯店回到住的袁彰武越想越覺得形蹊蹺，寧立言的出現打了自己全部的計劃，還讓自己莫名損失了一筆巨款。

這原本也沒什麼，人生在世有得有失本是尋常事，可問題是自己怎麼回憶都不記得曾經得罪過寧立言，兩人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怎麼出手就是朝要命的地方招呼？這種形如同走在街上沒招惹誰，就莫名挨了一頓臭揍，實在讓人窩火。

速來迷信的袁彰武覺自己應該去算個命，不過一連找了兩個瞎子，都是江湖上的生意口。那些詞他也會背，一點誠意都沒有，心也就越發的焦躁。

任渭漁並沒跟他一路回來，潘七爺說是和任渭漁許久未見，要留他在國民飯店做客，任渭漁也沒推辭。袁彰武心裏明白，這就是任渭漁用的之計，人住在國民飯店，也就沒有出來的日子。兩下的算是到頭，自己的花會只能另外找人做筒。

他欠了潘七爺那麼大一筆債，也沒膽子拖欠，現在正是需要錢的時候。花會開出一筆巨額獎金，其實是個很好的廣告，如果花會開門，來押會的人只會比過去更多。對於袁彰武來說，這麼一大筆現金流進來當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沒有一個得力的做筒人，好事也隨時可能變壞事。

寧立言這次打得他太狠，讓袁彰武心裏有點犯嘀咕，如果再開筒的話，會不會有別人出來搗。有了武雲珠的教訓在前，袁彰武現在行事很是謹慎，過去那種開筒看寶然後做寶的方法，任渭漁玩的最。手下的這幫徒弟雖然跟著任渭漁跑前跑后，但是這手本事並沒能學到手。

如果作上出現問題，再被誰抓了現行或是開出一筆大獎，這買賣就不好乾。袁彰武從國民飯店回到秋山街，吩咐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暫時關閉花會。至於對外的解釋，就只能隨便編個避花神的借口推辭過去。

幾個徒弟圍在他邊，一鴨一的說話，吵得袁彰武腦袋生疼。他不怕武家，不怕寧立言，也不怕損失這幾萬現大洋。他最害怕的是，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而不是結束。

據這些年跑江湖的經驗，袁彰武心裏有個不祥的預：對方這次算計妥當，心積慮要對付自己，恐怕不會只為了那幾萬大洋。

已經吃了一次虧，就不能再吃第二次，接下來生意怎麼做，就得仔細腦子。之前做生意時不曾想過怎麼做的問題，現在認真想起來，便發覺都是破綻。碼頭上堆的煙土，倉庫里鎖著的華工，再有就是寶局裏那些見不得人的「腥門子」。這些東西吃江湖飯的誰都難免沾染，但是真要是被人刻意揪出來，就是一件大事。

袁彰武邊一個弟子道：「師父，要我說乾脆把寧老三辦了就完了。雖然說他是警察，可是眼下擋了咱的道，也不能慣著他。當初咱們組織那幫大煙鬼大鬧天津衛的時候，跟保安團也敢傢伙，一個警察算個嘛。大不了拿一筆錢出來事後買人頂缸，再請老祖出面打點……」

「辦了他？」袁彰武皺著眉頭，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天津的混混不敢惹警察，這是從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過去的袁彰武也不敢這條鐵律。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自從跟了日本人之後，他的膽量漸大，再加上便隊的時候，手上還藏了幾把短槍未曾還日方，寧立言不問題。自己到時候請厲大森出面說項，也未必就無可返回。就是不知道辦這件事要花多錢，又能否找到可靠的人。

就在這時，話機忽然陣陣作響，號稱袁氏門下四大金剛之一的王文錦手拿起話機，沒好氣地餵了一聲，可很快面就變了。

「我是誰？我……我是這學徒的，剛來兩天半，三爺……三爺那正跟日本太君說話呢，您等會，我給您人去。」

他用那扇般的大手按住話機聽筒，用型模擬了「楊梆子」三個字。這是楊以勤未曾發跡時的綽號，那時候他在鐵路上當檢票員，又給人打更守夜，所以得了這麼個綽號，老天津人無一不知。

袁彰武清清嚨，手接過話機，明知道對面看不見他，依舊下意識地堆滿笑容。「廳長您好，我是袁彰武……那夥計沒吃槍葯，就是那脾氣，回頭我把他開了，保證不讓他在這干……」

隨後就見袁彰武不停地點頭，彷彿電話那邊的人是個日本軍。等到把話機放下，袁彰武無奈地搖搖頭：

「辦寧三這事別想了。楊梆子剛給我打電話來，表面上是問，又說回頭就給他乾兒子寧三打電話，罵他個狗淋頭。聽著以為他是向著我，實際是告訴我，寧三是他楊梆子的乾兒子，誰敢他這個乾兒，他跟誰沒完。這老東西不是好惹的，得罪他咱誰都別想好過。」

隨後他又用手一指王文錦，「後半個月不許你電話，要是讓楊梆子聽出你聲音來，我也保不住你。」

王文錦點頭應了一聲，隨即問道：「楊梆子是寧老三乾爹的事我也聽過，可是楊梆子乾兒子不，就那麼回事。這寧老三怎麼就了他心尖子了，還不許別人。這次的事是不是背後還有人，寧老三這個秧子是出來當槍的？」

「有可能……確實有可能。」袁彰武的臉越發難看，王文錦說的這種可能，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時下兵荒馬人心不穩，大家都想著發財，只有想不到沒有發生不了的事，就算是面人，也可能幹出不面的事。何況楊梆子這人怎麼看，也不能算是個面人。

闖江湖的人，於沉浮起落乃至生死危機都經歷過不知多，倒不至於被這點事嚇住，袁彰武想了片刻，對王文錦道：「你安排幾個人，去蘇禿子的賭廠還有劉海的碼頭外面『旗』（監視）。發現風吹草趕給家裏送信！」

「盯他們？不盯寧三？」王文錦有點不明所以。

袁彰武哼了一聲，「你這腦子還是不夠用，寧三是面的人，他能幹嘛？就算他想跟咱爺們作對，也沒多招數可用，不用在乎他！可是蘇蘭芳、劉海都跟咱是同行，咱能辦的事，他們也能辦。不管誰要咱們，都必然用這幫人。盯死他們，咱就不至於被打個冷不防！想我？想瞎了他們的心！等咱眼前這點事過去，我挨個收拾，誰也別想好！」

松山街花會的這場紛爭，給了天津百姓很好的消遣。雖然不是自己得獎，但是每個談論這件事的人都把自己當了武家父，與人說起此事全都眉飛舞，彷彿那幾萬大洋是落到自己手裏。

天津大小報館紛紛登報刊載，還有些民間命理大師信誓旦旦地推算，花會莊家的運勢如今一落千丈，必然是風水出了問題。若是肯拿出一筆錢來請自己給看看或許有救，否則過幾天還得出這樣的大雷。

這些說辭算是間接為袁彰武的花會揄揚名聲，讓原本對花會沒興趣的人，也忍不住心。只是那些懷抱發財夢，興沖沖趕到花會的人卻鬱悶地發現，自己的運氣壞到了極。

眼看莊家運勢低自己正要趁機撈一把的時候，花會居然關門大吉，不接投注了。不但如此，新津里那邊原本生意紅火的撲克賭局，也差不多同一個時候關張，讓不賭客大覺掃興，有錢也沒地方消遣。

不過這些人最多就是覺得有些不滿，真正開始著急的人，其實是袁彰武。

煙灰缸里的煙頭已經多到塞不下，房間里煙霧繚繞，彷彿到了蓬萊仙境。袁彰武兩眼通紅，咬著牙關，低聲咒罵著：

「蘇禿子！劉海！你們給我等著！想鬧事是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爺眼下是遇上點事，可是收拾你們還不費勁！」

王文錦道：「師父，蘇禿子關賭廠，也未必是沖咱來的。備不住是他自己膽小不敢幹了，您犯不上為這個上火。」

「你懂個嘛！」袁彰武瞪了徒弟一眼，「蘇禿子為了這買賣差點跟我們玩命，怎麼眼下說關就關了？你說這裏面沒事誰信？他這是要跟咱套事，先把買賣關了，免得咱們去砸去燒。他把買賣關了，咱的買賣還能順順噹噹開？要來事了！不知道哪天，他們就得打上門來，咱們爺們都得心著點！」

袁彰武的買賣太多，賭廠、碼頭、煙館、落子館、小下……凡是能發財的生意，他哪個都不放過。由於發展的太快，自的管理和人手都沒跟上，雖然弟子門人打手眾多，可是能獨當一面的方面之材有限。現在猜出來劉海要對自己手，卻不知道該在哪個地方設防。

戰線太長兵力不足，設防就都是。能解決這種問題的，都是在人類歷史上留下赫赫名聲的軍事家，袁彰武顯然不備這方面的才幹。對於面臨的局勢，他能想到的解決方案不多。

最簡單直接的，莫過於先下手為強解決了劉海。可眼下是劉海主挑戰袁彰武，不是袁彰武對付劉海，對方肯定有所準備。而且劉海能和袁彰武並稱，也絕非等閑之輩，不僅自己手下來得，邊也有一幫敢打敢殺的弟兄，想要解決他並非易事。

當然，袁彰武手上有幾把短槍，弟子門人也多，如果真豁出去破釜沉舟，未嘗不能把劉海解決。

可問題是那樣做的話，他必須有一筆大錢在後面支撐，從支付安家費，到找人頂缸恤家小，直到最後打點司，使費不是個小數目。即便是當初拿這筆錢都有點吃力，何況眼下袁彰武的經濟狀況非常張，也拿不出這麼一筆錢財。

潘子鑫的債不是好借的。袁彰武在銀行里的存款已經取不出，包括在正金銀行存的一萬多大洋，也照樣不能取款。背後自然是潘子鑫打得招呼，省得袁彰武賴賬不還。那些房產土地想要變現又不是朝夕之功，何況眼下天下大，這些房子土地的價格一路走低，出手就是賠本，他不願意承擔那樣的一筆損失。

這條路走不通，就只好另覓他途，琢磨了一陣，袁彰武忽然靈機一，對王文錦吩咐道：「給我乾爹掛電話。從白帽衙門借弟兄，看著咱的場子。賭廠、小下每請兩個警察彈，要的地方，多請一個太君。注意，請他們務必穿便裝。」

「師父，請日本人？那幫人可不便宜。租界裏的行市，一個日本人一天說也得四十塊現大洋，三頓飯四菜一湯白米飯管飽才肯彈。那還是日本浪人，正經的太君請不。這麼多小日本，這得是多大挑費？」

「廢話。正經太君……你見過哪個日本人是正經的？這筆錢是不，可是拿來買劉海的腦袋，我看合適。他們不是要打要砸麼？到時候打傷一個太君，日本人就能要他的命！咱自己不手，借日本人的刀要他的腦袋！這錢花的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