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九月初八宋昀盼十四歲生辰，蘇家果然很是熱鬧了一番。

蘇律是個會玩又捨得花錢的主兒，不但擺了幾桌家宴酒席，還特地定了臺新戲，家裡男老盡玩樂了一天。

宋昀盼更是收禮收到手。

蘇老太太送的是一套南珠頭面，用的南珠顆顆晶瑩飽滿，一看就是難得的好東西。

太太們也送來了裳首飾鞋布匹。

倒是二太太的禮格外貴重，是一對通碧綠的翡翠手鐲，大約是自打上次敲打過宋昀盼后，對近來每回見到蘇珩都目不斜視的表現十分滿意。

宋昀盼心裡微了，還是含笑向道了謝，收下了鐲子。

其他人也各有禮。

蘇瑜送的是塊玉佩，蘇蓉送了筆墨紙硯，蘇琳送了把扇子。比較之下，長房的蘇瀟蘇淳姐弟就用心多了——蘇瀟親手給綉了個歪歪扭扭的荷包，蘇淳則畫了幅畫。

就連這幾天託病的蘇瑞也讓人送來了只草編的小屋子，裡頭的桌子凳子全都是草編的，瞧著十分有趣；蘇琮送了本棋譜；蘇珩則送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玉質玩偶，每個都圓滾滾胖乎乎的，憨態可掬。

宋昀盼向眾人一一道了謝，尤其是對蘇珩，態度格外客氣，全程更是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有。

待到傍晚蘇徹也回來了，又點了戲，吃了席，至晚方散。

蘇璟因衙門裡有事耽擱了時間，等回到家聽說宴席已經散了，便徑直去了靜園給蘇老太太問安。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的功夫，盼表妹也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提起今天的生日，蘇璟也不住笑著慨道。

「誰說不是呢……」蘇老太太悵然地嘆了口氣，「今兒我瞧著……恍惚就跟看見你姑母了似的。」

蘇璟臉上的笑容微凝，半晌，才輕聲道，「孫兒還以為……祖母心裡還在生姑母的氣……」

蘇老太太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知道。你啊，是覺著我對盼姐兒太冷淡了……」

蘇璟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祖母宅心仁厚，就連蠢鈍愚笨的阿福在祖母的庇護下也過得很好，可我看祖母對盼表妹……」

「阿福是個下人，又是個癡的，如何能比？」蘇老太太搖搖頭，「你怪我對盼姐兒冷淡，卻也要明白——盼姐兒是個什麼家世出？就算是養在我邊，有心人只要稍一打聽，也會知道他們宋家是怎麼樣一戶人家……若我把捧得太高，且不說你幾個嬸子跟堂妹們怎麼想，就是盼姐兒自己，也難保不會把的心養大了，再養跟母親一般的子……」

蘇璟嚅了嚅，「祖母，姑母——」

「你用不著安我。」蘇老太太擺手打斷，徑自回憶道，「當年我隨你祖父去江南的路上撿到你姑母……那時我跟你祖父膝下已經有了你父親跟兩個叔叔。你姑母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孩兒，我跟你祖父寵著，上頭三個哥哥護著，說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裡怕化了也不為過了。」

蘇璟點點頭，「孫兒記得……那時孫兒年紀還小，每每惹了姑姑哭，父親總會狠狠揍孫兒一頓。」

「是啊。」蘇老太太嘆息道，「那麼個糯糯的小丫頭，誰見了能不稀罕？你父親在世的時候，最是疼的了……可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把你姑母慣壞了，養了那麼肆意妄為的子……」

「想當初多個好兒郎著挑，

可誰都瞧不上，偏偏就相中了你姑父，因怕我們不同意，居然還膽大到趁府里設宴，做出與你姑父『私會』的事來……」

蘇璟默默聽著，下抿。

蘇老太太回憶道，「出了那樣的事，我跟你祖父還能怎麼辦？就只好由著……我們本想著，你姑父好歹也是兩榜進士，便是家裡清貧些，只要他自己上進，再有咱們家幫襯，日子總不至於太難過。」

「可誰知你姑父卻是個愚孝的……他父母雙亡，自由哥嫂養大，待領了你姑母去任上，他那哥嫂也投奔他而去。若這夫妻倆是好相與的也罷了，偏他那大嫂黃氏仗著養出個進士的小叔，自視勞苦功高，每常在你姑母面前作腔作勢，便是你姑母懷了盼姐兒，也要日日在跟前立規矩……你姑父卻連話都不為說一句。」

蘇璟英俊的面龐在燈下十分清冷……他低聲道，「這些……孫兒從沒聽您提過。」

蘇老太太凄然冷笑，「提？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哪還有臉提？便是這些，也是當初去送節禮的下人回來說的。」

「你姑母被那黃氏磋磨，天鬱鬱寡歡，生下盼姐兒沒幾年就去了，後來你姑父也溺水亡，只得把個小小的盼姐兒給他那哥嫂照料。」蘇老太太咬牙道，「可你道如何？那宋家大郎竟不知何時染上了賭博的惡習，黃氏非但不阻止，還拿了你姑母留給盼姐兒的嫁妝替他填補虧空！不過一兩年功夫，那公婆倆居然就把你姑母的嫁妝揮霍一空，可憐盼姐兒人還沒有鍋臺高呢，就得踩著凳子給一大家子做飯，那黑心爛腸子的人家還想拿了自己的親侄兒換錢……」

「若不是你三叔那時在南邊兒做生意，順道過去探……盼姐兒還不知他們作踐什麼樣子！」

「你問我生不生你姑母的氣，我當然氣！我氣不自重不自，好好的閨閣千金，為了個男人撇下疼的父母兄弟，去給黃氏那鄉野村婦作踐，我更氣選了這條路卻沒有擔當走下去，扔下什麼都不懂的兒，替在宋家苦。」

「你不知盼姐兒剛領回家，又瘦又小，只敢躲在你三叔後的模樣……」老夫人拿帕子了眼淚，哽聲道，「我現在回想起來，心都疼得要碎了似的……」

蘇璟用力攥拳頭，許久，才啞聲道，「姑母，肯定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