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明珠很是滿意的看著並不因顧清月的吩咐而出去請太醫的自己的宮，淡淡道：“太醫纔剛走，再說，我又不是什麼貴人，犯不著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煩太醫。”

顧清月聞言，嗔的瞪了明珠一眼，親熱的拉起明珠置於臉龐的手，疼惜般的拿帕子拭明珠因冷汗而溼的手心，“說的這是什麼話，如今你可是安平郡主了，的是正經公主的待遇，怎就不是貴人了？”

頓一頓，又道：“還是珠姐兒有造化，進宮照顧太后一遭，竟就了安平郡主，這可是旁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明珠便笑：“是啊，好歹這條小命也不是什麼人先拿就能隨便拿的了。”

顧清月一怔，隨即睫輕垂，“你這丫頭，可還跟雪凝公主置氣呢？到底是公主，有些事，差不多就行了。聽聞連母后都讓人給你送了不東西來？”

明珠又怎麼會聽不懂那話裡的意思，這是勸差不多就該收斂了，別矯，別置氣，又不是正經公主，靠著正經公主這一頓打才得了這麼個份，就該好好惜著福，還矯個什麼勁兒？

明珠深覺有理，脣邊笑意忍不住又深了些，“是呢，皇后娘娘的好意真是令人寵若驚。”

這賞賜不說是安不說是歉意。就這麼以居高臨下的態度賞給，就像賞一隻貓一隻狗般，不過這隻貓狗了些待，於是賞賜就格外富些罷了。

說到底，皇后也是氣的吧，因爲這麼個人，護得猶如眼珠子的寶貝兒就要被髮配到鳥不拉屎的地界兒去和親了。想著雪凝公主那麼個滴滴的任意妄爲的主兒要被髮配去往貧寒之地，還不定要給幾個男人當老婆生孩子，明珠就覺得心頭一鬆，總算是暢快了那麼幾分。

只可惜，這個仇不是自己親手報的。不能將自己所的盡數歸還。明珠還是覺得有些心塞。

顧清月打量著明珠，總覺得似乎哪裡不一樣了，尤其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就那麼盯著人看的時候，從前是清靈，如今卻是黑沉沉冷清清的一片，讓人再探不出半點緒來。

顧清月心裡就有些不安，又說了幾句安的話，明珠有氣無力的應了兩聲，倒也自覺，“我看你神不濟，若是累了就趕歇著，四姐姐就不打擾你了。”

頓了頓，又厚著臉皮說了一句，“珠姐兒，在這深宮裡，唯有咱們姐妹兩個是最親的，這次四姐姐事先不知，才讓你了這麼大的委屈，往後四姐姐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再不讓你委屈了。”

明珠聽得只想冷笑，便真的扯著角笑了笑，輕輕說道：“我知道。”

……

當天晚上，明珠就因傷口發炎染而發熱了。許是自進宮後一直提心吊膽，便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憑著一口心氣強撐著，故而一倒下，就真有些病來如山倒的意味了。

總之，燒的很厲害。

等佩嬤嬤得了消息趕過來時，燒的滿臉通紅渾冷汗的明珠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一會喊熱一會寒冷的，還手腳舞想要掙扎，幸而有小宮按住的手腳，沒讓狠命掙扎。卻還是讓纔將止的後背又變得糊一片。

佩嬤嬤瞧著明珠白生生的小板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就變得像是浸染在泊中一樣，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一個在宮裡打拼了多年的老人兒，原以爲心腸早已的能敲碎人的腦袋，可這會兒瞧著明珠，卻險些沒有嗚咽出聲。

一邊強作鎮定的讓人去請太醫，一邊上前親自握了明珠的手喚：“丫頭，丫頭快醒醒！”

明珠仍是大汗淋漓，連頭髮尖兒似都著汗溼的水汽兒，想，卻又彈不得，只覺得全一時被烈火毫不留的焚燒，一時又像是被人丟進了冰湖裡，冷的骨頭兒裡都生著疼。腦子一片漿糊，自然也聽不到佩嬤嬤在耳邊喊的聲音。

難的像是要死掉，艱難的在死神手裡掙著命。有那麼一時片刻也想過，算了吧，就這樣死了也沒有什麼不好，太辛苦太難了。也不掙扎了，就這麼死過去吧。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重新回到來時的那個世界。那個世界雖然也有這樣那樣的不平之事，可再怎麼樣，人是相對自由的，人權是表面平等的，隨意打殺辱罵他人也是極發生的，那個從前讓忍不住抱怨的世界如今看來，卻是明春獨好的。

如果能回去，能回去就好了。

反正這裡，也沒有什麼值得人留的。

真的沒有值得留的？心底有個細微的聲音微弱的詢問道。

然後燒的一團糟的腦子裡，赫然就出現了一個人的影。

初始，那人一烏一臉殺氣。

後來，那人一顰一笑，如月華般好。

那個人說要娶，說會保護，卻總是在要關頭不在邊。

死了，他會難過的吧？畢竟傳家寶都給了，就可著這個小媳婦娶呢，小媳婦卻突然悄無聲息的翹了辮子，他這番投資，可不算是白費了？

他滿眼殺氣的樣子，他冷冰冰的樣子，他蹙眉忍痛的樣子，他關切的樣子，他說喜歡的樣子，他惱怒的樣子，他說以正妻之位相待的樣子，他瞇瞇的樣子……

各種各種的唐遇，就這麼在燒的稀裡糊塗的明珠腦海裡不知疲倦的來回奔騰，比那一萬匹草泥馬還能折騰。

明珠累極，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卻是：算怕了他了，想必就算能回到從前那個世界，這人的各種各樣的模樣怕是會見天兒就充當草泥馬在腦子裡狂奔來狂奔去，既如此，還是認命留下來算了。

……

明珠並不知道，陷昏迷沉睡不醒的這期間，還發生過一件差點就要了命的事。

雪凝公主因爲鞭打了明珠而被罰和親金國的事，雖然皇后一力安，勸暫且忍耐，沒到最後時刻，都不算是塵埃落定，就算是塵埃落定，也還有別的法子可想。

但雪凝公主已經不信任自己的母親，或者說，對“罪魁禍首”明珠已經恨的恨不能食其喝其的地步，皇后的安對而言，不過就是左耳進右耳出的無用之言罷了。不接和親的命運，自然也不會放過明珠。

就算如今被足哪裡也去不了。但宮裡的宮人，在日久威下誰人不怕，但凡有吩咐，哪有那膽子不從？更何況自和親旨意下來後，雪凝公主的脾氣更加狂暴易怒，稍有不順不從者，便是各種花樣的賜死，且從來也不肯給人個痛快的死法，總要折磨夠了才肯讓人嚥氣。皇帝雖然聽聞了雪凝公主折騰的這些事，想著到底是自己兒，就要去金國那樣的地方。許是這輩子也再見不到了，在宮裡的時日也不長，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理會。皇帝都縱容了，皇后就只有更縱容的。故而在雪凝公主宮裡當差的宮人們，苦不迭的同時，也沒人真的敢違逆的命令。

因此，當雪凝公主明明白白的吩咐，趁明珠病要明珠命時，又趁機打殺了幾個侍來威脅後，宮裡的宮人們爲了保命，也顧不上許多了。竟還真的讓一個宮混進了明珠的屋子裡。所幸當時燒的人事不省，那小宮忍著驚慌害怕撬開了明珠的，都沒能將那要命的毒藥灌進去。

然後……然後那小宮就沒有然後了。

風塵僕僕從賑災前線趕回來的唐遇聽聞明珠出事後，匆匆見過皇帝后，得了皇帝的允許，便腳不沾地的趕過來看明珠。結果一進門，就看見個滿臉驚慌的小宮正使勁兒的掐著明珠的下灌藥。屋子裡只那小宮一人，神又是如此驚慌，灌藥的手抖的像是在筋，唐遇哪還有不明白的？

一腳下去，那小宮連聲兒都沒出，就被砸暈在牆角了。

唐遇衝到明珠邊，張的檢查了一番，確定明珠沒有喝下那毒藥，卻還是沒有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的託著明珠起漱口，明珠連誰米都不能進了，又怎麼能完漱口這樣高難度的作。唐遇連遲疑一下也不曾，自己喝一口茶水，分開明珠燒的乾裂脣瓣哺餵進明珠口中。

而這時，暫時離開的佩嬤嬤一進屋，正見到唐遇這般作。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來，“唐、唐大人……”

難得這人老的老太太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唐遇顧不得理，反覆幾次，待到明珠口中連藥味也聞不到了，方纔停了下來。

震驚的佩嬤嬤也很快冷靜了下來，雖然並不瞭解這唐遇，但皇帝與太后似乎對他與明珠的事是樂見其的。明珠呢，雖然上沒說，卻也瞧的出來那丫頭對這唐遇不是沒有心的，人家小兩個日久未見，這模樣雖然有些過分……好吧。實在太過分了，但年輕人嘛，咱也是可以理解的。最開始，佩嬤嬤是這麼想的，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明珠燒還沒退呢，背上又是那麼大片傷，唐遇就算再不自，也得顧惜明珠的不是？更何況，離開時明明囑了兩個人守在屋裡的，這會兒卻不見人。只牆角倒著個一看就知道暈厥過去的小宮，那口上，明晃晃的一枚大腳印子啊！

醒過神來的佩嬤嬤倒了一口冷氣，疾步走上前，撿起地上尚還在滴溜兒轉的藥碗，碗裡還有些沒有潑灑出去的藥。低頭一聞，本就難看的臉更加難看了：“這不要命的賤東西！”

唐遇抿著發白的脣，眉頭皺的幾乎要打結，他將明珠重新放下來，頭也不回的對佩嬤嬤說道：“勞煩嬤嬤將那不知死活的東西以及這藥碗送到德貴妃娘娘吧。”

佩嬤嬤也不覺得被唐遇使喚有什麼不對，提著註定活不了的小宮就往德貴妃宮裡去了。

對於屢屢要害明珠命的雪凝公主，佩嬤嬤先還覺得讓個滴滴的公主去金國那樣的地界頗有些可憐，如今只恨金國的使者不能立刻就將心腸如此狠毒又手段暴拙劣的公主領走算完。

德貴妃接手了這件事，直接將人證跟證呈上了皇帝的案前，並且說了一句，此人謀害明珠時，是被唐世子撞破，人也是唐世子讓送到這裡的。

皇帝心裡對雪凝公主的那點子不忍，伴隨著愚蠢的舉而徹底煙消雲散。這件事是唐遇發現的，人也是唐遇捉了的，鬧到德貴妃那裡去，明顯是不肯姑息的！想來也是。自己明明答應了他這件事，還給他機會臨走時去跟明珠道別，這就是願意全他二人的意思。結果他這剛表明自己的全之意，他那不孝就鬧出鞭打毒殺的事來，這不但是沒將唐遇放在眼裡，更是將他這皇帝的臉打的啪啪直響啊！

人在外頭爲他賣命，他卻連人未來的媳婦都護不住，還是自己的兒拼命在拆他的臺，如何能他不怒！

一怒之下的皇帝立刻頒下旨意，明面上說雪凝公主偶風寒需要好好靜養，怕來來往往的人擾了公主休養，下令關閉雪凝公主所住的宮殿，直到康復爲止。暗裡自然是要將這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兒關閉直到隨著金國使者離宮，連皇后就被足在的宮殿裡，再不許探視雪凝公主！

皇后很是哭了一場，還試圖鬧到皇帝跟前，只可惜連皇帝的面都沒見著。而隨著唐遇的再次歸來，皇帝對尚未歸京的太子的態度，也終於不再遮遮掩掩。皇后沒能見著皇帝，只得了皇帝讓人傳的一句話，有這哭鬧的閒工夫，還是好好反省自己這母親做的有多失職。一個兩個的孩子，都被教養的不樣子。

皇后一聽這話，就知道皇帝這是連同他們母子三人都厭棄了，兒可以捨棄，可將來要繼承大統的兒子又怎麼能捨棄？皇后再不敢哭鬧，匆忙回宮，什麼都顧不上了，立時穿了孃家人進宮來說話。

當然，外頭鬧得如何，明珠與唐遇是毫不知道的。

幫著明珠漱了口的唐遇這纔將目落在燒的通紅的足足瘦了一圈的小臉上，瞧著呼吸急促神痛楚。唐遇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也被一隻無的大手使勁扼住，連呼吸都有些不過氣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視線，不要去看明珠背上那猙獰的傷口，前世今生，他什麼樣的慘狀沒有見過，卻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在自己在意的子上，看見這些殘忍又猙獰的傷口。

他總是自以爲是的認爲，他能護，能護得周全，可再怎麼小心，還是一次次的被人傷被人害，偏偏傷害的人，又是他不能將之怎麼樣的人，這樣的憋屈，這樣的憤怒，幾焚盡他的理智，令他險些就要做出什麼不可挽救的事來——若不是此刻明珠一副挨不過去隨時要撒手人寰的模樣，唐遇只怕真要提著劍去找罪魁禍首了。

有人送熱水湯藥進來，見到唐遇寸步不離的守在明珠牀邊，都嚇了一跳。但此乃是太后的壽康宮，太后跟皇帝都沒說什麼。顯然是默許了唐遇這行爲的，於是雖然驚訝好奇，卻還是管住了自己的眼睛跟。見唐遇並不許們接近明珠，也不分辨什麼，將東西放下後就退了出去。

唐遇深吸一口氣，將滿腹激盪的緒了下去，便忙活著服侍明珠，想盡法子給喂藥，明珠仍是咬牙關，不論唐遇怎麼喂也喂不進去，唐遇見這般模樣。眼眶一紅，鼻子也酸的難過，到底沒能忍住流下了男兒淚來，聲哀求明珠，“乖，張喝藥了。”

明珠毫無意識，自然不能迴應他。

“是我，明珠，我是唐遇。”

“你別這樣，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明知你有危險，明知別人對你心存歹意，卻仍然沒能護好你，都是我的錯，你要怪我，要懲罰我都好，就是別像這樣，別這樣……”

“你快醒來，明珠，我……我求你了……”

他捧著明珠的手，將一張被風塵弄的滄桑了好幾分的滿是痛苦跟慚愧臉埋進明珠滾燙的掌心裡，不多時，就將明珠滾燙的手掌弄得溼起來。

一番天人掙扎又疲力盡的明珠只想好好睡個覺，誰料連個安生的覺也讓睡。先是被人撬開折騰，實在睏倦乏力渾難的厲害，不肯配合先前那小宮的灌藥，才免了再一次去鬼門關走上一遭。

後頭唐遇來了，明珠似察覺到了那令人安心的氣息，就更加想要安心的好好睡一覺了。卻不想又被折騰來折騰去的弄了半天，後來那人終於放過，肯將放下，還沒來得及舒服的口氣，就聽見耳邊傳來抑的聲聲哀求。那其間偶爾夾雜著的似哭非哭的音，令心頭也一陣接一陣的難過，終於在唐遇將眼淚——也許還有鼻涕——都糊在了明珠的手心裡時，忍無可忍的、艱難的、緩緩地開口。

“別哭了，丟、丟人……”

唐遇的猛地一震，似不敢置信的擡起頭，看著仍然雙目閉的明珠，“明珠，你醒了嗎？”

明珠用盡全力也沒能將眼睛睜開，只得費力的、斷斷續續的說道：“困，要睡……”

“先別睡。別睡！”唐遇跳起來，將晾的正好的湯藥端過來，“乖明珠，先喝藥，咱們喝了藥再好好睡。”

這回明珠倒很配合，皺著雙秀氣的眉將苦的湯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不滿的嘟嚷著抱怨：“苦……”

“喝口水就不苦了。”唐遇小心摟著明珠，又端過一旁的水要喂喝。

明珠卻累的不行，費盡力氣才半睜開眼睛，看清楚了摟著的人真的是唐遇後，連昏迷中都提心吊膽著終於徹底放下心來，“你回來，太好了。守著我，不許走……”

“好好，我就在這兒守著你，哪兒也不去，你放心睡，好好睡，睡醒了就沒事了。”唐遇便將放下來，邊絮絮叨叨的安著，將人放好了，低頭一看，人早已經睡著了。

雖然仍是滿臉通紅，但卻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一雙眉頭不再皺起。

唐遇了的額頭，仍然很燙，他卻慢慢覺得心安。

低頭親親的額頭，“你沒事就好。”

……

明珠真正清醒過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因是背上有傷，故而只能一直趴著，雖一直昏迷不醒，後頭兩天也只短暫的清醒了一瞬，但也知道。自己高熱流汗，上定然十分黏膩不舒服，可醒來，除了背部火辣辣的疼痛外，全上下竟清爽得很，半點也不覺得難。

只是，當覺察上有些異樣，一睜眼，就見一隻拿著巾子的大手正從口撤離出來，而那手在撤離之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到了的口。

明珠高熱過後的眼睛水霧迷濛，顯得又無辜又迷茫，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隻修長漂亮的手將巾帕扔進一旁的銅盆裡，重新開機的腦子顯然還沒能步正軌。

卻聽的唐遇嘶啞的低聲一笑，“醒了？”

“你、你剛纔我了。”明珠病久了難免氣虛，一說話就累的。

唐遇微怔，隨即便愉悅的笑了起來，很是坦然的承認道：“我問過你，你默許了。所以……”

明珠很想呸他，昏睡不醒，自然不能說話，這不要臉的無賴。

努力擡眼看著他，他瘦了，原本白皙的比人還過分的變了帶了點滄桑的小麥，雖然收拾過一番，但臉上的疲以及眼底的淤青還是掩也掩不住。可他眼睛很亮，彷彿夏夜裡最的星子都倒進了他的眼睛裡，亮的令人心悸。

昏睡了多久？

他又在邊守了多久？

明珠想到那短暫的清醒的瞬間，跟他說不許走，他是不是就一直沒有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