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謙虛，“哪裏哪裏，比不過三太。”

尤賢猛地坐起，衝到溫玉麵前，一怒氣都發泄在皮包上，“你要什麽，你要什麽，你本是在要我的命！”

“不錯，錢就是三太的命。”

存款單與債券都折現，千元大鈔一卷卷捆紮好，整整齊齊三十隻。現金撥給溫玉一半，珠寶也留一半，尤賢眼睛在滴，福仔走丟都沒有這樣痛過，恨不能當即掐死溫玉，“滿意了沒有？可否放我一馬，溫小姐？”

溫玉不肯輕易罷休，“外婆留給你的翡翠首飾在哪裏？”

“你神經，一半就一半，急我，大不了一起死。”

溫玉強調，“那是外婆的陪嫁，絕不能讓你帶走。”

尤賢反問：“你憑什麽拿走？”

溫玉理所當然，“因為我守得住財，你輕易騙。”

尤賢惱怒，長方形首飾盒砸在溫玉上，“我等你這一生，能有幾多風！”小孩子賭氣，轉過，逃離索命鬼溫玉。

尤賢一輩子不肯長大，三十幾歲依舊做夢，憎極端，不知悔改。

瞬時空曠的房間，留著溫玉慘淡笑容。

靠在窗臺，靜靜一支煙的時間，看母親一路奔逃流竄，衝向一輛拉風捷豹車，猶如遠航的船隻終於回港，星下的渺小背影漸行漸遠，溫玉卻能到尤賢滿載的快樂與憧憬。

但未來時好時壞誰能猜中劇？

唯一能做的是祝福，願特立獨行的母親尤賢，從此後求仁得仁，順心順意。

25夜訪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秦四爺的木桶裏,黃加吉翻擺尾,要一躍升天；黑鯛魚漸漸沒氣息,絕等死；寶石石斑兇惡狠狠,張大喊救命；還有一條斑點九棘鱸不服輸，不認命，撲騰尾鰭卷起一池汙水，可惜都做白用工，孫悟空再犀利,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卻翻不出如來佛手掌。

秦子山在一旁等等等，等得砸電視扔桌椅，等不到秦四爺多說一句話。秦四爺修了佛，天天同他講佛語，字字珠璣，句句廢話。

他的藍條紋包西裝隔夜未熨燙，皺似一張哭喪的臉，突兀礁石上，吹著腥甜海風同秦四爺喊話，“阿爸——你再不出手，整個龍興都改姓！你說他沒野心，結果全港都知道他是龍興第一！你說要收山養老，他立刻同田七大猛勾三搭四計劃爭話事人。阿爸要有一天甩手不做，他一定第一個幹掉我。阿爸，你真要等到我死，秦家絕後，才肯出山？”

魚竿微，又一條蠢貨咬鉤，秦四爺提竿收竿，迅捷利落，分毫找不出年邁痕跡。他是老驥伏櫪，心智未改。哪得到秦子山——未經風雨，紙上談兵的後背指指點點？

秦子山有好命，投生在老妻肚子裏，不然早被人砍死在街頭。

秦四爺收竿起，魚吃過餌，又沉底，趁他們父子談話時擺尾溜走。

“用人呢，一半恩，一半威。要他怕你，又要他敬你，不能深，更不能鬥惡。不要以為出好就一定得住人，你阿爸我，還不是街頭賣字畫發家。那時候多窮，賣魚丸的大媽都看不起，搶鋪位搶得打破頭，差佬，差佬還要你給開門利是。”

秦子山聽得頭痛，人越老越談論過去，現在是什麽時代？賣字花的大利公司十年前倒閉，誰還願意聽他舊得發黃的鬥故事。

秦四爺提一桶撲撲騰騰海魚，花白頭發威嚴仍在，“你爭不過他，不會息事寧人？不懂忍字怎麽寫？凡事隻會強出頭，爭一時之氣，要你做話事人，龍興才會魚變餌，遲早被人吞。”

但是秦子山二十幾歲氣方剛年紀，被人捧了一輩子，秦四爺這幾句話敲敲打打隻會讓他更衝。最後一丁點智商也退減，他信奉暴力金錢，混社團哪需要腦？都是一群沒念過書的下層人士，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螞蟻一樣好對付。

溫玉這邊，尤賢的消失眾人喜聞樂見，隻有大太在飯桌上不鹹不淡問一句，“三太去了哪裏？這麽多天不回，會不會被臺風卷走？溫妍，去報警，免得人家講我失職。”

溫妍應聲，下意識去看慢條斯理夾菜吃飯的小妹溫玉。

聯想一周前兩姊妹低聲對話，溫玉冷靜得可怕的聲音，突然間對小自己三歲的七妹生出難以闡明的敬佩之。十六歲時在做什麽？整日做夢，夢王子夢公主，紅泡沫滿屋。從未想過要跟誰鬥，跟誰搶，要給未來留足餘地。

尤賢說的不錯，溫玉生來不同，是…………沒有的怪。

溫妍的想法，溫玉無從得知。

繳足學費，每一天睡前預備好校服、書本，每一日清晨七點三十分準時起床，吃過早餐，等小在市閑逛夠，慢悠悠經過忠烈祠狹窄口。

尤賢在與不在，好與不好，於溫玉而言沒差別，不需要父母不需要兄弟，一人來一人去，是最本埠剛毅豪俠。

在床前向星星月亮禱告——我溫玉，不需要任何人，任何。

校園生活令人忘卻煩惱，新來的中文老師清臒俊秀，用袁珊妮的話說，這才是真正“中國人”，有風骨有氣派，不似時下男子，大都努力向洋派靠攏，開口英文閉口英文，不三不四不倫不類，哪裏像博達老師，是當世李白，再世潘安，哎呀呀，連名字都好迷人，博達博達，比家豪、振邦好聽千萬倍。

袁珊妮日日對著中文老師發花癡，一隻筆記本上全是前一頁絞盡腦羅列出的學問題，又是《紅樓夢》又是《牡丹亭》，談話都是春白雪，高端高雅。

且另結新歡，放課後不同小社團閑逛聊天，神神不知去哪裏。

蔡靜怡說，Sofia一定是拍拖，不給我們知道。

溫玉忙著準備英文演講賽，對這些事不放神，“想要傾訴的時候自然會開口，不想說，一定有理由。與其抱怨，不如好好讀書。”

蔡靜怡不領，“讀書讀書讀書，你當心讀段家豪一樣的書呆，一張，話都講不清楚。”

溫玉拿書脊敲頭，大笑說：“謝你關心啊Christy，我變書呆一定靠住你這棵大樹，強人，鐵金剛！”

躁不安的夏天即將過去，天生眼盲的小狗晶晶漸漸長大，舊時翻過一頁，等待的故事始終沒有開始。

走失的福仔如泥牛海，了無音訊。六姐溫妍的對象不夠，關係時好時壞，一周必然有一兩次躲在被子裏哭。

溫玉冷眼看，好幾次想要勸分手，你的男人既然不能讓你快樂，又何必像盲腸一樣留住他？當斷則斷，斬倉止損，票幾千幾百支，本埠男子可達三百萬，換一個又如何？繼續糾纏，除開哭哭啼啼浪費水分子，外加打擾睡眠之外，沒有任何效用。

溫玉這段心理活如果折現，一定把溫妍嚇得退避三舍，坐實“怪”這兩個字。

不管有多麽充分理由，你不可以挑戰既定框架，人是怎樣，就一定怎樣，不可以高聲說不。

好在溫玉沒有一對多，單挑整個社會的計劃。~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或是一個秋雨連綿夜晚，溫玉伴著同房間溫妍的細微哭聲與窗外淅淅瀝瀝小雨睡。睡前讀完亦舒所寫《哀綠綺思》（注），這位冷漠殘忍拒絕親子的人寫道，“而那個時候，卻像發了狂似的半夜跳起來在零下三四度的天氣駕車去敲門，為了說一句：“倫娜！我想你。”那裏來的勇氣？這個勇氣後來又跑到基麽地方去了？想起來已是非常遙遠的事，但心中仍然牽。”這令溫玉驚詫，的書裏竟還能寫這樣溫而壯烈的，如同一團火，油潑進去，火舌轟然上竄，一口氣燒掉你眉額發，仍覺甜。

這必然是屬於不計後果的年輕人，未經滄桑，靠激與生存。

溫玉的心已老，不是怪，而是老古董。

但人生總有驚喜，不然不敢自己“命運”。

淩晨時分，溫玉約聽見悉悉索索聲響，以為是隔壁床溫妍睡醒後繼續哭，懶得多，溫妍近來變祥林嫂，一段翻來覆去講個沒完，他對不起，一次又一次原諒，給他機會化。老天爺，快頒給諾貝爾和*平*獎，堵住哭求怨忿的。

溫玉想一想，決定翻個繼續睡。

無聲無息，恐怖片場景，背後過來一隻手，掌心些微冷汗，捂住口鼻。

瞳孔放大，心髒，嚇到渾冰冷，正要掙紮呼救，一對溫熾熱瓣便過來，吻在小小耳骨，夜半爬牆的匪徒嗓音嘶啞，喝過酒又過煙，還嫌不過癮，要見到才知滿足，他說：“有沒想我……嗯？伊莎貝拉…………”

他喊伊莎貝拉，從來不用英文連貫發音，他舌尖上翹，上顎，一點點挑緒，微微的，久久的困，為——伊——莎——貝——拉——

男人獨有的沙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充滿力量，卻又沁滿纏綿思緒，是溫婉轉的夜風，是蒼茫大海的孤燈，尾音徐徐，侵心口。

等不到回答，他惱怒，咬耳垂，舌尖一卷，含在口中細細品味。

溫玉看不見他的臉，也看不清他形，是誰？是否真是他？

能否假設，心深，期待是他？

預自墮落，抓不住握不，事件發展已超出可控範圍。

甚至有些恨陸顯。

他從後繞過，黑暗中尋找的，口中烈酒跡、香煙餘味，途經口舌之間，全然渡給——是他的夜晚，紙醉金迷，由做主，汙染的人生，循規蹈矩，安穩平和。

他過，更要毀滅。

寬大的手掌從睡下擺探，過一玉做的外皮，皮下管細胞點點栗，最終握住圓潤飽滿房，小小白鴿一般惹人的件，任他握放鬆，各式形狀。糙溫熱掌心磨過細細兩顆珊瑚珠，一瞬而已，男人的呼吸沉重急促，赤**難忍難耐。

不必邀請，他自發躺在邊。

從後將纖瘦軀環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