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離港》第25節
們。人到四十歲就該去死,老得掉漆,月經都沒有,還要出街來汙染視覺!”
十七歲,不知天高地厚,總認為距離四十歲還有十萬年,從火星到金星,遠得永不可達。
溫玉歎息,“你這樣偏激,我也幫不了你。”
袁珊妮已覺後悔,但麵子重過一切,選擇這條路,便選擇不向世俗低頭,“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幫手。”
一甩書包,趁夕瀟灑離去。
蔡靜怡在一旁聽完全程,抬手搭上溫玉肩膀,慨道:“我認為雄生沒有存在必要。”
不多久,陸顯作為雄生之一,即將被抹去。
那是秋季翻過,寒冬將至的時刻。
四季變換於這座城市而言,算不上挑戰,年末多加一件衫,皮靴外套都不必,已算對得起冬天。
溫玉遇到戚珍,在人洶湧,華燈初上的永華道中段,得知陸顯死訊。
27陸顯之死
戚珍借用人力,暴力脅迫,押送眼中釘溫玉,進城市沾灰角落。
一座盤錯節如老樹的舊樓,一層樓左左右右隔出三十幾間房,一百幾十米跑道一樣長的走廊,半點自然搶不到,大白天開路燈,襯托阿公阿婆門口虔誠供奉,敬神拜佛,或是一隻缺口的碗,燒元寶蠟燭、香灰紙錢贈先人。
八個音的州話,口音老得要作古,八十幾歲老嫗口中念念有詞,“阿生阿,你兩個下輩子投好胎,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不要如今世,跟住個衰鬼大佬混,被斬斷頭扔下海,骨都找不到——”
一旁穿睡的中年人,“那還不好?省一筆收錢啦。”
見戚珍,一位位驚住收聲,一個怨憤眼神都不敢有,通通轉過臉,喊家中細佬上樓吃飯。
B座1109,鐵門上綠漆斑駁,鏽跡點點。
戚珍手下頭鞋仔一馬當先,抓起鑰匙推開門。
毫無預兆地,慘淡日從窗口傾瀉而下,得你閉眼。等一秒,屋卻是截然不同世界,玄關兩雙鞋橫擺眼前,走道通向空客廳,窗簾被高樓風吹上天花板。臥室也隻得一張床,一隻枕,淺灰床單洗得發白,輕嗅時,空氣中似乎殘留著洗廉價香氣。
溫玉無論如何,不能將這間屋同它的所有人建立任何聯係。
神龕上供奉的仍是忠義兩全關二爺,沒有牌位也不見骨灰壇。陸顯這個人,活著的時候恨不能日日上頭版頭條,死了卻如此無聲無息,半點痕跡不留。
誰會在深夜將他緬懷?
戚珍也不過是上一炷香,他安息,死便死,地底下生事,免得拖累活人。
轉過臉,換上高高姿態對溫玉。
“你也算跟過他一場,好好醜醜,應當給敬他一炷香。”
一炷香遞到溫玉手上,撲撲簌簌香灰往下掉,三十塊買一袋?價廉。識時務者為俊傑,邊四五人看住,溫玉不語,接過來向關二爺求庇護。
敬過先人,便到生者角力。本不必溫玉開口問話,戚珍習慣主導,尤其在後生小輩、敵對手麵前,絕對主導絕對迫,自認為還未過招已得勝利。
人有時傻得可。
戚珍麵向窗外慘淡景——屬於貧民區的庸碌掙紮,或回想或緬懷,一句話拆兩段,說難不難。“勸他也不聽,一意孤行,為一個‘話事人’假名號,拚掉一條命。死就死,骨也無人收,今晚不知隨風浪飄到哪裏,被魚蝦吃什麽樣。講真話,飄回西江也好,勉勉強強算落葉歸,回去同他死鬼老爸合家團聚。”
溫玉不接話,便繼續說下去。“撿來的對他再好一樣沒,比不上親生子。他要踢走秦子山拿下龍興,秦四爺怎麽肯袖手旁觀?他去殺龍叔,明知是陷阱,為得秦四爺一句話,他代完後事悶頭去送死!吃錯藥,沒大腦,混到這一步還學後生仔同人講義氣,要報恩,一命抵一命。同去的隻有大飛被人斬斷手腳扔回來傳話,其餘都死。”
隔壁家小朋友期中考被評“不合格”,瑟瑟敲家門,被阿爸阿媽混合雙打,刀槍劍戟都用盡,放膽,放聲哭,哭聲響亮,撕開麻麻蜂房蟻巢一般林立的房間,引人猜測,是否是一九九九世界末日提前到達。
高山陷落,海水倒灌。
現實大陸寸寸割裂,承載多驚聲尖的小人,轟然一聲墜地心。
三萬度高溫燒灼,火焰過,一切的一切毀滅殆盡。
“他…………真的死了嗎…………”住冥錢的手冷汗涔涔,溫玉跪坐在火盆邊,抬頭仰申請倨傲的戚珍,心有遲疑。
戚珍今日不帶妝,去許多囂張自傲,墊肩收西裝大約好幾天未更換,看得出明顯褶痕。
“他槍法準過飛虎隊,點三八手槍五十米外一槍命中眉心。秦四爺教他的本事,死前也要收回去。棒球敲右手,一骨砸得碎,手還有沒有都不曉得,大飛說隻看見他痛得暈過去,再醒來,壯手臂得像一團麵,掛在肩膀,飄來去沒半點知覺。”
耳邊似乎回響著骨頭被砸碎時哢嚓哢嚓刺耳聲音,那麽痛,痛到額上青筋裂,上下牙齒咬合,舌尖浸的苦,撕心裂肺片段如同黑白電影回放,默片上映,一張一張膠片閃過,勾畫屬於陸顯的壯烈人生。
沒有人能阻止,一顆星的隕落,一個男人的自我毀滅。
戚珍說:“子彈穿過心髒,五個人都被扔進海裏,你說他有幾分可能死裏逃生?獨臂大俠負傷遊過警戒區?不淹死也被對岸小兵槍死。”
溫玉垂下眼瞼,喃喃自語,“潛意識裏我總認為,他這樣的人不會有死的一天,至不會讓我得知他任何壞消息。”
他是一棵蓬茂盛的樹,一頭兇猛矯健的,仿佛永遠不會有弱狼狽時刻。
但忘記,現實又不是武俠劇,男主角走衰運跌進山穀,吃蛇膽得籍,再出山天下無敵。
那晚他醉醺醺離開,最後一句話輕描淡寫保證,“等我做話事人,再娶你當龍興大嫂。”音節在記憶中褪,最終細不可聞。
溫玉沉默著,找不到恰當表,恰當語句,麵對前所未有困境。
請求上帝為這嘈雜世界按下靜音,令可有三分鍾時間清理麻一般紛繁思緒,關於陸顯,關於相遇,關於結束。
關於一段戛然而止的出軌際遇。
“為名為利,為義氣為人,他壞事做盡,風過也落魄過,這二十幾年不算白過。我隻是猜,他或許想見你最後一麵,畢竟你與他最熱烈最新鮮時段未過,我帶你來,算全他願。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好像看怪。”@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指尖鮮紅指甲久未打理,已老舊斑駁牆皮。看溫玉,忽然間發笑,樂不可支。難挨牽扯,不可避免地顯現出角與眼尾細長如的皺紋,時一筆一劃寫人年齡。
溫玉輕聲道:“你恨我……至是厭惡…………”
戚珍擺擺手,至表麵豁達,“人都死,我對你秉持哪一種心態都沒意義。你還年輕,到我這個年紀就明白,有些男人注定不屬於你,準確說,是不屬於任何一個人。他死了幹淨,對我也算解。我得不到,也沒有人得到,大家都失敗,想發火都無發。”
引起爭端的標的消失,曾經的宿敵是否就能握手言和。溫玉對此不敢盡信,“無論如何,我應當多謝你。”
“你謝我什麽?該多謝我的是陸顯不是你。你三兩重的謝,我沒時間領。”
離開之前,悄聲同或許漂浮或許沉底的陸顯說,信他事事無敵,百無忌,絕不肯輕易死去。
因為他與可歸類於同一種人,他們對生活的執念,命運的堅持,撐起脆弱的脊骨,永不服輸。
電視臺主播評論,這個冬天將異常溫暖,因臭氧層,太輻增強,全球氣候都在跟隨南極冰蓋而變化,本港亦不能免俗。
櫥窗早早展出的冬賣不出價,又被店員束之高閣,等候季末低價出清。
誰也沒有想過這一天會發生些什麽,或許連日期都記不得,孩子們照舊上學放學,追逐打鬧,青春洋溢在此,也即將在此驟然休止。
28真隕落
校門口那人態驚人,渾上下加加減減絕不超過一百磅,可怕的是一隻碩大滾圓的肚就占去三分之一重。遠遠走來,你似乎都不曉得眉眼外貌,隻看得見那隻肚皮,怪一般在眼底張牙舞爪囂。
阿婆講的對,四十歲的人要懷孕生仔就是老蚌生珠,閑來無事自己找死,駝住個球去閻王殿兜一圈,鬼門關回來,還有沒有半條命要細算。
的名字是英還是淑慧?通通沒意義,也沒人去深究。將一生——的骨與,與恨都奉獻給一個鎮日吵鬧、不得安寧的家,丈夫與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們尖咒罵,將是一般要吸幹最後一滴才罷休,至於曾經姓名,曾經鮮花朝一般燦爛過的人生,連自己都不記得,早已模糊了麵貌,消弭了夢想。
滿頭枯黃的發,一臉麻麻的斑,終日浸泡在洗滌劑中的雙手是一層層割裂的鐵皮,多一下臉蛋細佬都要同吵架,從此被稱為”師“、“黃臉婆”、或是“老妻”。
每一個字都寫不完厭惡之,如同他嫌枯萎無趣似幹,從來隻會往床上一躺,叉開閉上眼,頭發裏散發著隔夜飯令人作嘔氣味,*房幹癟,*道鬆弛,連裝模作樣一聲都不會,不如自己。
他驚異於老妻不屈不撓求生,這樣糟糕且悲哀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為什麽不及時醒悟,最好效仿報紙社會版頭條,抱住家中多癥神經質的一兒一,從三十八樓一躍而下,除卻巨額保險賠償,其餘什麽都不要留給他。
沒錯沒錯,四十歲的人就是隔夜飯,早應該被倒進垃圾桶。
而四十歲的男人呢,他們黃金人生才剛剛開始。他一表人才,滿腹才華,為何要同惡鬼一般的妻小糾纏半生?
不,不能再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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