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絨之夜》第二章
男人很年輕,看不出年紀的一張臉,講話時尾音微微上挑,不像正經勸阻。
路楠懶得搭理陌生人。利落地跳下河灘,淺水頓時淹沒了足踝。冰涼的覺灌的鞋子裏,還沒來得及後悔,意識先清醒了,頓時站在原地不。
頭頂有笑聲。那怪人倚靠在欄桿上,輕輕拍了兩下掌。他並不知道路楠為什麼跳下去,只是單純到這個舉止好笑,為路楠的怪異行為讚歎而已。
小貓起初見有陌生人,不敢出聲,路楠「喵」了兩聲,換來它銅鈴般眼神。把小貓抓起,發現繩子被在大石下,狠力拉拽才扯得出來。繩子是捆貨的塑料繩,在貓頸上打了死結,路楠一腳踩在石頭上,一腳浸在水裏,別彆扭扭抱著小貓,用隨的指甲剪艱難磨斷那破繩。
小貓起初在懷裏掙扎,察覺沒有惡意,漸漸乖順。
路楠拎起小貓,踩著淺水走上河灘。對這裏不悉,不知道哪裏有可以上下的階梯。怪人還在上面看著,饒有興味的樣子。路楠看見他右手筆直指著一個方向。
循著那方向走兩百多米,便是一道石階。漉漉上來,石階上歇息的人都怪怪看。路楠扶著石墩子鞋,地心疼:自認為沒醉,其實是醉了的,這雙鞋子八百多塊,是生日禮,應該了再下水。
鞋裏積了兩汪江水,倒在石板上潑辣地響。
重獲自由的小貓想跑。路楠忙拽住它尾,很兇地訓:「跑什麼!給你治傷。」
冥冥中有一個,清醒的冷靜的,正在頭腦里問:你自己都管不了了,還管一隻貓?
但喝得半醉的不肯放棄這貓。貓後足有個滲傷口,看起來不妙。路楠把單肩包斜挎在上,一手抱著貓,一手拎著漉漉的鞋子,赤足走上路面。古怪的男人站在路面,看架勢是正在等。
「給我吧。」男人說,「我是醫。」
路楠盯著他:「……」
男人:「我店就在對面。」
路楠並非徹底相信,只是看到周圍亮堂,人來人往,自己並不瘦弱,男人看起來順眼。總之一切似乎都不構任何犯罪條件。男人已經邁步,也不管是否跟上。路楠抱小貓,遲疑地綴在他後。
碎石子碎砂子一下下磨疼腳底。男人偶爾回頭看一眼,路楠不求助,他便當作沒察覺,繼續走在路楠前方兩三米左右帶路。
穿過馬路,寵醫院就在前頭,燈牌低調名字趣致,「果凍」。男人推門,讓路楠進,正在拖地的孩跟他打招呼:「宋老闆。」
一個矮胖的男人從裏頭走出,皺眉:「又是貓啊宋十八。」
「幫忙看看。」男人手從路楠懷裏抱貓,路楠下意識護住,不讓他。他好脾氣地笑笑:「小東西在水裏泡了不知多久,後足有傷。」
醫生檢查小貓時,孩給路楠拿了雙拖鞋。路楠看看貓,又看看帶自己過來的捲男人。明亮看得見這人全貌,是一眼難忘的好模樣。
「你不是這裏老闆。」路楠說。
男人聳肩:「我明天就把這個店買下來。」
胖男人在裏頭應他一句:「你想得。」
小貓留院觀察一晚上。路楠拒絕了捲男人付賬的好意,堅持自負治療費用。路楠填寫單據名字時,男人盯著名字看了片刻。路楠扭頭看他,毫不客氣:「看什麼?」
男人笑笑:「很見的姓氏。」
他掏出一張名片,寫了兩個字再遞給:「我宋滄。」
名片不方不正,邊緣走波浪形,正面三個筆法拙稚的字:故我堂,背面是地址和聯繫方式。
路楠沒接,只看了一眼那店址。寧安路,離自己家只有一條街的距離。再看店鋪容,賣的是舊書舊舊畫舊古董。
宋滄又遞一次,兩手捧著名片,很有禮的樣子。路楠卻只覺得他古怪,扭頭就走。
這裏距離的家不遠,路楠打算徒步走回去。走了兩步才想起,自己還穿著果凍寵病院的拖鞋。
拖鞋淺藍,鞋面兩個狗頭。
「穿著吧,一雙拖鞋而已。」宋滄已經跟了上來,「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路楠低頭看拖鞋,頭腦被這夜風吹得發暈,心裏卻越來越清醒。自己這混的一天,全因許思文那件事而起。然而調查結果無權得知。警察叮囑不得離開本市,隨時協助調查。被學校通知停職,眼看工作就要丟了。路上隨時有不認識的人衝出來打罵自己,不敢還手,也不能不還手。
而居然還有心思管一隻小貓。
宋滄極耐心,見不說話,便靜靜等在一旁。路楠有種錯覺:這人等著看自己崩潰。
走多遠,宋滄就跟著走多遠。路楠心裏發:「你有病嗎?跟蹤狂?」
又繼續往前走,路楠總覺得眼角餘有什麼綴著,扭頭看見宋滄騎一輛共單車,在非機車道上與并行。兩人大眼瞪小眼。
「我也走這條路。」宋滄解釋,「不信的話,你看看我名片。」他堅持不懈,再一次遞過名片。
路楠想起他的店離自己住的小區確實很近,半信半疑地接了他的說法。名片依舊是不收的,只當這人不存在。小路安靜、黑暗,偶爾有人車來往。宋滄不遠不近地跟著,是一個不至於讓路楠到不安,但又能隨時幫忙的距離。
快到家時,細細地下起了春雨。白天還算清靜的小區門口又被人堵得嚴實。警燈狂閃,人聲和音箱裏「樂島學校路楠,殺人償命」的聲音此起彼伏,各不相讓。
路楠聽見男人魯的嗓門:「你們這是擾民!這案子我們正調查,不要干擾辦案!」
路楠臉蒼白,轉頭就走。失去方向,差點撞進宋滄懷中。宋滄扶著肩膀,還沒問,那邊又是一聲大喊:「殺人兇手路楠!滾出來!」
路楠顧不上跟宋滄解釋,只想立刻逃離這裏,忙中一個趔趄,差點被拖鞋絆倒。宋滄從單車上跳下來,任那輛黃車子砰地倒地,只牢牢把住路楠手肘,牽著穿過斑馬線。
穿過這個十字路口再往前,便是寧安路,一條更幽靜、更人的路。
雨一點不見小,路楠茫然中忽然生出恐懼:眼前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掙宋滄的手,急急忙忙掏出手機。要聯繫男友或者好友,哪怕回不了家,總能找到棲之。按亮手機——手機沒電,已經關機了。
宋滄半張臉被雨里的昏黃燈照亮,誠懇得不再那麼可疑:「進來歇歇。」
燈來自「故我」二字招牌。他們已經站在宋滄舊書店門口,屋檐出半米,門前乾燥,左右各一個空的書架,兩隴臨街花圃里長著高高矮矮的花草,春夜裏試探般開了幾簇小花,苔蘚絨絨地鋪滿石板隙。
路楠:「……」
一切愈發可疑了。準備跑開時,宋滄把門推開一條,門裏此起彼伏「喵」了起來。
亮起燈的「故我堂」里沒有人,幾隻貓在門口。
宋滄拋來一個東西,路楠下意識接住。那竟是一串鑰匙。
「你充會兒電吧。」宋滄指著櫃枱,「了自己拿吃的。」
路楠驚疑:「給我鑰匙做什麼?」
「你想走的時候幫我鎖門,鑰匙放這裏。」宋滄示意看屋檐下一塊鬆的瓦片,隨手抓起一把傘,「我出去了。」
路楠目瞪口呆。這人把這個店給自己代管?不著頭腦:「等等!」
宋滄回頭:「我家裏有點事,回去一趟。你放心,今晚我不回來,這裏也不會有其他人。」
他長大步,走得很快。路楠茫然回頭,「故我堂」里幾隻貓圓眼明亮,正隔著門觀察。
雨漸漸變大了。路楠攥手機,決心先進店找地方充電。一推開門,店裏立刻響起狂奔之聲:貓們紛紛竄進書架隙,只出眼睛窺探。
這地方在外面看起來不大,裏面卻別有天。門口是櫃枱,櫃枱邊一個木樓梯通往上層,用半人高的鐵門鎖上了。店裏十餘個書架,各自七八層,全都牆擺放,空出中間大片地方,用來擺放桌子。桌子拼在一起,擺著書籍、畫框,還有樣式老舊的撥盤電話、煙盒等無用之。
有個書架空著一半,地上是打開了的大紙箱,書還未完全擺放整齊。
一隻黑貓就在紙箱裏,見路楠走近,嗖地竄出來。
店鋪深用木格子門隔開一個小空間,門不好推拉開,路楠好不容易開一道,裏頭是個五臟俱全的小廚房。一隻白貓靈活地從腳下哧溜過,鑽進廚房。
路楠:「……」
剛才匆匆一瞥,店裏共有三隻貓,一黑一白一花。到這裏不過十分鐘,貓已經不怕了,顯然是慣於開店營業的生意貓。
在櫃枱找到充電線,路楠上了手機。怪人開的怪店,路楠下了定論。兩隻貓在邊打轉,示意打開柜子。柜子裏除了兩桶速食麵,還有十幾個貓罐頭。貓們抖抖鬍鬚和耳朵,尾勾住櫃門把手,滿眼暗示。
……還有怪貓。路楠想。
手機很快順利開機,路楠第一時間聯繫男友。數個電話都無人接聽,路楠只好轉而聯繫好友沈榕榕。沈榕榕正在外地培訓,二話不說把家裏碼告訴路楠。路楠耐心等電量達到20%,正要拔下充電線,天頂一聲脆響。
春雷轟隆,雨勢頓時磅礴。貓兒四竄,路楠耳朵一:聽到房子裏忽然響起的水聲。
此時宋滄剛剛抵達醫院,直奔住院樓的頂層。
頂層是ICU病房,電梯外就是等候區,佈滿了低低的說話聲。等候的、安的、低泣的,和窗外雨聲一樣嘈雜。宋滄眼睛一掃,在角落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
「姐。」
見宋滄過來,一直呆坐的宋渝登時出雙手。悲傷得站不起來,宋滄連忙把抱住。
「思文手做完了,還沒醒。」宋渝哽咽得厲害,上氣不接下氣。告訴宋滄,自己今日在路上恰巧見到害許思文的人,狠狠打了幾下,不料那人也兇悍,竟把自己推得摔在地上。找了一幫親戚,去人住的地方要償命。和警察、和業撕扯完,又回到醫院等候:「我只有思文一個孩子……要是沒了,我也跟著走……」
宋滄安許久,直等到宋渝停止哭泣才說:「衝的事以後不要做了。思文醒了,也希看到你平平安安的。」
宋渝拭淚點頭。
「你放心。」宋滄牽著的手,像許下一個承諾,「害思文的人,我絕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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