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絨之夜》第三章
許思文出事那天晚上宋渝聯繫宋滄,電話里哭得幾乎暈厥。夫妻手裏有路楠的照片和名字,那是宋滄第一次看到路楠的模樣。
照片上的路楠文靜恬淡,看不出任何惡意。他只一眼便記住了這個人的長相。
「我不放過……我絕對不會放過……」宋渝紅著眼睛,像失去了崽的一頭母狼。詛咒路楠,卻又說不出什麼真正惡毒的話,只能淌著淚不停詛咒不得好死。
宋滄於是去打聽路楠的事。
路楠沒有什麼特殊背景,父親早逝,有母親和一個哥哥。從普通的學校畢業,得到普通的工作,工作績似乎還不錯,「樂島」是個老牌培訓學校,路楠年年都是優秀教師。
再打聽下去,消息讓宋滄有些詫異:並不是一個好名聲的人,種種傳聞有聲有。從路楠投簡歷時被主任看中,到主任離婚時路楠連夜給他打電話,再到主任和路楠共進晚餐,耳鬢廝磨,私語。總之要節有節,要細節有細節。
又傳跟學生家長曖昧,當著孩子面也毫不避諱。比如接了家長的昂貴禮,比如深夜不回家,等家長開著車來到學校,兩人在停車場逗留一個多小時,離開時面紅潤,大汗淋漓。
太了,得讓宋滄以為,描述這一切的人有通天之眼,所有事發生時都看得清楚仔細。
這些種種構了一個私生活混不堪的形象。漂亮得有限,卻極其不檢點。
一個人以路楠的長相在宋滄心裏形。安靜、溫,從不做出人意料的事,善於把自己偽裝得毫無害,好皮囊里卻是蛇蠍心腸。
為什麼要勾引上司和家長?說不清。是誰最先傳出這些不檢點的事?不知道。但總之,議論這一切是不需要太多證據的。人們喜歡這樣的傳言:有一些腌臢的恨,一些床笫事,有壞人和壞男人,背叛、欺騙,狼狽的廝打。
若不是這樣呢?那也沒什麼損失。人嘛,生來就是要讓別人議論的。沒有人需要為一個人的名節負責任,除了自己。
總之這樣壞、這樣不堪,加上許思文這件事,愈發了個惡劣至極的渣滓。宋滄接近路楠,心裏毫無愧疚和不安。他回憶自己所聽到的一切事,試圖找出擊破路楠防線的弱點——但卻不停想起為了小貓,路楠毫不猶豫從欄桿跳下去的瞬間。
回到店裏已經是第二日早上,宋滄驚訝地發現路楠沒有走。著眼睛給貓們倒貓糧,聽見門開關的聲音才抬起頭,目警惕。
在藏緒這一道上,宋滄是罕見的高手。他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打招呼:「早上好。」
路楠一夜沒睡,看宋滄的眼神充滿怨氣。指著二樓:「你房子水了。」
那張一直笑瞇瞇的臉終於出現波。宋滄瞳孔瞬間張大,第一反應並不是上樓,而是沖向書架。
萬幸,昨夜這裏有路楠。水從二樓下來,路楠把所有可能被波及的書全都搬到櫃枱邊的乾燥地方。近千本,數百斤,路楠累得手臂抬不起來,更別談休息。這一屋子的紙質書讓打消離開念頭,徹夜守著。
或許是這混的一夜讓貓們與路楠生出戰友誼,它們吃完了糧也不走,一隻只依偎在路楠腳下。
「……」宋滄心中一時不知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路楠救下的不是書本,而是故我堂最珍貴的財:這裏不僅有相當珍貴的古籍,還有客人預定的貨,一旦損,損失難以預計。他很誠懇地向路楠道謝:「你是我,小貓,還有故我堂的恩人。」
太過好看的男人,說真話也像假話。但不管真假,路楠心安理得接了他的謝意。
的手機已經充滿了電,放在櫃枱上,一條疊一條的信息。信息抬頭都是兩個字:小昌。名字後面還有個心。
【今天有空嗎?】
【我有事問你。】
宋滄把手機遞給路楠,路楠急匆匆回撥了語音,聲音乖而甜。掛斷之後不到一分鐘,鈴聲又起,這回是電話。
地面仍有積水,貓們飽一夜驚嚇,此時跟著宋滄,聲氣撒。宋滄拖兩把地就得彎腰抱起一隻貓。他忙碌中聽見路楠的手機里傳出男人的聲音,這迴路楠的語氣變了。
「你去我家幹什麼?我不在家……你還是把鑰匙還我吧……這事跟我真的,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莫名其妙……你既然不信,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宋滄默默聽著,揣測這男人與路楠的關係。顯然不是男友,是傳說中的學生家長,主任,還是別個還沒人知道的對象?
路楠蹲在書和書之間,晨初的線還朦朧著,一種曖昧的亮。黑貓在腳下鑽來鑽去,不耐煩地講電話,一隻手指點著小貓額頭,不讓它抓撓自己的長發。意識到宋滄的視線,路楠抬眼一瞥,燈在黑眼瞳里閃過一剎的痕跡。
辭別時,宋滄想跟換聯繫方式。路楠不肯,宋滄堅持:「我今天帶它去果凍,」他隨手一指離自己最近的黑貓,「如果你的貓好了,我會通知你。」
路楠很強:「不必。」
宋滄斜靠在門框,笑眉笑眼的:「好兇啊。」
路楠給他一記狐疑眼神,乾脆地道別,貓們不敢離家,一隻只在門口目送。聽見宋滄很好聽的、還帶著一點奇妙笑意的聲音:「再見。」
路楠並沒有立刻回家。和梁曉昌約好了見面。
梁曉昌和三年,眼看要談婚論嫁。大哥和母親都不喜歡梁曉昌,兩個人在路楠的人生大事上難得達共識:這個人沒擔當。
然而人一生中,會有多需要擔當的大事呢?三年的難以放下,「我梁曉昌」這件事已經為一種習慣,路楠不敢想像改變它的痛楚。
在梁曉昌家樓下,路楠見到了一便服著煙的男友。
「小昌。」路楠此時才覺得腳底好疼,渾好累。有千萬種委屈想跟梁曉昌說,三兩步跑過去,抱住梁曉昌。
等待梁曉昌安的話,也在心裏斟酌著如何跟梁曉昌說明自己現在的困境。
梁曉昌亮出手機:「這個是你嗎?」
手機正播放一段視頻,地鐵站門口拎著膠袋的瘋狂婦人,還有被打撓、不敢還手的路楠。
路楠沒有眨眼,靜靜看完。抬起眼皮瞧梁曉昌,等他下一句話。
「我媽發給我的。」梁曉昌把拉到角落,著聲音,「我聽說,你把一個學生害死了?」
沒有死。不是我害的。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我是無辜的。這不是我應該承的。路楠心中一時間翻湧無數句話,但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梁曉昌。
梁曉昌語氣重了:「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路楠在這瞬間想起的是去年發生在梁曉昌上的另一件事。他公司的庫泄,追查源頭,最後查到梁曉昌上。梁曉昌被這件事弄得十分煩惱,既擔心被公司炒魷魚,也為自己的人格品行遭懷疑而難過。他醉醺醺地在路楠懷裏痛哭:「我沒有做過那種事。」。
路楠那時候抱著他、安他,心裏沒有哪怕一個剎那,想過「是他做的」。不想跟梁曉昌吵架,前一刻的傾訴慾流水般散失了,最後只是搖搖頭:「我現在不想聊這個。」
梁曉昌拉著:「你總是這樣,有什麼問題永遠只會逃避。你不說明白,我怎麼可能懂?」
路楠只得說明:「我跟這個學生沒有任何來往。」
梁曉昌:「那為什麼會……總是有原因的吧?」
路楠搖頭:「我不知道。」
梁曉昌:「你怎麼會不知道?那是在你的辦公室。小楠,你要說真話。我家裏人都在議論這事兒,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他們解釋。」
路楠疲倦地擺擺手,轉離開。仍穿著果凍的拖鞋,坐上計程車時,司機問:「小姐,你沒事吧?穿拖鞋上班?」
低頭看淺藍的拖鞋。梁曉昌看到了嗎?或許沒有吧,他不問,也不關心。
司機從後視鏡看,路楠坐直了。沮喪、失,但並不打算在陌生人面前哭。
小區已經恢復平靜。保安見路楠經過,這回也不打招呼了。路楠樂得安靜,穿過只有晨跑者的小路,回到自己的小家。
開門的時候敏銳地到門有一種尖銳的東西,正預備著刺傷。
客廳里,周喜英端坐著,面沉。
路楠心想,母親開口第一句話,肯定是「你怎麼又闖禍了」。
見不搭理自己,周喜英出聲:「你知不知道自己又闖禍了!」
好準!路楠背對換鞋子,忍不住笑了笑。
「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跟我說?」周喜英敲著桌面,常年坐辦公室,自有一訓人的做派,「要不是你哥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鬧出這麼大的禍!他昨晚來找你,你去哪裏了?現在什麼況,你不在家出去晃什麼?搬出來住,就什麼都不跟我說了是吧?我是你媽!我……」
對付周喜英的嘮叨,路楠很有一套。從小到大聽了太多這樣的話。周喜英說完「我是你媽」之後,總要提一提當年生路楠多麼不容易。這段大概要講兩分鐘。
講完這段,便是丈夫病逝后拉扯兩個孩子多麼艱難,這段大概時長三分鐘,輔以一些表和眼淚。
當然,周喜英是收放自如的。雖然不知師從何,但周喜英的哭和怒總能在半秒鐘切換功,讓你還沒因的眼淚愧疚夠,又被狂風驟雨般的惡罵打得抖。
路楠知道,此時不宜打斷。坐在飯桌邊,把客廳的舞臺空間留給周喜英。
手機叮地一響。周喜英從沉浸中驚醒,才剛講到風雨之夜送路楠去醫院,不滿地嘖嘖:「我跟你說話,你聽不聽?」
「聽著呢。」路楠溫溫回答。
面對母親,那長久以來習練純的「溫」又回到了上。
「溫」慣了,已不記得多久沒有放肆生氣。昨晚對那小孩,對小貓,還有對陌生的宋滄,在酒加持下完全忘記維持表象。
信息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路楠點開,是一張三花貓的照片。小腦袋小子小尾,戴著伊麗莎白圈,後足纏了繃帶,一雙眼睛溜圓。
路楠預到一種略微過界的親近。的直覺讓警惕起來。
照片還在源源不斷發來,每「叮」一聲,就打斷周喜英的滔滔不絕一次。
只有照片,沒有一句話。宋滄舉著小貓自拍,小貓抓住他一縷頭髮狂咬,照片里只能看到宋滄的下和漂亮的下頜線。
他顯然太知道如何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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