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絨之夜》第20章 第二十章

穿過喧嚷人群,穿過發的各,穿過了晚風和晚星。路楠跟在宋滄後,被他牽著。那不是能輕易掙的力道。而也一點兒沒想過要掙

白天裏的起伏心已經消失無蹤,被梁栩和章棋引發的恐懼,也在喧囂的夜裏遁。躁與安心同時灌注在路楠的里,反握宋滄的手,讓肢連結更加不可分。

宋滄帶來到另一個方向,頭正等著。這是個絕佳的地點,和舞臺拉開一段距離,不至於被音箱炸得耳朵疼,又正好把舞臺全部收眼中。暖場樂隊的表演還未結束,人群已經越來越熱鬧,接下來就是今晚正式演出的樂隊逐個上場了。

手,想認識路楠。宋滄手一直沒松,站在頭和路楠中間笑瞇瞇看他。

「小氣啊宋十八。」低聲音,「我就算那啥,也不至於連朋友妻也……」

路楠把手靈活開,輕輕搖頭。

頭立刻把後半截話咽回肚子,笑著握手:「頭就行,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嗎?去過後臺嗎?我帶你去看看?」

宋滄站的位置很礙事,頭沒法和路楠好好說話,又哀又怨:「討厭!」甩頭就走。

路楠被頭的腔調逗笑,宋滄不悅看:「好笑嗎?」

路楠:「比你好笑。」

讓宋滄鬱悶真的太快樂了,笑得愈發開心。

音樂節的演出從白天持續到夜晚,宋滄說白天大多數是不知名的樂隊,重頭戲都放在晚上。而同是暖場樂隊,晚上和白天的咖位也不一樣。但是有的樂隊會更願意選擇白天暖場,因為觀眾不會催促他們滾下去,好換真正的大佬上臺。

「中午上場的都是明小樂隊,不過有時候也看樂隊風格。不那麼躁、不那麼鬧的,比如民謠樂隊、校園樂隊,天氣合適的時候,更適合靜靜地聽。」宋滄說得有板有眼,但迎接他的卻是路楠的懷疑眼神。

宋滄:「我說的是真的!」

路楠:「才不信你。」

又笑了。的笑聲很那麼亮,但在這個地方誰會管不夠端莊、誰會責備不注意禮節?宋滄竭力跟說明,但越是說明,路楠笑得越開心。

樂聲和人聲喧鬧,宋滄本來說話時就跟靠得很近,忽然湊得更近了,聲音耳廓:「你這樣笑就很好。」

路楠一怔。

宋滄已經坐直,為開場樂隊歡呼。

這是一支名為「傷心咖啡館」的樂隊,都是年輕人,主唱是個有點兒胖的姑娘,戴一副快要遮住半張臉的誇張墨鏡,扎一束大馬尾。路楠:「天哪!頭髮好多!」

這回換宋滄笑得噴水。

顯然樂迷都很悉這支樂隊,他們的出場得到了漫長歡呼。宋滄攛掇跟自己一起揮舞熒棒喊,路楠搖搖頭。

「你發現他們的特別之了嗎?」宋滄又湊過來問。

路楠已經懶得躲遠了。「沒發現!」大聲回答,「你告訴我吧!」

一首歌正到酣,路楠被主唱聲音嚇了一跳:那小小的軀里居然有這樣高澎湃的聲音!屏幕上無數歌詞閃爍滾,主唱幾乎沒有停頓和換氣,穩而脆地唱著:看到我聽見我覆蓋我清洗我讚我痛恨我撕裂我重塑我崇拜我厭惡我親吻我刺傷我懷念我忘我造我離開我……

路楠被聲音牽著,像被一繩子捆住,心臟幾乎不過氣。在近乎窒息的歌詠后,那懸著的線斷了,主唱換了截然不同的低緩囈語:……我。

數秒暫停,現場只有風聲,所有觀眾都屏住了呼吸。

轟然一震!鼓聲如雷擊般響起。主唱舉起麥克風,歌聲再起,巨大的浪洶湧地朝路楠奔來。完全沒注意手裏的水瓶已經傾斜,宋滄連忙幫托住。沒有人不會被主唱吸引,的歌聲就是無可阻擋的生命力,路楠的骨頭都被震得瑟瑟作響,心臟彷彿跟鼓點、歌聲產生共鳴。

這裏……」宋滄對路楠說話,喚回的注意力,並指指自己的眼睛,「看不見。」

路楠:「!」

才懂得墨鏡的意義。

一首歌唱到最後,路楠本記不清歌詞,只記得旋律里令人生畏的衝擊力。宋滄告訴主唱過去的事兒,得知原本是很出的刺青師,後來因為事故而失明,路楠難掩臉上的難過。

傷心咖啡館一共唱了三首歌,最後一首是快樂活潑的夏日讚,離場時眾人鞠躬,主唱摘下眼鏡拋向觀眾,引起一陣哄搶。

「一會兒介紹你們認識。」宋滄又說,「很可,你會喜歡的。」

路楠這回是真的佩服了:「你怎麼認識這麼多人?」

宋滄:「我以前是傷心咖啡館的主唱。」

他說得坦然平靜,路楠給了他最想要的驚喜反應:「什麼?!」

「那首歌就是我寫的!」下一個樂隊又上場了,是雷鬼,宋滄不得不把聲音放大,「這個主唱也是我挖掘的!」他用歌里的音調哼了一句:讚我。

宋滄這回沒有騙人,知道。想起故我堂的書架里有幾本英文原版小說,《傷心咖啡館之歌》,還是作者卡森·麥卡勒斯的簽名版。路楠猜,說不定連這樂隊的名字也是宋滄起的。他上有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驚喜。

「真了不起,宋十八。」路楠笑著看他。

很久之後宋滄才在回憶里找出自己路楠的理由。他喜歡路楠看他,用溫的帶笑的眼睛。瞳仁黑亮,看人的時候專註,笑的時候很麗。在的眼睛裏,他是可的壞人,卑鄙的盟友,虛偽的君子,是全新的宋滄。誰能抵?誰能拒絕在另一個人眼中生髮出全新的靈魂?或許真有。但他宋滄做不到。

下一個樂隊上場了。宋滄繼續跟路楠介紹。他對這些樂隊臺上臺下的一切都信手拈來,無比悉:如何立,如何沉默,什麼時候分道揚鑣,什麼時候又重新組合,他全部爛於心。因為髮所以每次演出都戴不同假髮的結他手,把初名字紋在私部位的鼓手,每寫一首歌都要發給前任鑒賞的鍵盤手,候場時喜歡做十字繡的貝斯手,寫英文歌詞用谷歌翻譯的主唱……

「好有趣!」路楠也在他耳邊說話,「我都想認識!」

宋滄這時候有些遲疑了:「基本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很多爛人!」

見路楠盯著自己不出聲,宋滄為加強可信度,又說:「比我壞多了。」

他越來越懂得怎麼讓路楠笑了。笑起來真好,一直籠罩在上的不協調和怪異全都消散。

「比你好。」路楠說,「至人家爛也爛得真實。」

宋滄知是故意這樣懟自己:「我不喜歡真實。真實的東西有時候太醜陋了,不好看。」見路楠盯著自己,宋滄又說,「當然咖啡館主唱那樣的真實我很喜歡。」

「我呢?」路楠忽然問。

宋滄又不答了,眼睛笑得彎彎:「你猜?」

路楠有一種想跟宋滄傾訴的衝。把真實的自己袒在宋滄面前,在心底微微地恐懼著,但有什麼催促不要思考,立刻做決定。

「我不是路楠。」路楠也學宋滄跟自己說話的架勢,近宋滄的耳朵,「『路楠』是我妹妹的名字。」

宋滄一怔。他不由得鬆鬆地用手圈住路楠,以免從這個枱子上栽下去,並謹慎地等待路楠的下一句話。

已經不在了。」路楠說。

周喜英懷第二胎的時候,因為各種原因把胎兒保留了下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腹中的是雙胞胎,墮胎對母子都有巨大危險。常常念叨的「懷你的時候不容易」也是真的,為了路楠兩姐妹,吃了許多難以想像的苦頭,無論工作還是生活。

十個月熬過,生下兩個孩子,一個健壯,哭聲嘹亮,一個瘦弱,立刻進了保溫箱,醫生護士一天看十幾次,生怕撐不下去。父母在醫院忙碌,路皓然在家裏自個兒獃著,逢人就說:我有兩個妹妹。

路楠,我路桐。」路楠在宋滄手心寫下自己的名字。

「都是很好的樹。」宋滄說。

當路楠——當路桐的時候,就曉得妹妹是家裏最重要的人。自己大約排第二,哥哥的位置還要往後挪一挪。妹妹質弱,是藥罐子裏泡大的纖弱小人兒,從小就是醫院常客,在醫院輸的時候,識的醫生護士還會過來給兩塊糖,「楠楠真勇敢」。

這孩子活不長。每個人都這樣說。周喜英聽不得這樣的話。夫妻倆拚命工作、加班、做副業,掙了點兒錢就帶妹妹出去看病,去北京、去上海,去大城市,總有救命的方法。

傳說雙胞胎之間有神應,路浩然覺得這是真的。他比妹妹們年長,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小學生,父母帶路楠看病的時候,家裏就由他照顧著。路桐徹夜難眠,或者玩著玩忽然哭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是最小的妹妹在神的「外地」同樣忍著痛苦。

妹妹年,回來跟姐姐哥哥說外出的事,先嘀咕一陣打針吃藥做檢查很疼,接著便是能嘮叨好幾天的快樂瞬間:坐汽車、坐火車,吃好吃的糖果,那是人特別多、夜晚特別亮的「外地」。他們住在便宜的小旅館里,夜裏睡不著就會悄悄爬起來。想念哥哥姐姐,又不敢哭,趴在窗戶看遠亮徹燈火的中心城區發愣。

路桐和路皓然其實有點兒嫉妒路楠。能坐汽車、坐火車,能遠遠地看漂亮的大城市,那是兩兄妹只能想像的好趣味。父母實在顧不上他們,甚至有一次,他們連路皓然的生日都忘記了。十歲的路皓然吃著晚飯,含著米飯開始抹眼睛流淚,周喜英罵他半天,還是路楠大聲提醒「今天是哥哥生日」。父親連夜出門買蛋糕,走遍大街小巷,買回來五六個小麵包和一袋水果糖。周喜英翻箱倒櫃地找食材,到鄰居家借香油,煎出好幾個蛋餅。

沒有蛋糕,路皓然噘著。他習慣地先喂兩個妹妹吃蛋餅,父親制止了他:你先吃。他吃得高興,父親又許諾:明天給你補一個蛋糕。當天晚上路楠渾起了小疹子,夫妻倆帶上醫院,忙中自然又忘記了給路皓然的承諾。不懂事的路桐從兒園回來,開冰箱、掀櫃門,問哥哥:蛋糕呢?

後來兄妹倆懂得,家裏萬事,排在首位的是路楠。生日再被忘,他們也懂得這是不值得鬧脾氣的事。路桐喜歡跳舞,很小時候就在年宮舞蹈班門外頭學。後來周喜英給報了舞蹈班,從五歲上到十歲,所有老師都認得常來接的路皓然,但全都認不得那極出現的父母。

妹妹的病是出生時帶下來的,腦子轉得有點兒慢,苦和痛都像有些遲鈍似的。路皓然喂吃東西,忘了試冷熱,湯水燙了手指。直那小手指,主呼呼吹氣,安哥哥:吹吹就不痛了。很安靜,路桐和睡覺的時候,常常會莫名驚醒,在昏暗線里死死盯著脯,直到看見有節奏的起伏才放心。

沈榕榕母親和周喜英認識,跟路桐從小就是朋友。路桐把帶回家裏玩兒,沈榕榕看到和路桐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驚訝得上手就路楠的臉:「這是真的人嗎?」路楠不那麼喜歡沈榕榕,分走了哥哥和姐姐的,每次沈榕榕到家裏玩,就會悶悶地生氣。

很瘦小,躺在醫院病床上小小一個,走的時候也沒什麼靜。當時父親去找醫生問況,路皓然在病房裏看著,路桐和母親下樓去吃飯。桐桐想吃什麼呢?麵包?湯?叉燒飯?媽媽給你買。周喜英樂滋滋地數著。

路桐那時候十二歲,長得已經跟周喜英差不多高,瘦長條的小姑娘。記得自己和母親親昵地手挽手,為路楠而高興:的病終於穩定,不再發燒,能說一些話和吃一些東西,一家人都覺得看到了希

倆走到樓下,忽然聽見五樓上路皓然帶哭腔的聲音:媽!回來!媽!!!

周喜英立刻就懂了。知道遲早有這一天的。做了十二年的思想準備,還有什麼可驚訝?電梯停在十幾樓,等不了了,沖向安全通道。路桐跟在後面,才走到三樓,周喜英的忽然一,跌在了樓梯上。終於啊地哭出來,站不直就攀著樓梯,一格格爬。路桐把攙起來,才知道瘦小的母親原來也這樣沉重,重得無法負擔。沉重的母親終於爬上五樓,巍巍打開安全通道的門,像一顆炮彈衝進路楠的病房。

小時候路桐有點煩路楠。照顧路楠的時候沒法出門玩兒,就算出門也得帶著牽著。可路楠沒了,整夜整夜睡不著,不停想那隻總是被牽著的手,的指甲,掌心的紋路,想得比自己的手還要詳細。路楠稚氣地喊姐姐,聽說學校和朋友的事兒,滿眼都是崇拜和嚮往。有時候姐妹倆鬧點兒小脾氣,對坐著你哭我也哭,最後互相眼淚。

路桐滿腦子都是這樣的事。世上有個人,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多麼神奇。年都很健康,沒有什麼疾病,學校里流,路桐總是最健康的一個。周喜英說都是路楠幫你吃了苦頭,是來替你消災的。

後來再回想,也許那時候周喜英就起了念頭:路楠幫路桐擋災,路桐也得為路楠做點兒什麼。

初中開學之前,周喜英把路桐到面前,告訴要使用一個新名字。

父母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吵。改名這件事是周喜英一意孤行,花了許多力氣,找了許多關係,把已經離開他們的「路楠」又喚了回來。

父親不能扭轉周喜英的決定。周喜英哭著說路楠生下來時如何吃力,走的時候如何不甘心。路桐在客廳里站著,也哭,但當時還不知道為了什麼哭,只是單純地以為,改名字太麻煩了。

「我是路桐!我不是路楠!」堅決不肯,在學校也固執地只寫原本的名字,氣得周喜英天天和吵架,懷疑叛逆期提前到來。

「路楠沒有你那麼不聽話!沒有你那麼頑固!」周喜英憤怒極了,「你本不像!」

或許是長期勞累,或許是還沒從失去路楠的傷心裏走出來,周喜英這一年生了一場大病,住院許久,了幾次手

路桐再也不敢跟吵架了。看到母親躺在病床上,就像看到了妹妹。可怕的回憶侵蝕反抗的本能,在父親的勸說和母親的眼淚下,終於示弱。

上學的時候,沈榕榕第一個發現的校徽改了名字。讓沈榕榕自己路楠,沈榕榕別彆扭扭,牽的手。放學之後兩個孩去縈江散步,路桐已經決心讓自己為「路楠」,但看著夜幕漸漸降臨,不自覺出聲泣。彷彿世上有一個悉的人隨著夕的湮沒而消失了。

格變了,想氣的時候總下意識思索:妹妹會這樣做嗎?需要完地扮演「路楠」,那個消失了、卻仍存活在生命里的小姑娘。周喜英總是提醒:路楠很乖,路楠文靜溫,路楠什麼都順著我們心意,路楠是個乖孩子,路楠從不發脾氣……於是天長日久,真的變了「路楠」。

「路楠」沒有離開。頑強寄生在另一個上。

至於「路桐」,父親在世的時候常喊桐桐,後來父親走了,哥哥仍喊,但漸漸的為了不讓別人多問,他也改口了。

宋滄靜靜地聽說了很久。人聲一浪接一浪,路楠不知道他聽清楚了多。心裏還有許多話想講,在今夜開口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竟藏了這麼多回憶和心事。這些話只有面對宋滄這樣不算悉又不算陌生的人,才能講出口。就連跟梁曉昌,也沒有傾訴過。

看見宋滄微微皺眉,路楠不自覺地說:「我媽的初衷也是好的,我和妹妹……」

宋滄截斷的話:「不好。」

路楠:「……是不想忘記妹妹,所以才讓我……」

宋滄十分堅決:「不是。」

他毫無轉圜餘地的肯定,對路楠來說是一救命稻草。

「……對。他們喜歡的、想看見的那個人,不是我。」抖著說。

「那天跑進縈江救小貓的,是你嗎?」宋滄問。

路楠回憶許久:「……是我。妹妹不會做這種事,不能靠近江水,會生病的。」

「原來我一開始認識的就是你。」宋滄頓了頓,喊,「路桐。」

人群歡呼,樂聲震耳聾。路楠好像聽見了,卻又好像沒有。怔怔看宋滄,腦子裏儘是他那句話:我認識的是你。

忽然恍然大悟。

在宋滄面前的是,是溫錶殼、是「路楠」這個名號之下,一直被死死埋在深的「路桐」。

「路桐」做事不瞻前顧後,衝敢於跟宋滄板,敢激怒他也敢和他迂迴,在宋滄面前,屬於「路楠」的溫順錶殼一開始就不存在。

舞臺上燈叉,掃過路楠和宋滄所在之。飛速逝去的線里看見宋滄的眼神,終於得到了一直困的答案。

「路桐。」宋滄看著眼睛問,「你想你妹妹嗎?」

這問題霎時間讓路楠心裏痛起來,是一種狠揪的痛。怎麼就沒人問過呢?怎麼每個人都在躲避,都生怕這個問題會令失控呢?就連周喜英也沒有問過,後來漸漸明白自己對兒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於是再也不敢隨意提起,「妹妹」為家庭之中的語,周喜英聽不得,路楠更加聽不得。

「……我想。」路楠一開口,眼淚就涌了出來,本無法控制,「我好想……每年過生日,每次照鏡子……當時只有那麼小……」

忽然想起小時候和妹妹常玩的一個遊戲。兩個一模一樣的小人兒著鏡子站立,看鏡子裏高、模樣都完全一致的對方,像讀懂了什麼似的,笑個沒完。妹妹笑得沒心沒肺,用沒什麼力氣的小手姐姐的臉:姐姐,你比我高啊。

哭泣原來是一件這麼輕易的事。路楠任由眼淚淌進口罩的隙里,口齒不清地說話,跟妹妹在一起的種種回憶從未褪過。宋滄抱住,這擁抱起初像兄長,很快擁了,讓路楠可以安全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輕拍路楠的背,梳理的頭髮,俯首聽破碎的話語。破碎的東西也盡可以重新黏合,只要有心,宋滄無聲地安路楠,他知道路楠此時此刻需要的就是這些。

他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目的。他應該更接近路楠,去挖掘更多東西,找出藏的。但真正袒時,他什麼都忘了。人一旦出真心,脆弱之餘又這樣可。他只想抱著,用雙臂形一切的盔甲。

燈還在四、照,忽然聚焦到宋滄上。

接著全場歡呼。宋滄心裏一:他和路楠的畫面出現在大屏幕上。他腦袋嗡的一響,知道這一定是頭的示意。

人群狂呼、起鬨:「s!kiss!」

宋滄也不知這是從哪裏傳來的怪規矩,他在心中暗罵頭,用手遮住了路楠的臉。雖然他對自己的長相素來是十分滿意,但看見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只覺得實在可惡可憎。

「是帥哥!」舞臺上的樂手抓住麥克風大吼,「嗚呼!帥哥!是你朋友嗎!親一個!」

宋滄從未這麼厭惡過周圍起鬨不停的人。但他不能解釋,只有想辦法立刻讓這個鬧劇結束。他瞥了一眼頭頂,路楠買的那個氣球仍飽滿,忙手指勾住氣球的繩子繞了幾圈。棉繩短,氣球降落,正好遮住路楠和宋滄的臉。

在失的噓聲中,宋滄靠近路楠。他聽見路楠還帶著鼻音的困抖。「不好意思。」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自己的親昵舉止到如此抱歉。說完之後,他在路楠的頭髮上輕輕一吻。

終於移開了,開始尋找下一個獵

路楠沉默著推開他,把口罩按:「我去洗手間。」

宋滄陪走到洗手間附近,遠遠就看見一列曲折的長隊。

路楠排在隊伍最後,宋滄跟在邊。路楠緒似乎已經恢復了,奇怪地看他:「你幹什麼?」

宋滄:「陪你說說話。」

前後都是,不姑娘興緻地看宋滄,有的人認出他是剛剛那個用氣球遮擋鏡頭的人,小聲地吹起口哨。

路楠:「你走吧。」

宋滄眺隊伍盡頭:「好長啊。」

路楠:「沒見過廁嗎?」

確實是恢復了,目裏帶著一不客氣。宋滄舉手認輸:「好,我走。但是你確定,你要帶著這個進去?」他指指路楠手上的氣球。

路楠都忘了還有這東西,忙摘了指環遞給他。宋滄恭敬接過,問想吃什麼,想喝什麼。他的殷勤引來周圍人竊笑,路楠眉一擰:「快走。」

等宋滄走遠了,才掏出手機,用抖的手指給沈榕榕發微信:【我把我和妹妹的事告訴宋滄了。】

不到一秒,沈榕榕撥來語音,一接聽就是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不是吧!」

路楠跟沈榕榕說過和宋滄一起去音樂節上玩兒,沈榕榕壞兮兮地勸做好準備。沒料到預測的一切沒發生,倒是更可怕的事發生了。路楠把況告訴,沈榕榕氣惱自己不再是除路楠家人之外唯一知道一切的人,邊聽邊跟路楠鬥

洗手間,路楠一坐下,沈榕榕就來了一句:「你完了。」

路楠:「……完……為什麼?」

「以宋滄的格,你這樣等於給他開了個口子。他一定會得寸進尺的!」沈榕榕氣吞山河不斷輸出,「他就是個流氓,你忘了我說的話?我看人可太準了,他對你一開始就別有心機。你把這個告訴他,且不說他會怎麼拿你,我要是他,第一件事就是繼續對你發進攻,讓你徹底迷上他。」

路楠:「我不會的……吧。」

沈榕榕:「姐,你已經搖了。搖很可怕啊!他這種人一定會乘勝追擊、見針,繼續用各種各樣的事你。」

路楠扶額:「你說得好像他對我從一開始就全都是心機。」

沈榕榕:「不是嗎?」

路楠有點兒答不上來。

「我跟你打賭,你一會兒再見到他,不到五分鐘,他一定會做些又有暗示但是又好像無心之舉的曖昧作。我保證!」沈榕榕中氣十足,「這樣的男人,我見得太多了。」

宋滄等路楠的時候,變著法兒把頭罵得狗淋頭。頭只敢在手機上跟他迂迴,連面的膽子都沒有。路楠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見到他被緻的姑娘圍著,一個個都要跟他換微信聯繫方式。

宋滄也不扭,一個個地遞故我堂的名片。那名片路楠見過,上面只有故我堂的地址和聯繫方式,座機是故我堂的,二維碼則是故我堂微博的,宋滄的個人信息是一點兒也沒掛在上面。

起初也不懂,不久前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鍾暘留下來的,包括那個怎麼經營都只有一點兒的微博。宋滄沒有改過,也不打算捨棄。

見到路楠走來,宋滄靈活地從包圍圈中

「你這裏……」路楠指指他的臉頰。

宋滄一臉莫名,自己用手抹了抹,才發現是口紅印子。他乾淨后戴好口罩:「太熱了。」

音樂節到了深夜,別有用心的樂迷已經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藏在樹叢里,或者到附近找鐘點房。保安四巡場,長子在樹叢草堆里掃來掃去,驚起一雙接一雙的人。路楠很這些,懶得下道德判斷,就只是覺得好玩。

宋滄拽了拽手裏的氣球,說:「還給你。」

他抓起路楠的手,按照之前的記憶,把系著氣球棉繩的指環套路楠中指。

路楠:「……」

腦中轟轟地想起沈榕榕的告誡。大師,你錯了,路楠想,還不到五分鐘!

作實在太像婚禮上換戒指,宋滄套到一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倒不是偽裝,而是確實沒想到,畢竟滿腦子裝的都還是路楠剛剛的大哭和說的往事。

「不好意思,」宋滄想把指環拿開,忽然轉念一想:現在正是絕好機會。他乾脆地把指環緩緩推到路楠手指部。

路楠瞥他,口罩上的眼睛微微瞇起。

宋滄:「好像戴結婚戒指。」他也笑,是那種路楠一直都很悉的,帶一點兒心機和壞念頭的笑。

奇怪得很,這人坦時可,戴上面開始偽裝時也可。路楠握拳又放開,展手指,像看戒指一樣看那枚普通的鋁製指環,配合他演戲:「好閃啊。」

說完扭頭看宋滄,想起的是在掛斷電話之前,沈榕榕千叮嚀萬囑咐的一句——「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他更出其不意,讓他以為你已經中計了。互相演,懂嗎?反正你也不想從他上得到什麼別的,開心就好。其實你很擅長演戲,我信你。」

謝謝你,沈老師。路楠不知道自己是否擅長,但對這種事兒,確實有很大興趣。

拉住宋滄的服,讓他低下頭,自己則踮起腳。

隔著口罩的親吻古怪。路楠閉眼,有點兒這個奇怪的、甚至沒有接到皮的吻。兩層口罩,想,這樣夠嗎?這樣會讓宋滄中計嗎?

宋滄的手忽然攬的腰,掌心溫度過薄薄的春,傳達到皮,讓路楠心跳加速。把宋滄推開,拽了拽口罩。

宋滄不鬆勁,眉挑了挑,看路楠。

路楠:「沒意思。」

宋滄不讓:「是跟我接吻沒意思,還是隔著口罩沒意思?」他作勢拉下自己口罩,「我們再試試。」

「都沒意思。」路楠裝作嘆氣,再次推開宋滄。

宋滄眼神複雜地看:「路桐。」

路楠:「繼續我路楠吧,十幾年了,也都習慣了。」

宋滄裝作不滿:「那不行。強吻我的這個,肯定是路桐。」

路楠笑出聲。如沈榕榕所說,確實變好了,於是勾了勾手裏的氣球:「不是說帶我認識傷心咖啡館的主唱?」

結束表演的傷心咖啡館樂隊在角落和前輩們閑聊。宋滄隔很遠就開口打招呼:「小告!」

主唱小告聽見聲音,轉向宋滄這邊,沖他招招手。

並非完全失明,但雙眼視力很低,失明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宋滄把路楠介紹給瞇起眼睛打量路楠,和握手:「你真好看。」

路楠:「你頭髮真多。」

宋滄笑得誇張,小告掀開濃長發:「做造型戴的假髮片,你。」

傷心咖啡館的員接二連三來跟宋滄打招呼,宋滄再次化花蝴蝶,在人群里左右逢源。

「……他以前真的是你們的主唱?」路楠和小告坐在草坪上,打開了一罐啤酒。

小告以前是相當出名的刺青師,把刺青玩了一種藝,製作的作品無比細,且彩強烈,充滿想像力。宋滄對一切有意思的東西都充滿興趣,他上大學時組建傷心咖啡館樂隊,大三結識小告,一聽小告的嗓音,立刻約傷心咖啡館。

「你聽過他唱歌嗎?」小告問,「他唱得可好了,但是他這人對什麼事都只有三分鐘熱度。腦子好是好,但他不會長時間固定地做一件事。他當時想退出樂隊去研究什麼雕塑,還是木刻,但樂隊不同意,他最後找到我。當然,那時候我眼睛還沒出事。」

路楠真心實意:「你唱得可比他好太多了。」

小告哈哈大笑,和路楠酒罐子。頭頂有幾盞燈,路楠眼尖,看見小告左手手腕上刻著四個數字。數字並不是簡單的一筆,而是由無數細碎的圖案組合而,細看才能察覺它的細。

這位置令路楠悉,兩口冰啤酒下肚,想起來了:梁栩手腕上的刺青。

「你們會給未年人刺青嗎?」問。

「別的人只要有錢就會,但我不會。」小告說,「小孩兒來刺青,大多都是一時衝,回家沒多久就後悔了。刺的時候疼,洗的時候也疼。我不會幫這樣的人刺青。」

路楠牽著的手端詳。「這是什麼數字?」

小告:「我初男友的忌日。」

路楠慌了,結結:「……對不起!」

小告狂笑:「抱歉,是我家小狗的生日。」

路楠:「……類似的紋路我在一個學生手上見過。」

佈滿傷痕的眼睛朝路楠看過來。小告想了想:「這種刺青方式很複雜,是我的設計,但我從未用在別人上……」忽然停頓,著下回憶,「你說的那個刺青,是『木習習』嗎?」

驚悸的覺從背脊竄上,令路楠瞬間起了皮疙瘩。「是的!你記得嗎?可是還是未年,今年才準備參加高考。」

宋滄演完花蝴蝶,小跑回來坐到路楠邊:「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路楠把況一說,宋滄也張了:「小告,你確定是你刺的?」

「絕對確定。」小告說,「我確實從不給未年人刺,但我看過.份證,已經年了。」

路楠與宋滄對視:梁栩居然還有個假.份證。

是被一個男人帶來的。」小告說,「因為疼,刺的時候哭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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