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絨之夜》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宋滄發現梁栩的時候,已經在故我堂外面徘徊了很久。
孤零零的一個學生,又不是周末假日,站在行道樹下,一雙眼睛直勾勾看故我堂門口。三隻貓蹲在店裏瞄許久,宋滄才察覺門外頭有個幽魂般的人。
他開門時氣流牽風鈴,霎時間聲音大作。原本發獃的梁栩吃了一驚,宋滄大步走到面前,低頭看:「進來說說話?」
梁栩和宋滄相互之間從未真正見過。宋滄不知道突然來訪,是為了許思文的事還是路楠的事。
「你知道我是誰?」宋滄單刀直。
梁栩著肩膀坐在沙發上,半天才翻起眼皮看宋滄。「我知道你是許思文的舅舅。」說,「我見過到你店裏來。」
宋滄不說話,沉著目看。
梁栩這樣的年紀,又不像章棋那麼難對付,很快在宋滄沉的眼神里敗下陣來。
「思文是自殺,但是又不是自殺。」說,「我有證據。」
路楠抵達故我堂時,宋滄正坐在二樓的樓梯上發愣。他撐著腦袋一言不發,路楠問他出了什麼事,他搖搖頭,讓路楠去找梁栩談。
梁栩顯然也被這倆人的組合嚇了一跳:許思文的舅舅,和許思文墜樓事件最無辜的害者,竟然這樣悉。但宋滄叮囑過不要多問,把手機給了路楠。
手機里是一段鏡頭歪斜的視頻。視頻里有男孩和孩尖銳的笑聲。畫面在一陣混后穩定下來,有人握持手機拍攝一面牆壁。牆壁上寫了大大的「拆」字,滿各類小廣告,一個穿亮黃羽絨服的人站在牆壁前。從形看是個孩,但怎麼都看不清面目,羽絨服的大帽子把整個腦袋都蓋住了,還戴著口罩。
畫面中手比劃,還大聲說著什麼,但聽不清楚。
「閉!!!」有人大吼。握著手機的人後退了幾步,把整個畫面攝。
除了牆前的黃孩,鏡頭前還有兩個人,距離大約七八米。倆人都穿著校服,其中一個校服背後有醒目的「附中」字樣。他們腳下有許多空酒瓶子。
「到你了,梁栩。」穿附中校服的男孩對邊孩說,「上啊。」
那時候的梁栩頭髮比現在短,回頭看攝錄視頻的人,不料章棋抬踢了一腳。「手,立刻。」章棋從地上拿起一個空的酒瓶子,「要不你和換一換?」
梁栩接過酒瓶,仍在猶豫。章棋冷靜地發聲:「我數三聲。三,二,一……」
話音未落,梁栩把酒瓶朝牆邊的黃孩扔去。酒瓶在距離孩還有兩米左右落地、碎裂。聲音讓牆邊的孩發抖。捂住自己的頭蹲下。
「站起來。」這次拿起酒瓶的是章棋,「思文,站起來。」
路楠背脊發冷,幾乎握不住手機。
他重重扔出酒瓶,這個酒瓶準確無誤地砸在牆上,在蹲下的許思文頭頂炸開。發出尖。章棋又扔了一個:「別哭,站起來。」這回酒瓶砸在許思文腳下,碎片四濺。不敢不聽從,巍巍起,因為恐懼而佝僂著。
「張開手,就像那幅畫一樣。」章棋著下,在鏡頭前踱步,似是回憶,「你是生,你一定看過吧?達芬奇畫的人。」
許思文張開雙臂,背脊牆壁站立。拍攝視頻的人竊笑。是個男的。
章棋再次催促梁栩:「繼續啊。」他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從不焦急,說到最後還笑了一聲,把已經退出畫面的梁栩拉到邊。
「梁栩,你們是朋友,對吧?」章棋梁栩的頭髮,用非常溫親切的語氣說,「我下手不知輕重,但你不一樣。你一定不會讓你的朋友傷的。」說著把一個酒瓶塞進梁栩手裏。
梁栩終於第一次在視頻里開口:「求求你們……」的視線從章棋臉上,轉移到拍攝視頻的方向,「我不……」
還沒說完,章棋輕輕地打了面頰一下,讓面向自己。這可能並不痛的掌讓梁栩僵住了。不敢抬頭,接過了章棋的酒瓶。
接下來,一個接一個的空酒瓶從梁栩和章棋手中,扔向許思文。章棋扔得很穩,每一個都在很靠近許思文的地方炸裂,梁栩手上沒準頭,有的落在許思文前方,有的砸歪了。章棋再一次笑著提醒之後,扔出的最後一個才砸在許思文腹部。
酒瓶已經沒了。許思文蜷著捂住腹部,拍攝視頻的人走近,把從地上拖起來。黃羽絨服的帽沿出許思文的頭髮,男人扯下的口罩,一臉的鼻涕和眼淚,狼狽不堪。
「笑一笑。」男人後退兩步,「給你個特寫。真是大師級的畫面,哈哈……」
他似乎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許思文閉著眼睛不敢彈,男人手拍拍的臉,蛇一樣粘膩的聲音:「服。」
視頻中止了。
路楠渾發冷,幾乎站不住。揪住梁栩領,梁栩連忙擺手:「沒有!他們沒有思文……只是拍了……一些……照片。」
「……只是?!」從未見過的狂怒的風暴席捲了路楠的腦海。想起許思文那天在自己辦公室里的痛哭和抖。原來如此,原來許思文不敢說,也不能說。
路楠後悔得想扇自己耳。為什麼不多問?為什麼不多給許思文一些支持?
把梁栩摔在沙發上,梁栩捂著臉低低哭出聲來。「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哭得抖,就像當日走進路楠辦公室的許思文,「如果我不按照他們的指示做,我就會變得跟思文一樣……」
——「他們是誰?」
宋滄已經從樓梯上站起。
「除了章棋,還有誰?」
他走向梁栩,濃重的影子覆蓋在上,他雙目亮得可怕,像兩束能燒死人的火。
梁栩卻不答。用袖乾眼淚鼻涕,蜷在沙發上。「我是被無奈……」
「還有誰!!!」宋滄一把抓住肩膀服。
「宋滄!」路楠攔住宋滄,「冷靜點。」
「你們見過章棋。」梁栩說,「想知道還有誰,可以從章棋那邊找。五一假期,有個地方他們一定會去。」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放在桌上。
是一個酒吧。
Hela
路楠把宋滄拉到一旁,竭力讓自己平靜,開始詢問梁栩更的事。
梁栩有所保留,許多無法回答的問題,全都搖頭應對。路楠看了視頻,能理解的恐懼。
通過初中同學梁栩認識許思文之後,章棋和許思文關係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熱絡。許思文覺得章棋長得不錯,跟他見面、吃飯玩耍很快樂,但章棋對許思文毫無興趣。
三人為什麼會發展視頻之中的扭曲關係,梁栩閉不說。只告訴路楠,在三人之外還有另一個人,是連章棋都能控制的狠戾角。欺辱許思文是他們的興趣,甚至是四個人每次見面的例行節目,並不一定像視頻那樣激烈,有時候是更莫名其妙的把戲,比如讓許思文空腹喝下十瓶啤酒,如果吐出來,數量則翻倍。
許思文除了為他們欺辱的對象,還要不斷供給金錢。家境優渥,有自己的小金庫,吃喝玩樂,各種消費,全都是許思文的小金庫買單。他們手裏掌握著許思文的□□和視頻,不敢不聽從。
梁栩敘述的許多事,是路楠從未聽過甚至從未想過的。
講述還在繼續,宋滄忽然截斷話頭:「你說的第四個人,是sheng哥嗎?」
梁栩瞳孔大震,張口結舌。
「他全名是什麼?現在在哪裏?」
梁栩死死咬著,只是搖頭。
如果不是路楠拉著,宋滄一定會用盡所有方式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深呼吸后再度提問:「你被他強迫帶去刺青。為什麼?你明明不願意,為什麼不跑?」
無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腕。
「他用許思文的視頻和照片脅迫,所以許思文不能擺。」宋滄死死盯著,「你呢?你被什麼脅迫,才會去干自己不願意乾的事?」
宋滄敏銳得讓試圖瞞的梁栩毫無還手之力。
梁栩竊癮,小到橡皮鉛筆,大到錢包手機,都過。技藝嫻之際,蔽得也很好,從未被人抓住過。
「但你被他拍到了。」宋滄斷言。
梁栩垂頭,雙手十指相互纏絞:「……如果我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我絕對不會答應他的……」
路楠忽然問:「那章棋呢?章棋又是被什麼脅迫?」
梁栩眼神瑟。
「你到故我堂來,是因為章棋告訴你,我和宋滄找過他。你知道我們在追查什麼。」路楠低聲說,「你願意暴自己,尋求我們的幫助,是想擺章棋和那個男人。這件事單憑你自己本不可能,你也不願意自己東西和欺凌許思文的事暴,對不對?那你應該告訴我們更多,你幫我們,我們才能幫你。」
在梁栩面前的是兩個頭腦清晰的年人,毫無招架之力。最後連連搖頭。「你們去這裏找章棋。」梁栩指著桌上的卡片說,「我不能說更多了。」
凡是涉及「sheng哥」的事,一概不開口,只說章棋知道的更多,是被章棋拉下水的。
沈榕榕一直在門外等路楠,見店氣氛沉重,不便參與其中。路楠拜託送梁栩回家,等兩人離開,路楠才轉回故我堂。
宋滄的反應太古怪,有點擔心。
陌生人離開,小貓們立刻神百倍,一個個竄到路楠腳下喵嗚喵嗚地討。宋滄抓起白貓抱在懷中,低頭不說話。路楠和他一起坐在木階上,肩膀挨著肩膀。
「你還好嗎?」路楠沒想到宋滄竟然會為自己和許思文的事這樣搖。握住他的手掌。
宋滄反手,與掌心相。
「你比我還難過。」路楠說,「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宋滄無法說出實,他的和他的痛苦一鍋粥地在心裏狂沸,燙得他渾都疼,口最疼。他想起去年秋天許思文曾在夜間到故我堂找過他,而他當時不在。的突然拜訪,是因為自己到了欺凌嗎?宋滄越想越覺得這就是正確答案。他當時不能給許思文支撐,於是許思文就再也沒有來過。
曾尋求過幫助,但沒有人能幫。
「我們去報警吧。」路楠說。已經把梁栩手機上那段視頻轉移到自己的舊手機。梁栩聲稱自己只有這一段視頻,但如何從拍攝者手中獲取,避而不談。「梁栩瞞的事太多了,不肯說的,一定是對自己不利的。報警是最好的……」
「等等,不要報警。」宋滄說,「許思文墜樓的事件已經結案,不可能重開。梁栩和章棋是未年人,這個『sheng哥』是否年,我們不知道。如果他們三個都未年,能追究到什麼程度?」
路楠愣住了:「你要做什麼?」
宋滄起:「我想起一件事,我去拿……我去問高宴要許思文的電腦。」
「高宴已經拿到了?」宋滄抓起手機就走,路楠匆匆追到門口,「宋滄,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就在這裏,你等我。」宋滄折回頭,他顯然被巨大的痛苦煎熬著,但路楠無法得知容,「路楠,等一等我,好嗎?」
路楠點頭:「我不會走,你放心。」
宋滄驅車前往醫院。住院樓區域已經不得進,他在門口徘徊,遠遠地看著已經滅燈的病房。許思文的病房漆黑一片,始終沒有醒來。
在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宋滄終於流淚。門口的保安和醫護人員看他幾眼,並不在意。在醫院裏,是每天、每一刻都會有人哭的。宋滄了眼淚,給宋渝打電話。
「姐,我到醫院了。」他問了許思文現在的況,隨後才知宋渝不住每天照顧病人的勞累,請了兩個護工,自己則回家了。
宋滄叮囑姐姐多保重,掛了電話才想起自己找姐姐的真正目的。他再回撥電話,卻無人接聽。宋滄直接驅車前往許家。
門鈴按了很久,宋渝才穿著睡出來應門。宋滄很詫異:「張姨呢?」
住家的保姆休假了,家裏只有宋渝一個人。宋滄正斟酌怎麼跟姐姐說許思文的事,樓上傳來走路聲音。
「姐夫也在?」宋滄問。
匆匆走下來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陌生男人。
男人與宋渝道別:「我家裏還有事,先走了。」倆人都不太敢看宋滄。宋滄扶額,等男人離開了,才低聲問:「什麼時候的事?」
被他撞破,宋渝在最初的尷尬之後故作坦:「好幾年了。我公司里的人,知知底,沒有二心。」
宋滄:「……你怎麼能,把他帶回家?你怎麼……思文還在住院啊姐。姐夫呢?他知道嗎?」
宋渝坐下,笑了笑:「彼此彼此。他在外面有兩個家,包養的人比思文大不了多。」
被宋滄的眼神刺傷了,忽然歇斯底里起來:「這種事他能幹,我不能幹?!憑什麼男人可以在外頭花天酒地彩旗飄飄,我這五六年只有一個男人,我做錯了什麼?我也是人,我也需要……」
「思文知道你們的事嗎?」宋滄打斷的話。
宋渝一愣:「不知道。」
宋滄並不相信。他在這瞬間想起許思文微博和空間里那些破碎的隻言片語。孤單的鴿子,狹窄巷弄,破敗的門窗,還有孤零零站在海邊的背影。
知道的。清楚一切。
「等思文高考結束,我們就會離婚。」宋渝說,「財產什麼的分得也差不多了。但現階段最重要的是思文的考試……」想起許思文現狀,突然間說不下去。
宋滄不再置喙。這事沒有他的份,他也倦於理。問宋渝要了許思文的電腦,宋滄轉告別。但在離開之前,他沒忍住,回頭跟宋渝說:「思文一直希你們分開。從五年前,你們認為開始變得叛逆的時候,也許已經知道了。不要把自己的孩子看作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扔下驚愕的宋渝,宋滄驅車離開。夜路上人車都,他開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在紅燈前險險停下,宋滄給了自己一掌。
手機屏幕一亮,路楠發來信息:小心開車。
對,還有路楠。宋滄如冷水迎面澆下,忽然冷靜:許思文跳樓,是因為被欺辱。那章棋和梁栩這兩個與路楠素未謀面的學生栽贓污衊路楠,背後是否也會有sheng哥的作用?
答案顯而易見——真正與路楠有仇的,是「sheng哥」。
想到這個神的、蛇一樣可怕的男人藏在暗,對路楠出含毒的蛇信,宋滄霎時間骨悚然。
他在路口停車,拿著電腦跑回故我堂。故我堂亮著燈,遠遠的聽見小貓們在門口的聲,路楠用竹竿挑下風鈴,準備打烊。站在線和風一樣爽朗的鈴聲里,春被吹得微微拂,看向跑過來的宋滄。
宋滄霎時間覺得自己跳的心回到了原。
在今夜這場混的漩渦里,他因為自責,無法憑藉自努力擺泥淖。但路楠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宋滄跑到面前,氣還沒勻,先張開雙臂抱住路楠。這擁抱得像一場水,能把人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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