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絨之夜》第50章 第五十章

這條路上原本是沒有石頭的,可以閉上眼睛一直狂奔。今天不知誰在路中央放了一塊磚頭,宋滄摔得狠,膝蓋磕破了。

他坐在地上哭了一會兒。他是上完圍棋課之後才跑到縈江邊上玩兒的,這裏偏僻、安靜,夏天長滿野花野草,偶爾會有小野貓藏在草叢裏。宋滄從小書包里找出紙巾,但太疼了,泥沙和小碎石子嵌在傷口裏,他不敢用力。

想回到大路上也不容易,好長一段路,還有好長一段樓梯。八歲的宋滄哭夠了,只覺得茫然。縈江河岸兩側很寬,河堤分上下兩層,有很大的落差,上層是路面,人來車往,下層是河岸的廣場,有的地方已經鋪設好了,是觀散步的好去,有的地方——比如宋滄現在的位置,工程只做了一半。

他不知怎麼聯繫家裏人,咬著牙忍痛站起,拖著腳一跳一跳,來到牆邊。他聽見路面上車來車往的聲音呼嘯而過。周六的中午,工地停工,這裏是無人造訪之

宋滄喜歡這裏。爸爸帶他到這裏釣過魚,他暗暗記住公車路線,每周都要帶上一些零食到這裏,尋找他最喜歡的那隻白小野貓。

小貓今日並不在,宋滄傷的坐在草地上,又開始抹眼淚。

「你哭什麼?」

宋滄嚇了一跳。聲音從頭頂傳來,是孩子很脆的提問。

他連忙抬頭。頭頂是鐵制的欄桿,一個眼睛圓溜溜的孩一腳踩在欄桿上,好像要跳下來似的,正低頭看著他。孩頭髮紮兩束,厚實漆黑,頭上戴一頂白鴨舌帽,手裏拿一魚竿。七月的午間,太照得的白帽和白泛出強,宋滄不由得瞇起眼睛。

孩也瞇起眼睛,低頭看看自己。穿的是一件很寬鬆的

狼!」大吼著跳下來,一把揪起宋滄領,「你看我哪裏!」

宋滄被的怒喝弄得暈頭轉向,膝蓋忽然一痛,他「啊」的一喊:「到了!」

孩這才看見他傷的膝蓋。傷口的滲著,沾到了孩的小上。宋滄忘記了自己的痛,連忙手想為乾淨。孩往後一退,鬆手,宋滄跌回草坪上,獃獃看

「臟死了。」從小背包里拿出紙巾乾淨,皺眉看著那團紙,像看什麼噁心東西,「你家裏人呢?」

比宋滄高半個頭,講話很有姐姐的派頭,就是聽起來很不客氣,讓因為傷已經非常脆弱的宋滄愈發不想回答。他垂頭不語,很快聽見孩啪嗒啪嗒跑開。

宋滄大吃一驚。他沒料到這人居然見死不救——這是他從武俠片里學來的新詞,整個班的男孩子孩子,課間玩鬧的時候都扮男俠俠,一口一個替天行道、見死不救。孩畢竟是他在這裏上的第一個人,他不喊:「喂!」

孩肩扛魚竿,跑得飛快,本沒聽見他細弱的呼喊。

眼淚本來已經止住,宋滄這下又哭了。他哭得比剛才還大聲,嗚嗚咽咽的。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打著嗝停下,發現有人站在斜對面,正看著自己。

宋滄一下愣住。又是剛才那孩,只不過……換了服?

頭髮地披在肩上,頭戴很大的草帽,一件及膝的淺綠子,手裏拿的不是魚竿,而是一小袋紅的李子。也同樣眼睛溜圓,定定站在樹蔭下看大哭的宋滄,兩人目一對上,孩先嚇了一跳似的,慌地左右張

宋滄不哭了。他滿腦袋莫名其妙:明明往那邊跑,為什麼又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為什麼要換服帽子?他滿是怨氣地瞪那孩子,孩被他目恐嚇,本來已經很踟躕,但看見他膝蓋上的傷口,猶豫著慢吞吞蹭了過來。

「你好。」怯生生說話,「你傷了。」

宋滄聲音還是一的:「剛剛……剛剛你不是看過嗎?」他越想越難過,一定是嫌棄自己的弄髒了皮,乾脆回家換服。一定是故意折回來,取笑自己。滿心的悲傷和委屈,讓宋滄扁著哽咽了。

孩從隨的小背包里拿出酒和棉花,要給宋滄的傷口消毒。宋滄了一下,大喊:「你幹什麼!」

話音剛落,他後腦勺立刻被什麼了一下。回頭便看見方才那兇孩正舉著魚竿,瞪圓了眼睛:「敢吼我妹妹,看我不打死你!」

宋滄愣了一會兒,看看前頭,又看看後。長相一模一樣的兩個孩,唯一能區分們的只有服、帽子和髮型。

宋滄不敢說話了,肩膀起,半天不吭聲。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姐姐,他沒好氣地想:這個姐姐太兇了,誰都不願意跟做朋友的。

「姐,你拿錯背包了。」兩人換了背包。姐姐接過酒和棉花,毫不客氣就往宋滄傷口上懟。宋滄連聲慘,拚命掙扎,那高個子的孩惡狠狠地直他的:「外面很多細菌,它們都跑到你傷口裏去了。你要是不消毒,細菌會吃掉你的。」

宋滄哭得打嗝,卻不敢再了。酒棉花掃走傷口的細小髒東西,他咬著哭。脾氣很好的妹妹突然掏出個李子塞到他里,他下意識拿起咬了一口。

「……嗚嗚,好酸。」他吃得眉眼睛皺一團,哭得更厲害了。

姐姐的背包里除了酒棉花,還有繃帶、膠帶、棉簽和一些宋滄看不懂的小藥片。妹妹說那些都是給準備的。很不好,出門常常磕磕,要及時理。

宋滄問了才知道,倆都比自己大,只大兩歲,在另一個學校上學。

學校的課程,妹妹只完整地上完了二年級。從三年級開始,常常請假、住院,在醫院和家裏一呆就是大半個月,本談不上學習。

「學校比家裏好玩。」宋滄說。

妹妹連連點頭:「對呀。」

站在宋滄邊踢石子,宋滄暗暗比較,發現兩人個頭差不多。最高的是正在江邊釣魚的姐姐,一邊釣魚,一邊回頭看樹蔭下說話的兩個人,目很警惕。

「楠楠,你往裏走!」大聲說,「不要曬到太!」

宋滄和妹妹都很聽話地往裏挪了一點兒。姐姐滿意點頭,繼續垂釣。

「……能釣上來嗎?」宋滄問。膝蓋還地疼,但細菌被酒消滅了,不會吃掉他的,他安心許多,可以開心跟新認識的朋友聊天了。

「我姐姐很會釣魚的!」妹妹蹲在樹下,用小鏟子在地里刨著什麼。很講究,戴著口罩和一次手套,做要工作一樣認真。

宋滄探頭探腦看做什麼,忽然扭頭舉起手:「找到了!」

樹叢下傳來的慘嚇了釣魚的路桐一大跳。連忙扔了魚竿往回跑,看見的是從草坪上滾到泥地的宋滄,還有正拈著一條蚯蚓呆站的路楠。

路楠把蚯蚓放進小桶里給路桐。姐妹倆面面相覷,齊齊看向宋滄。

「又要消毒。」路桐在服上手掌,翻包找酒

宋滄抱著自己沾滿泥塵的,又一次嚎啕大哭:「媽媽!爸爸!姐——」

路楠蹲在他邊,摘了手套啃李子,豎起耳朵傾聽一會兒,笑了:「咦?你也有姐姐?」

宋滄後來在樹下睡了一覺。

醒來時,路桐提著裝了兩條小魚的桶子,正坐在他邊用帽子給路楠扇風。路楠也睡著了,躺在路桐的上。姐妹倆坐在很整齊乾淨的布上,唯有他,屁挨著草坡。

路桐察覺他醒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可以靠過來。

男子漢的自尊心不允許宋滄做出這種依靠孩的行為,但路桐搖頭晃腦,顯擺著手裏的帽子風扇,還小聲說:「來啊,我幫你扇風。」

宋滄磨磨蹭蹭靠近。路桐上有新鮮的李子味兒,一邊給兩個夥伴扇風,一邊觀察小桶子裏游來游去的魚。沒人說話,江風很舒服,午後安靜得讓人昏昏睡。

「沒有人來找你嗎?」路桐忽然問,「你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下班?」

「五點半。」宋滄老實回答。

「你住哪裏啊?」路桐又問,「什麼名字?」

宋滄張口正要回答,忽然想起家人的叮囑,連忙閉,搖頭不肯說。

路桐:「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哦,你不會寫自己名字。」

宋滄怒了:「我會!」

他激的辯駁驚醒了路楠,路楠正要眼睛,手立刻被路桐抓住:「臟,不要。」

在姐姐懷裏蹭了蹭,路楠模模糊糊地說話。路桐扇風的手勢更輕了,語氣溫得像變了個人:「夢見我和哥哥帶你去外地玩?玩了什麼?」

姐妹倆小聲說話,很脆地笑,說的儘是宋滄不進的事。他有些氣急,忽然抓住路桐的角:「我宋滄!」

「嗯?」路桐眉一挑,注意力總算回到他上,「蒼蠅的蒼?哦,你是宋蒼蠅。」

被自己的話逗笑了,樂得前仰後合。宋滄漲紅了臉,地揪著路桐角,試圖辯解:「不是……是這樣寫的……」

在地上用手指四平八穩地寫了個「滄」字,可是路桐還是笑,一點兒也不接他的解釋。只有路楠很認真看了他的大作,點點頭:「這個就是蒼蠅啊?」

宋滄又委屈了。他現在比方才傷的時候更委屈,但看見路桐哈哈大笑,他便本不想在這個人面前流眼淚了。於是鼓鼓地漲紅了臉,又想像電視劇里那些瀟灑的大人一樣拂袖離去,又苦惱於自己不良於行,連瀟灑站起來都做不到。

「臟死了臟死了!」路桐又拿出紙巾給他去手指上的泥土,「你現在是了傷的人,注意點兒清潔衛生好嗎!」

照顧人的時候看起來不那麼兇惡,認真又溫。宋滄的臉忽然比之前更加熱了,他匆匆忙忙從路桐手裏出自己手指,想說些什麼話懟,無奈腦中熱烘烘一團混沌,結果只是張口結舌。

路桐瞪他一眼:「怪人。」說完跟妹妹開始收拾各式工,能收攏的全裝膠袋裏,紮了塞進背包。兩人說說笑笑,完全把宋滄撇在一邊。

「你……你什麼名字?」宋滄支支吾吾地問。

問得太小心謹慎,兩個孩都沒聽見。

路桐姐妹倆暑假住在外婆家,沿著河堤往前走十分鐘就到,是個城市與郊區邊緣的小村子。路楠建議宋滄跟們回去,給父母打電話。

「你這樣走不了路的。」很擔心地轉頭問路桐,「姐姐,背他嗎?」

「可以。」路桐不拒絕妹妹的要求,走到宋滄前蹲下,「上來吧。」

宋滄不幹:「我可以走。」說完拖著腳,一步十厘米地挪

他十分固執,堅決不接姐妹倆的好意,但只用一隻腳維持平衡走路,總是吃力一些。路桐又朝他手:「我牽你。」

宋滄愣愣看的手,片刻才搖頭:「不要!我才不想跟孩牽手!」

「又不是結婚,你怕什麼?」路桐又笑他,「喔唷,我知道了,你被孩子欺負過,你怕我。」

「誰、誰怕……」

路桐本不讓他講完,兩手在他臉頰上一:「你長得還真是很可,跟我們回家吧,我們借小子給你穿。」

宋滄眼睛瞪得溜圓,不知是恐懼,還是被路桐這不由分說的嚇到了。

最後他終於妥協,不直接牽路桐的手,兩人各握著一樹枝的兩端,他有了這一點兒借力,一瘸一拐的勉強能跟上倆速度。

好不容易走上路面,傷口又開始痛了,滲出來。路桐取了繃帶要給他包紮,又怕布料到傷口,反而加重傷勢。

「楠楠,你在這裏陪這個哭包,我回家找外公。」把鴨舌帽戴在宋滄腦袋上,對他說,「我外公有三車,你坐過嗎?」

宋滄沒坐過三車,連膝蓋痛也顧不上了,和路楠一起穿地等外公的小三車。

外公蹬著三車吱嘎吱嘎來到,又吱嘎吱嘎接上宋滄和路楠,吱嘎吱嘎地往家裏去。路桐不肯上車,說三個人一塊兒太重了。扛著魚竿在三邊跑步,偶爾看一眼宋滄,眉擰地追問他:「你又看我?是不是沒見過我這麼好看的人?」

宋滄張口結舌,半天憋出一句:「誰看你啊!」

兩人斗著,還沒吵過癮,已經回到姐妹倆住的地方。

村子裏幾乎都是老人,兩層的土坯小樓,廚房是院子裏搭出來的小平房,小院子裏種著幾壟菜,還養了和鴨,紛紛的。宋滄張壞了,他在門口踟躕,想起老師講過的許多人販子的故事。

但路桐端著一片西瓜遞給他的時候,他什麼都忘了。

外婆不在家,外公在院子裏修籠,宋滄拿了片西瓜給他,跟他說謝謝。老頭笑起來很慈祥,他說的話是方言,宋滄聽不懂。兩人同鴨講半天,最後老頭拎起個小竹籃。宋滄彎腰一看,「哇」地出聲來。

黃澄澄乎乎一窩剛生出來不久的小小鴨,挨挨,不停地著。

宋滄著手腳,他有些膽怯。這些在他的生活里是絕對不會出現的,他第一次見到這麼真切的小仔小鴨仔,老頭示意他,他猶猶豫豫不敢手。

斜刺里來路桐的手,抓起一隻小,先吹了吹氣,然後放在宋滄手心裏:「不髒的,你放心吧。」

踉蹌站在他掌心,宋滄張得呼吸都慢了緩了,和它大眼對小眼地互看。他用手指輕的背,抬頭說:「好。」

他總算看到路桐真誠快樂地對他笑了:「可吧?」

宋滄在院子裏玩得什麼都忘了。小,小鴨也可,路楠還從隔壁家牽了一條小黃狗,尾搖得像螺旋槳。姐妹倆不停地把各種零食拿出來給他吃,外婆買菜回來之後,見倆人帶了朋友回家,二話不說立刻蒸了蛋糕。

宋滄吃蝦條的時候很猶豫:「我媽媽說這種東西不衛生。」

路桐:「那你不要吃了。」說著立刻搶回手中。

「我要吃!」宋滄連忙手拿回來。越是不衛生,越是好吃,他咔咔嚼得爽脆,暗暗記住蝦條包裝上的字樣。

蛋糕很香,西瓜很甜。宋滄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但太快樂了,他想不起來。吃喝到一半,路桐買回來三綠豆冰棒。宋滄又想起父母常叮囑的話,什麼沒牌子的東西不要吃,什麼太便宜的東西不能吃。但路桐見他沒接過冰棒,已經主給他撕開包裝袋。

「好吃嗎?」看著宋滄一小口一小口啃冰棒,「好吃你要說啊。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

「好好吃。」宋滄忙說。

他的乖巧和聽話很讓路桐滿意。外婆走來收拾裝蛋糕的碟子,宋滄連忙跟道謝:「蛋糕好好吃。」

「你都說了六次了。」外婆樂得直笑,「你好乖喲,家裏大人教得真好。你不給他們打電話嗎?」

宋滄眨眨眼睛。他終於想起自己忘記什麼了。

母親和姐姐去參加親子夏令營,父親忙於工作。宋滄給家裏和父親公司打去電話,接電話的分別是保姆和父親的書。父親正在參加一個重要會議,無法書叮囑他好好獃著,掛電話的瞬間,宋滄鼻子,又哭了。

路桐正吃著最後一塊蛋糕,和妹妹坐在沙發上盯著邊放下聽筒邊流眼淚的宋滄。宋滄只是流眼淚,卻沒哭出聲。他垂頭眼睛,路楠遞來兩張紙巾。

「在我家吃飯吧。」路桐說。

因多了個小客人,晚飯添了兩樣菜:外公買回來叉燒,外婆又額外煎了三隻大。宋滄心裏頭難,又全程被路桐路楠姐妹倆死死盯著,吃飯時沒怎麼說過話。路楠見他低落,把屬於自己的夾給宋滄。

路桐便把自己那份給了路楠,但已經吃了一半。宋滄左右看看兩人的碗,一邊說謝謝,一邊又開始眼睛。

「你怎麼老哭啊。」路桐嘀咕。

外婆話:「你小時候也常常哭。」

路桐噘:「我才沒有。」

飯吃到半途,樓梯上傳來一聲貓。一頭渾雪白的小貓慢吞吞從樓上走下來,它左前爪傷,走路一顛一顛,難以保持平衡。

宋滄:「?!」

他立刻跳下地:「豆豆!」

小貓很漠然地瞧他一眼,一顛一顛地出門了。

宋滄這下顧不上扭和難過了。他狼吞虎咽吃完飯,規規矩矩道謝、擺好碗筷,和姐妹倆沖向院子。

這隻小白貓正是宋滄心心念念、每周都要去、喂一喂的心小貓。

傷,是因為到找吃的,被捕鼠夾子抓個正著。為了理傷口,左前爪上一圈都剃了。

「豆豆,痛不痛?」宋滄心疼萬分,溫它的後腦勺,「我找不到你,以為你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它白咪!」路桐糾正。

宋滄在這個重要問題上終於有了和爭論的勇氣:「是豆豆!」

「白咪!」

「豆豆!」

「它是妹妹!」路楠忽然說,「妹妹,過來。」

一直很冷漠的小貓立刻顛顛蹦著,往路楠懷裏鑽。

路桐:「……」

宋滄:「……」

路楠抱起小貓:「我也有妹妹,嘻嘻。」

小貓是外婆的小貓,在路邊把它救回來,治好了傷口,小貓賴著不走,即便已經痊癒也總要一顛一顛地走路,練就一好演技。它被人從頭到尾洗得乾淨,不必餐風宿擔驚怕,圓溜溜的眼睛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兇了,雖然仍舊冷漠,但在路楠懷裏打滾時,已經是一隻非常親人的小東西。

宋滄看看那貓,又看看路桐。

他覺得路桐有點兒像那貓,但這話可不敢講出來。

父親一直沒來,好在天還沒徹底黑。姐妹倆帶宋滄穿過一條小路,去看傍晚的大海。海像著了火,洶湧而燦爛的金紅,幾艘小船在海口搖擺,汽笛聲被晚風牽引,變得很長、很長。

外公給宋滄的膝蓋很仔細地清理和上了葯,已經不那麼疼了。他一瘸一拐,頑強地跟著姐妹倆到串門。路皓然找到他的時候,幾個孩子正和貓站在小賣部里,用一模一樣的癡迷表看《水月天》。

誰都沒發現路皓然進門。他站在門口也看了一會兒,直到老闆娘跟他打招呼,姐妹倆才回頭看到他。

他是個中學生了,個頭比屋子裏好幾個小孩都高。在家裏住,他是附近街上的孩子王;暑假到外婆這兒住,他也是這一堆孩子的孩子王。但他不在的時候,路桐就是孩子王。

他看路桐:「外公說你撿了小孩回家?」目落在宋滄臉上,「就是他啊?」

「這是我大哥。」路楠小聲在宋滄耳邊說。

路桐:「你找他幹嘛?你們認識嗎?」

路皓然嗤笑:「怎麼可能。外公讓我送他回家。走吧,小朋友。」

宋滄踟躕,也不知道怎麼稱呼眼前高大的男孩子。在他看來,眼前這一位差不多已經是個大人了。

「你也我大哥吧。」路皓然說,「我只有自行車,你可以坐嗎?」

外公晚上看不清路,他把送宋滄回家的艱巨任務給了路皓然。宋滄只得跟著他們先行回家,拿起自己的小書包,跟姐妹倆道別。

路皓然的自行車很新,外公在車後座裝了個小孩用的椅子,把宋滄抱了上去。宋滄坐得彆扭:「我不要這個。」

「這個很方便的。」路楠勸他,「我和姐姐都坐過。」

路桐下一抬:「你是不是沒坐過這種東西,看不起啊?」

宋滄又熱烘烘地漲紅了臉:「不是!」

外婆新蒸了蛋糕,裝在袋子裏讓宋滄拿回家吃。宋滄訥訥的,他不知道怎麼才能恰如其分地道謝,只得又說一次:「好好吃。」

路皓然載著他出發了。他回頭,看見路桐和路楠用幾乎一致的作朝他揮手告別。路桐的鴨舌帽還戴在他頭上,他忘記還了。

「再見!」他很脆地沖後的幾個人喊,「謝謝!再見!」

路皓然載著他蹬了整整一小時,終於來到父親的公司樓下。父親正拿著手機大聲跟誰打著電話:「……你們是什麼人?我兒子呢?」

他聲音嚴厲,像是在訓斥:「……說了我會去接他,你們怎麼能隨便找個人就帶走他!」

路皓然在不遠停了。他下車后把宋滄抱下來,小聲道:「你爸爸兇,不會罵我吧?」

宋滄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很害怕父親,但此時忽然勇敢起來。「大哥,我不會讓爸爸罵你的。」他說,「你跟我過來,我會解釋……」

「不必了,你過去吧。」路皓然輕輕推他後背,「以後出門玩要小心一點兒,別再傷了。」他把放在車籃子裏的蛋糕到宋滄手上。

宋滄一步三回頭,書看到他的時候,路皓然已經騎著車消失在門衛室外頭。

看到他的傷,父親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宋滄極力辯解,說自己是不慎傷,和幫助他的人毫無關係。父親卻不相信:「不是們弄傷你,怎麼會這麼好,願意照顧你?」

宋滄結結地解釋。他現在比剛才還要難過,比明明聯繫上父親、卻沒有人來接他更低落。但他還是竭力地一次次重複整個事件經過。

父親聽得將信將疑:「真的?」

他看見宋滄頭上的鴨舌帽,又看見他拎著的東西,示意書全都拿走。宋滄不肯放手,但最終敵不過父親的強態度。

「爸爸給你買更好的。」父親抱起他,「那是別人用過的東西,我們不要。還有不知道原料的食,你應該記住,不要隨便吃。」

宋滄再一次哭了。他渾,拚命在父親懷裏掙扎。被父親抱著坐上車的時候,他看見書把鴨舌帽和蛋糕丟進了垃圾桶。

車子啟,父親說帶他去醫院檢查,又說帶他去更好吃、更好玩的地方。宋滄擺他的懷抱,把一團,坐在後座的角落,額頭抵在車窗上。他仍在流眼淚,但沒哭出聲。車窗外景流水般向後淌去,他沉默地去眼淚,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痛恨自己的無力。

這一天發生的事,宋滄試圖把它記錄在自己的小筆記本上。

他從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卻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在小本子上寫了好幾頁,不懂寫的字全都以拼音代替。

父親再不允許他隨便出門,幾天後就把他送到了爺爺家。等宋滄開學回家,再搭乘公車去尋找那些人的時候,村子已經拆了。

日記本後來在第二年搬家的時候弄丟了。彼時的宋滄已經不會用哭泣來表達緒。他很冷靜地詢問家人是否看見那個上了鎖的小筆記本,母親說小鎖頭壞了,翻了一會兒,發現都是他小時候寫的東西,沒什麼保留的價值。

「很重要嗎?」母親邊做事便笑著問,「你這麼一個小孩子,還學會寫日記了啊。」

沒等到宋滄回答,宋滄已經扭頭走了。

如果不時時回溯,記憶是會逐漸褪、消失的。等長到二十五歲,宋滄已經完全忘記那幾個人的模樣,只約記得自己小時候曾出過這樣的一件事,有一對格脾氣迥異的雙胞胎幫過自己。

他偶爾的,也會想起自己如何在夜裏一邊眼淚,一邊在日記上笨拙地記錄一切。

但當時只有八歲的宋滄只是單純地記錄而已。

這件事之於他的所有意義,在許多年後偶然翻開某本陳舊相冊之時,他才猛然醒覺。

命運早已給他安設了天真的邂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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