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香》第083章√

趙侯到此刻,才算明白,本不是妻子誤傷了自己,而一切只是長子的籌謀而已。他一直以為長子子溫潤如玉,為人真誠寬厚,是個敦厚人,不似次子那般忤逆。

他平日里從未對自己表現出過毫恨意來,他原以為他是懂自己的苦衷的,以為他是能夠理解站在他這個位置的境的為難的。可萬沒想到,他心中竟比他弟弟還要恨自己這個父親。

他之前的溫、敦厚、孝順,一切不過都是偽裝出來的而已。他一直在忍,為的,不過就是今天這一場局而已。

他設局陷害妻子毒殺他,不但要了他的命,也會一舉兩得一起要了妻子的命。他對不起玉娘,他死不足惜,可碧娘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啊。

當年年紀那麼小,懂什麼?是宮裡的人設局害的他們,碧娘不過也只是宮裡那位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罷了。

趙侯有心想要好好和兩位兒子談談,把這些年來父子幾個都沒能坐下來好好談的問題給談了。但他已近油盡燈枯,縱然心有餘,但卻力不足。

裡除了能發出虛弱無力的「嗚嗚嗚」來,他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趙佑樾一如既往的一襲素錦緞立於床榻前,雙手負在腰后,一張臉,半張迎著日,另外半張則暗中,他垂眸睥睨著父親,聲音涼如霜冰。

「兒子知道你所求是什麼,但兒子也清楚明白告訴你,兒子定會讓你放在心頭寵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兒子還會讓整個鄭氏右軍覆滅,讓整個趙氏宗族的人都為我所用。兒子更會讓小鄭氏死無全首,埋不進趙家墳墓,的牌位,不了趙家祠堂。服了刑后,兒子更會將荒野,讓死後面全無,為野狗獵鷹所爭相搶食。」

「而你……你便去地下先向我娘賠罪吧。」

起初趙佑樾的聲音還算清涼溫潤,當一字一句帶著緒說到最後時,早已啞得怒不可遏。

便是到了此時此刻,便是害死母親的兩個兇手將一死一伏法,再回想起當年,他依舊無法釋懷。

若從小父親便是對母親如此絕寡義,他或許心中還不會懷有如此恨意。可偏偏他從前也是那等鍾於母親之人,是個好夫君,好父親。

但他背叛了母親,背叛了他們兄弟。

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背叛。

「你去死吧。」他說,面目幾近猙獰。

「你……」趙侯一時著急,有話說不出來,但心裡卻著急,急急大口呼吸一陣后,突然一口氣沒提上來,就這樣圓睜著眼睛背過氣去了。

趙佑楠趙佑樾自然都看到了這一幕,不過,二人都靜默未

時間仿若定格在了這一刻一樣,連呼吸都變慢了。此時此刻,兄弟二人自然都想到了過去。

當年,那時候都還小,父親母親帶他們上街看花燈。母親牽著大郎的手,父親抱著二郎,一家四口,不論走到哪裡,都是惹人注目的存在。

一品軍侯府,赫赫揚揚,門庭尊貴。老侯爺老太太一生摯彼此,當年的趙侯和趙侯夫人更是為京中權貴所稱讚,乃是郎才貌,生得的一雙兒子,更是聰穎多慧。

曾幾何時,他們是萬眾引以為傲的對象。曾幾何時,他們也曾那樣幸福過,單純過。

往昔如剪影般一片片飄來又一片片飄走,二人都知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再回不去。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繼續往前走,帶著這片霾繼續走下去。

趙佑樾抬手抹了父親圓瞪的雙眼,將其雙眼闔上,而後麻木的轉走至門口。

推門,打開,他長玉立在門前,聲音啞無力的對著外面的奴僕道:「侯爺已去世,到各府去報喪吧。」

隨著趙佑樾話音的落下,候在外面的奴僕瞬間全都跪了下來,大哭了起來。

赫赫揚揚的一等軍侯府突然掛起白來,且京兆府的人就這樣大張旗鼓的從趙侯府里將趙侯夫人和母親押走,一時間,整個京城都沸騰了。有素日里與趙侯府一直有往來的府邸收到了報喪信,自是知道了怎麼回事,那些不知道的,也都長了脖子好奇圍在趙侯府門前張

趙侯是午後過世的,等到了傍晚時分,整個侯府都已經布置好。而第一波弔唁的人,也已經過來了。

但趙侯走的匆忙,什麼準備都沒有,一時間,整個侯府也不免糟糟的。加上老太太得知長子去世的噩耗后,也病倒了,一時又要顧及老太太,又要給侯爺辦喪事,時間又迫,便是府如今同時有趙佑楠趙佑樾兄弟二人在,多也會倉促些。

二房的人駐守在外,這麼短時間肯定是趕不回來的。

但是趙氏宗族的幾位邊支宗親,卻是都在京城的。趙佑樾的人過去送了信后,幾位宗親立馬就趕過來了。

送信去的時候還說是病重,仍吊有一口氣在。但等人來的時候,趙侯卻是已經咽氣了。

幾位趙氏族親都不敢相信,問清楚死因后,更是驚得愣住了。

反應過來后,不免也都覺得實在丟人。總歸也是有五十多的人了,卻是死在了吃那些葯上,若是這種死法傳出去,幾個趙氏族親都覺得臉上十分沒有面子。

當年,家裡鬧那樣,雖然他們心中也覺得對不住先侯夫人。不過,當時后娶的這位畢竟是聖上賜婚的,他們這幾位族親自然不敢公然與聖上作對。當時能保持中立的態度,就已然不錯了。

而如今,趙侯爺被那惡婦毒殺去世,且那惡婦也被府抓走關押進了地牢。事到了此刻,便是聖上駕親臨,他怕是也不好手他們趙家部的事。

所以,幾位族親商量一番后,自是都選擇了站在趙氏兄弟這一邊。

「事已至此,你們兄弟二人還是要節哀順變才是。」說話的是趙佑樾趙佑楠兄弟二人的堂叔趙志誠,他一臉悲痛又傷心的勸著說,「不管怎樣,你們父親的後事,還是要好好安排。」

兄弟二人已經披麻戴孝,聞聲,自是朝趙志誠抱手應是。

幾位族親,都是當年跟隨在趙老侯爺邊打仗的趙家族親的後代,其實論親疏,幾代下來后,已經不算很親。但趙氏宗祠不在京城,畢竟是同族,有什麼事,自然都是互相照顧的。

而如今的幾位宗親中,最有本事的,當屬這個趙志誠了。

趙志誠論輩分是兄弟二人的叔叔輩,但還算年輕,不過也才不之年。而幾位族親中,趙佑樾想拉攏親近的,也正是這位堂叔。

不過,越是想要什麼,如此關鍵時刻,他越是不會表現出來毫。

前幾天,都是不停有親友來府上弔唁。趙家二房男眷是在五日後到的,趙二老爺趙志義如今戍守在外,得此噩耗后,先帶男眷快馬加鞭趕了回來,眷在後面,估計得再有些日子才能到。

趙志義也有近五十的年紀了,先帶了長子趙佑榛回來。次子在後面,護送著闔府眷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趙佑榛和趙佑楠差不多大的年紀,二人自小是一起在祖父膝下長大的。後來趙二叔一家戍守邊疆后,堂兄弟二人也自此分離兩地,之後算是沒怎麼再見過面。

二人也都沒有想到,如今再見,竟會是在這種場合。

趙志義父子一到,便立即披麻戴孝。二人哭了會兒話,又先去了老太太那兒。

老太太痛失長子,臥病在床起不來。如今瞧見次子一家終是趕回來了,老人家心裡多有些安在。

「你來遲了一步,你兄長早幾天前就咽氣了。」老太太捶頓足,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趙志義知道自己這些年不孝,沒能守在母親跟前。他跪了過去,抱住母親說:「孩兒不孝。」

老太太則說:「你是替聖上鎮守疆土的,有什麼不孝的?只是這些年來,你心中一直氣你兄長,這些年來,竟連過年都不回來看一眼。你氣你兄長,你不願意見他,難道,你連自己老母親都不願意見了嗎?也就是大郎親時你回來了一趟,二郎親,你都沒有回來。」

「但這也不怪你,二郎親倉促,你來不及。可過年總可以回來一趟的吧?你卻也不回。你可知,我日日盼著夜夜盼著,但就是盼不到你回來看我一眼。」

趙志義泣不聲,只是一直摟抱著母親腰,說是自己不孝。

長子走了,老太太傷心過一場后,倒也想得開了。覺得,這或許就是報應吧。

當年玉娘是因他們二人而死的,如今,他們二人這樣,也算是給玉娘償命了。老太太悲傷的確是悲傷的,但悲傷過後,倒也能釋懷。

只要那小鄭氏逃不了律法的制裁,也就能釋懷。

想到此,老太太不由又向次子斥責小鄭氏來。

「那個毒婦啊,當真是不要臉到了極致。你兄長也是夠糊塗,也不想想自己多大歲數的人了,竟還想由著小鄭氏懷個兒子傍。那毒婦也不知哪裡尋來的偏方,拚命喂你兄長吃藥,原好好的一副子,是給熬了這樣。最後……」

說是釋懷,但說到傷心,老太太還是落淚不能自已的。

「最後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都沒有看到,你兄長離世前,那是一副什麼鬼樣。」

趙志義只能盡量安母親,然後轉移注意力。老太太朝兒子哭訴一番后,這才瞧見立在一旁的孫兒趙佑榛。

「這……這是三郎?」雖說趙佑榛和趙佑楠差不多大,但老太太記憶還停留在他走的那一年,他還是個年的模樣。

如今長一副漢樣,有些激,也有些意外。

趙佑榛忙給祖母行大禮:「孫兒拜見祖母。」

########

「快,快起來,起來說話。」老太太總算是暫時從悲痛中走出來了些,歡歡喜喜的拉著趙佑榛手說話。

趙佑榛比趙佑楠小兩歲,如今也二十有四了。但還沒親,老太太難免要嘮叨幾句。

只不過,在這種日子嘮叨孫兒親也不是很合適。所以,老太太也就是說了幾句,就沒再說什麼。

這些日子一直不停有人到府上來弔喪,甚至滎那邊的人得到消息后,也有人過來。鄭氏兩支如今依舊水火不容,哪怕如今趙侯爺死了,也並未能消融掉他們兩房這些年結下來的仇怨。

鄭氏左軍即便得到消息,也是不會過府來弔喪的。他們恨趙侯害死了自己兒、妹妹,又怎麼可能來給他弔喪,估計是知道他死訊在家放鞭炮慶賀還差不多。

前來弔喪的,自然是鄭氏右軍一支。

只不過,鄭氏右軍一族前來弔喪是順便,最重要的,自然還是想要撈此刻被關押在地牢中待審的小鄭氏和二太夫人出去。

小鄭氏母二人毒害家主已是證據確鑿的事,只等趙侯一土,案子便會過審。到時候,死罪肯定是免不了的,就看是怎麼個死法了。

但鄭氏二房這邊來的人,則是希能夠對那母二人格外開恩。前因後果他們也都弄清楚了,嚴格算起來,這也不算是有預謀的毒害,最多只能算是失手錯殺。

既然們沒有主毒害家主的心,自然可以網開一面。

但鄭氏二房的人也知道,這案子審起來,其實還是得看趙家這邊的意思。雖說是無心毒殺,但死的畢竟是朝廷堂堂一品軍侯。若趙家咬死不鬆口,非要鬧下去,那京兆府和刑部那邊,自然不敢得罪趙家。

而如今趙家這邊肯鬆口的話,那麼,也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此番過來弔喪的是小鄭氏兄長鄭則平,小鄭氏兄長意圖先收買趙氏族親,再夥同幾個趙氏族親一起勸說。但他沒想到的是,從前還和他關係不錯的幾位趙氏族親,如今是見到他能避則避的,更不要說聽他的話和他一起謀事了。

而如今整個侯府是世子趙佑樾當家作主,鄭則平前來弔喪,他沒攔著。但等他吊完喪后,就直接派人來請他出去,多一刻鐘的時間都不會讓他留在這兒。

鄭則平理虧,只能無奈匆匆告辭。

靈柩在家停了有大半個月,冢人選定的適合下葬的日子在三月末。到了這日,老太太因子不好,又是長輩,自不去送葬。而趙二夫人為二媳婦,自也留在了侯府,留在了老太太邊伺候照料。

至於別的趙家人,上到趙二老爺,下至墩哥兒,都有披麻戴孝扶棺送葬。

趙侯府辦葬事,整個京城都在關注。所以,到了趙侯爺下葬這日,整個街道上都安安靜靜的,趙家儀仗走在路上,百姓們排在路邊,或者躲在兩邊的樓上看,讓出了整個道來。

雖說趙侯死的不彩,說出去也不好聽。不過,給他辦喪事的卻是兩個兒子。所以,看在趙家大郎二郎面子上,朝中幾位王爺有過來府上弔喪。

至於東宮太子,太子則是在趙家出殯時,有路祭。如此,也算是表達了一番皇家對趙家的安和對趙侯爺的敬重。

等到整個葬禮徹底辦完,已經是一個月後了。如今已經是濃春季節,到都是春暖花開的景象。

雖除去了麻孝,但上穿的裳依舊是素裳。也舍了那些珍貴的綾羅綢緞,只撿了過時的舊來穿,外面的一應應酬,自也是全都推了。

服喪期間,大人還好,至子能承得住。但是墩哥兒和明霞還好,確是了不苦。

明霞又還好一些,畢竟大一些,最苦的就是墩哥兒。等服喪完后,墩哥兒整個的以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一圈。

柳香心疼得不行不行的。

服喪期間,柳香夫妻自是搬回青雲閣來住的。如今雖然喪期已過,但仍舊在守孝期,所以,自是暫時不會再回將軍府住。

柳香閑下來后,終是有時間能多陪陪兒子了。墩哥兒如今已經九個多月大,聰明得已經能口齒含糊的喊幾句爹爹和娘親了。

倒還不會走路,但能扶著矮凳站在地上了。偶爾的,膽子大點時,也敢扶著凳子從凳子邊左搖右晃的晃到母親跟前來。

柳香本來是打算出了喪期就去木林院做事的,但到底捨不得兒子,所以,又多在家呆了幾天。

老太太那裡有二嬸和小堂妹陪著,倒是不擔心。

柳香陪著兒子玩了會兒,忽然外面丫鬟進來說:「二爺回來了。」

柳香很是欣喜。

自從那日侯爺病重起,夫妻二人幾乎就沒有機會好好獃一過。他和大爺要給侯爺守靈,這一個月來,自是每天都睡在靈堂的。

不像和兒子,偶爾還能回來換裳或者小憩一會兒。

雖說他朗,在靈堂跪一個月也無礙。不過,這些日子給侯爺守靈,跪在他邊的時候,有悄悄觀察過他臉。他這個人好像忽然間變得沉默寡言了不,整個人好像也不如往日有氣神了。雖說子撐得住,但他似乎在神上並未能撐得住。

大爺還會在有賓客在弔唁時起與他們道謝說幾句話,而他呢,始終都跟沒瞧見那些前來弔喪的賓客一樣。雙目空無神,只垂頭盯一,然後一跪下來就是一

柳香原以為,之前侯爺都那樣對他了,而且當年還算是侯爺間接害死了先夫人。所以,如今對侯爺的死,他即便悲傷,也不該會悲傷這樣。但見過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后,柳香心中一直都惴惴不安。

好不易捱到了這一天,喪事總算過去,他們夫妻二人能好好坐下來聊一聊了。

柳香忙抱著兒子就迎出去,想著,哪怕他心裡再不好,但只要和兒子能一直陪伴在他邊,想必會給他一些寬吧?

趙佑楠鮮穿素袍,從前大多時都是一,或是紫袍。本就是尊貴公子,著朱紅或明紫袍,更顯端貴。

而如今,見他穿著素風采依舊不減毫,柳香很沒出息的為他心撲撲跳起來。

知道他心不好,柳香很想陪在他邊。他可以向傾訴,把埋藏在心裡的緒全都釋放出來,他可以對心。

「二爺。」柳香抱著兒子迎過去,親切喚了他一聲。

趙佑楠抬眸朝一眼,而後從手上接過兒子去。然後一手抱著兒子,另外一隻手則攥握住了的手,一道往屋裡來。

著由他上傳來的溫度,柳香心裡暖洋洋的。

只不過,趙佑楠依舊是沉默寡言,一句話沒說。直到進了臥,只一家三口坐一起時,趙佑楠才對妻子說:「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如今喪期已過,便多在家好好休息幾天。」

柳香主去握住他手,也說了同樣的話。

趙佑楠說:「別擔心我,我沒事,扛得住。倒是兒子,這麼小就要這份苦,真怕他累著。」

柳香見他雖開口說話了,但卻再不如從前那般開朗健談,便關心問他:「二爺,你若心中有什麼事的話,不如與我說說吧?我知道你此刻心複雜,你對侯爺是既恨又的。如今他老人家走了,你也得保重子節哀順變才是。」

聞言,男人突然抬眸看過來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

柳香被他這一眼看得心一跳,總覺得過於嚴肅了些。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就猶疑著問:「是……是我哪句說的不對嗎?」

趙佑楠卻又搖頭:「沒什麼。」又說,「你勸得對,人死不能復生,我也不會強求。只是從前雖然我囂過要殺了他,但如今他真正死了,我也並沒覺得心裡有多快樂。」

柳香其實蠻能理解他這種心的,畢竟是親生父親,是濃於水的關係。

「我懂你此刻的心的。」柳香忙說,「但你也得想得開一些,多也得為老太太想想。老太太如今好不易才走出來,子漸好了些,你若是再總沉著這張臉,老人家勢必又會想到自己死了兒子。」

趙佑楠側頭,黑眸子定定著妻子。他和大哥的,是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的,此事事關重大,告訴便就是害了。所以,這回註定是得瞞了。

又怎會知道,其實他並非為了父親的死而傷心難過。只是覺得,一門子弟鬧如今這樣,太過傷了些而已。

並且他深知,如今這一切,不過才只是一個開始。日後其路漫漫,還有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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