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176 番外:if線 青梅竹馬(1)
暴雪如絮,嗚嗚的風聲好似鬼哭狼嚎。
魏嚴合眼躺在枯草堆中,心下好笑,當真是人老念舊了,這天牢外的風聲,竟讓他生出幾分是在塞北的錯覺。
他被老頭子綁去戚家軍營,和謝臨山一起在北地戍邊,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只不過,那時候的確好啊。
戚老將軍健在,容音不曾宮,臨山和太子也沒死錦州……
他半生的快意,都是那些時日了。
眼皮發沉,魏嚴就這麼放任自己在那陣陣風饕雪聲中睡了過去。
恍惚間有人靠近,將什麼東西搭在了他上,抵那似要將人皮都刮下一層來的寒風。
魏嚴暗忖莫不是天牢的獄卒?
但他一介罪人,獄卒是不會輕易給他添加被的,莫非是獄卒得了陶太傅或是謝征示意?
正囫圇思索間,那給他上搭了的人卻并未離開,而是遲疑著出手,似想他,魏嚴約嗅到了一似幽蘭又似山茶花的香氣。
多年如履薄冰養的警惕,讓他幾乎是本能地抬手截住了那只手,凜冽目霍地掀開。
看到的卻是一個只在午夜夢回才能見到的人。
子一梨花白繡著千葉蓮的襖,肩若削,腰如約素,眉目盈盈好似一副山水畫卷,那只手還被他扼在掌中,白皙的臉上半是惶然半是被他撞破的赧,咬了下道:“我見三哥睡在此,給三哥拿了件氅過來……”
魏嚴有個早夭的兄長,上邊還有個庶兄,他在家中排行第三。
魏、戚兩家好,戚容音自小便喚他三哥。
他定定看了眼前子許久,才出聲:“你許多年不曾我夢了,今夜是知我大限將至,專程來看我的?”
戚容音皺了皺眉,顧不得抱赧,被魏嚴扼住腕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溫潤細膩的掌心上了他前額,喃喃道:“三哥怎說起了胡話?莫不是染風寒起了瘟癥?”
掌心接到的理,的確是一片滾燙,戚容音當即變了臉,喚守在城墻拐角的武婢:“攬月,快去軍醫,三哥染了風寒!”
魏嚴抬眼見滿天星幕,以及城樓上那桿被火盆里的火照得分明的“戚”字旗,這才發現自己是靠城墻垛而眠的,周圍還有不抱著刀戟坐眠的將士,臉上上的澤未干,顯然是剛經歷一場惡戰。
他只覺這夢太真切了些,當真是和那些年在北地所經歷的一樣。
戚容音剛要起,便又被魏嚴拽住了手。
戚容音不解地看著從醒來便不太對勁兒的人,疑出聲:“三哥?”
魏嚴緩緩道:“別走,讓我再看看你,十八載,你每每夢來,都不曾好好同我說過話……”
“三哥在說什麼?什麼十八年?”戚容音越聽,眼底越多,卻還是安道:“我不走,我去打水來,給三哥臉。”
風寒的緣故,魏嚴現在腦仁兒的確一一地疼著,他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額角。
戚容音見狀,離了被他攥住的那只手,步下城樓去打水。
魏嚴視線下意識盯著,生怕就這麼不見了,旁一名臉上布著跡和汗塵假寐的將軍睜眼笑了起來:“魏中郎怕是好事將近了吧?”
魏嚴記得自己在戚家軍營時,曾任中郎將,軍中同袍也多以“魏中郎”稱呼自己。
眼前這人面生得,他瞇眼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辨出對方乃后來的陜西都護使,自己同他在戚家軍營時,的確有過一段同袍之誼。
只是后來便寡了。
真是怪哉,他夢見戚容音也就罷了,怎還會夢見此人?
約之中,魏嚴察覺到今夜這夢,是和以往的不太一樣。
他撐著墻想起,手上傳來一陣銳痛,低頭一瞧,才發現掌心纏著一圈染的紗布。
他先前睜眼便瞧見戚容音,被占據了所有心神,連手上的痛都未察覺,此刻又用力握了一下掌心,針扎一樣綿的細痛再次傳來,魏嚴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在夢里的痛覺,也是這般真切的嗎?
戚容音端著水盆,引著軍醫往城樓上來,溫聲道:“魏三哥發起了高熱,眼下父兄追敵未歸,三哥萬不能再病倒了,勞軍醫替他看看。”
魏嚴聽到此不由皺眉,戚老將軍和將軍都追敵未歸?
在他記憶中,只有戚老將軍誤得軍那一次,才是父子幾人一同去追敵的,也正是那一次追敵,戚家父子都死疆場。
軍醫給魏嚴把脈時,他尚還陷在一片混沌的思緒中不曾回過神來。
等軍醫把完脈,從隨攜帶的針包中取了一枚銀針:“城治傷寒的藥早已告罄,中郎高熱不退,老朽也只能用商放的法子替中郎緩解一二了。”
銀針刺指尖,那痛愈發清晰。
真實的不像是做夢!
一個猜測在魏嚴心中形,恍若一柄利劍將靈臺間混沌的層層霧靄劈開,一狂喜涌上魏嚴心頭。
在軍醫取出銀針時,他顧不得指尖的刺痛,用力攥了戚容音了手,素來冷沉的眼底約有淚浮現:“容音,容音……真的是你……”
他手上的力道太大,握得戚容音手骨都有些發疼。
遠山一樣的秀眉輕蹙:“自然是我,三哥這是怎麼了?不過在城樓上小憩了一會兒,醒來便總說胡話……”
戚家是戍邊重臣,此番北厥來犯,戚容音特帶領府醫前來城門這邊救治傷兵。
魏嚴滄聲笑開,狼狽又歡喜。
戚容音和城樓上的將士們皆是面面相覷。
魏嚴卻很快撐著城墻垛爬起來,對戚容音道:“我現在沒法同你解釋太多,速點三千兵與我出城!”
若他當真是重生了,這便是戚老將軍父子見北厥王子敗走前去追敵,生擒北厥王子,卻中了埋伏死于大漠的那一仗!
戚容音跟著父兄在這關外,對軍中事務也很是敏銳,當即就意識到了不對:“我父兄有危險?”
魏嚴忍著因記憶紛雜而脹痛的腦仁兒,不答反問:“他們出城多久了?”
戚容音答:“已有一個時辰了。”
魏嚴臉便也沉了下來,此去不知還能不能挽回戚家父子戰死的定局,但上蒼讓他重來一回,總歸要拼勁全力去搏上一搏,他沉聲吩咐:“點兵,備馬!”
戚容音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冥冥之中,是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戰場上,有時候多一刻鐘半刻鐘的先機,便能決定一場仗的勝負。
事關父兄的安危,也顧不得追問太多,忙讓城留守的副將去點城還能作戰的兵卒。
奈何城將士才經歷過一場惡戰,所剩銳都隨戚家父子追敵去了,把勉強還能上戰場的傷兵也算上,方才湊足三千人馬,其中大部分將士都還疲敝不堪。
此番長途奔襲而去,就算趕上了救援戚家父子,對上兇惡如豺狼的北厥蠻人,是不是羊虎口還難說。
但魏嚴記得上一世謝臨山在此時已得了燕州被困的消息,正帶著徽州謝家鐵騎在趕來的路上。
前世自己便是因這場風寒病倒,等謝臨山帶著援軍至,得知燕州此戰已勝,老將軍父子追敗寇、生擒北厥王子去了,久等不見戚老將軍歸來,前去查探,尋著大軍繞路的痕跡,兜了個大圈,才在馬王坡瞧見染的“戚”字旗和遍地死卒。
北厥人伏擊的地點就在馬王坡,他此去全速行軍,能省下不尋著馬蹄印找軍隊兜圈的時間,只要再多拖上個一時半刻,再差斥侯前去尋謝臨山的軍隊,謝家鐵騎一到,北厥人這場謀便沒勝算了。
魏嚴駕馬出城時,便喚來自己的心腹,讓他快馬加鞭往徽州來燕州的必經之道趕去,遇上謝臨山便讓他往馬王坡去。
心腹聽得命令,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主子,您怎知謝將軍會率援軍來?”
魏嚴一道冷厲的眼風掃過去,心腹只覺脊背一寒,再不敢多問,連忙抱拳:“屬下這就去傳信!”
言罷一拍馬往徽州要道奔去。
魏嚴扯著馬韁,卻有了片刻失神,是了,在錦州案之前,他邊的人還敢這般冒失同他說話的。
后來,跟著他的這些人,都死了,再選到他邊的人,從不敢同他妄言一句。
想多了便心中發苦,魏嚴收斂了心神,正要下令讓大軍出發,卻又聽得城門口傳來的一聲急切呼喚:“三哥!”
魏嚴馭住戰馬回頭,便見戚容音披著雪狐大氅,踏著一地雪泥朝他急奔而來。
因為跑得急,雙頰都被風吹得有些發紅。
魏嚴一掣韁繩,調轉馬頭便朝戚容音沖了過去,戰馬在距戚容音五步開外被他勒住了韁繩,馬兒的前蹄高高揚起,抖落不雪沫。
戚容音將一枚墜著絡子的平安符遞與他:“三哥,你帶上這平安符,一定要平安歸來!”
不知魏嚴為何突然急急地要調兵出城,但能覺到他此去定然危險。
魏嚴俯去抓那平安符時,連帶著將戚容音那只被凍得通紅的手也握住了,他臉上還帶著上一場仗留下來的跡,用一種戚容音看不懂的、深沉又裹挾著痛苦和悲意的目著:“容音,等這場仗打完,我們親好不好?”
不過二八年華的呆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挽起角,說:“好啊。”
臉上被風吹出來的凍紅掩住了意。
魏嚴又用力握了握的手,才抓起那枚平安符,調轉馬頭大喝一聲:“往馬王坡全速行軍!”
武婢撐開油紙傘,替戚容音擋著鵝一般飄下的漫天飛雪,勸道:“小姐,先回城吧。”
戚容音纖白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看著魏嚴率著城三千殘軍遠去的影子,眉間籠上一抹憂:“攬月,不知為何,從三哥說要點兵出城起,我這心口便一直發慌。三哥醒來便怪怪的,他肯定瞞了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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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行至馬王坡附近,便已見遍地死尸。
隨行的將士瞧見這副又經歷過一場惡戰后的慘象,都呆住了。
他們追敵的大軍遭了伏擊?
魏嚴瞧見此景,也是渾的都冷了下來,只不過居高位十余載練出的城府,讓他在此刻面上也難辨緒,只沉聲吩咐:“找帥旗在何!”
底下的人忙在遍地死尸的戰場去尋帥旗。
片刻后回來復命:“中郎,戚家帥旗不在此!也沒找到戚大將軍等人!”
魏嚴只覺在心口的那塊巨石驟輕了不——帥旗不在此,戚家父子也不在此,就說明他們極有可能還活著。
只是突圍了出去后,又被北厥人咬上了。
他沉喝:“所有斥侯出,尋著戰場周圍找撤走的馬蹄印。”
軍中的斥侯駕馬四下奔走查探。
很快便有一名斥侯急奔回來:“中郎,在山那邊有凌的馬蹄印!”
魏嚴狠狠一夾馬腹,冷峻的臉都有些猙獰了:“追!”
跑過一片緩坡,便約聽見了山那邊傳來的震天廝殺聲。
大軍加速翻過山嶺,魏嚴立于陡坡上,瞧見了下方在北厥人不斷小的的包圍圈下苦苦支撐的戚家軍。
出城時的上萬大軍,眼下瞧著,竟已只剩幾百人。
“戚”家軍旗被護在最中央屹立不倒,但北厥人圍著他們以太極陣跑馬,沿著包圍圈奔走間,人借馬勢砍殺了一層又一層護在最外圍的將士。
戚家軍被到這地步,疲力盡,又知求生無路,哪還有還擊之力,幾乎是任人宰割。
隨行的副將看得心急如焚,同魏嚴道:“中郎,咱們快去救大將軍他們啊!”
魏嚴咬下頜,死死盯著下方不斷圈的北厥軍隊,喝道:“調整軍陣,務必用這三千人給我占滿前邊的整個山頭,后方灌木林里也全上軍旗,再把所有戰鼓擺出來。”
他帶來的是三千殘軍,就這麼沖下去,不過是送死。
唯有制造聲勢,先恐嚇北厥兵卒,才能多幾分勝算。
副將聞言,趕下去部署。
眼見戰鼓架起來了,魏嚴又下令:“吹角。”
腰間掛著銅制角的小卒拿起角,深吸一口氣后,“嗚——嗚——”
綿長又渾厚的角聲頓時傳遍了下方戰場。
也幸得這山坳是個喇叭形地勢,角聲被北風卷著帶下去時,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了回音。
還在試圖圈的北厥軍隊也緩了下來,回頭往坡上看來。
“擂鼓!”
魏嚴又是一聲沉喝。
手拿鼓槌守在足足有一人高的大鼓跟前的小卒,當即也揮槌捶向了鼓面。
“咚——”
“咚咚——”
鼓聲厚重,恍若驚雷墜地。
下方的北厥軍陣明顯有了,畢竟乍一眼瞧去,整面坡上都是大胤援軍,后方灌木林里也軍旗林立,前來的不知是多人馬,北厥人不免被震住。
所有聲勢都已做足,剩下的便唯有死戰了。
魏嚴狠狠一夾馬腹,一馬當先往山下沖了去,手提一柄鐵所制的偃月長刀斬盡塞北寒風,嘶聲長嘯:“殺——”
他后三千兵卒跟其后,從馬王坡上縱馬俯沖而下。
三千人的沖鋒做不出千軍萬馬疾馳的地山搖,好在有雷鳴般的戰鼓聲做掩護,倒也嚇破了不北厥兵卒的膽。
有這份先機在,魏嚴很快將北厥人的包圍圈撕開了一個口子。
奈何三千疲敝兵馬所能造的傷害實在是有限。
雖虛張聲勢打了個北厥措手不及,等北厥將領那邊發現他們人的馬并不像他們營造出來的那般多后,很快調整軍陣,讓先前被打得潰敗的兵卒退居其后,左右翼軍隊從兩側包攏,意圖將這支突然冒出來的援軍也困死在他們的包圍圈里。
副將意識到了北厥人的目的,在艱難廝殺之際同魏嚴道:“中郎,這幫蠻子想把我們也封死在里邊!”
遠被北厥軍圍得死死的戚家軍中也有人嘶聲喊話:“魏中郎,大將軍有令,命您帶著援軍撤!”
魏嚴橫刀劈開一名擋路的北厥小將,眼底有了猩意,繼續往前沖殺。
副將咬牙沖魏嚴道:“魏中郎,撤吧,莫要意氣用事!留著這些大好兒郎的命,來日何懼不能讓北厥償此債?等蠻子把缺口徹底堵住了,我等便是白送命了!”
魏嚴已殺紅了眼,扭頭嘲副將嘶吼道:“有援軍!再撐一刻鐘!”
副將知道戚、魏兩家是世,關系匪淺,只當他是想救戚老將軍才扯了個謊話,正急得想罵人。
馬蹄之下的地皮卻開始,滿山碎石顛簸,這次當真是地山搖了。
渾厚的鼓聲里,后傳來排山倒海般的嘶吼聲:“殺——”
是那聲浪便震得人耳發疼。
副將驚惶回頭去,便見一支浩浩的黑鐵騎兵,恍若洪流過境一般,從馬王坡上俯沖而來。
雪天相接,一桿迎風招展的“謝”字旗隨著黑鐵洪流一齊近。
為首那銀鞍白馬的青年將軍,面似神祇,如修羅,后猩紅的披風在白寒風里翻飛,震人心魂。
山下還在試圖小包圍圈的北厥人聽得后傳來的廝殺咆哮聲,回頭瞧見此景,也是驚得肝膽,尚不及調整陣型迎擊,便被山上如一柄尖錐直刺而下的謝家鐵騎將軍陣徹底撕開。
被困在敵陣中央,已耗得疲力盡的戚家軍瞧見“謝”字旗,也幾喜極而泣:“謝家鐵騎!是謝將軍率援軍來了!”
不知是誰率先長嘯一聲,明明雙臂都已因持刀拼殺太久,酸到麻痹,卻還是舉起了刀劍,繼續同北厥人廝殺,往援軍的方向艱緩移過去。
魏嚴看到謝家軍旗,懸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也終落地,高熱又經了幾場大戰的疲敝不堪,讓他整個人都有了幾分恍惚。
副將驚愕問他:“中郎,你怎知謝將軍的援軍在后邊?”
魏嚴不答,提刀繼續向著戚家軍的包圍圈殺去。
等兩軍匯,他一眼便看到了被一眾親兵護在中央的戚老將軍,只是戚老將軍手捂著腰腹,手背已被鮮染紅。
明顯是了重傷。
魏嚴心中一,策馬上前,喚道:“大將軍!”
戚老將軍須發斑白,面相看著很是孔武威嚴,只不過此刻已泛白,被長子扶著才能站穩。
眼見來者是魏嚴,他面上的神稍松怔了些許,道:“你和臨山來了。”
魏嚴翻下馬背,看著戚老將軍流不止的腰腹,再也繃不住面上的沉痛之,得他眼眶也發:“您……怎麼傷的?”
戚老將軍于他而言,亦師亦父。
上一世,便是因為他那句言禍,致使本就對戚家忌憚不已的老皇帝起了殺心,為了剪除太子羽翼,率先對戚家下了手。
可恨一直到北厥再次攻打錦州,收回了戚家兵權的老皇帝不得已又將戚家兵權與了謝臨山,他們才慢慢查出了戚家父子的死,也是出自老皇帝之手。
重來一次,還是救不了戚將軍嗎?
戚家長子戚獻琿扶著戚老將軍,雙目猩紅:“徐策那狗賊,他傷父親的這一劍之仇,便是他墜馬被踏死于蹄之下,也難消我心頭大恨!”
魏嚴猛地抬眼:“是徐策傷的老將軍?”
戚獻琿咬牙切齒道:“那叛徒襲了父親!”
他看著戚老將軍因失過多而逐漸灰敗的臉,氣得都有些發抖,別過臉去,才強忍下了眼中的淚意。
魏嚴前世只查出是戚家軍的徐策得老皇帝授意,謊報軍,在明知北厥人有伏的況下,還戚家父子前去追敵,卻不知戚老將軍上的致命傷,竟也是拜徐策所賜。
怒意裹挾著渾的逆涌,他勉強讓自己冷靜,說:“先回燕州城,大將軍的傷需要即刻醫治。”
北厥人也懂得見好就收,眼見大胤援軍來了,謝家鐵騎銳不可當,在想困死戚家軍無,當即鳴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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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山披一甲過來時,瞧見戚老將軍面如土,神也是一凜:“大將軍傷了?”
魏嚴抬眼瞧向那清朗意氣的青年將軍,白北風吹得發的眼底,出幾分微紅,他喚了聲:“臨山?”
十八載月寒日暖,煎這人壽,他幾乎已記不清昔日好友的模樣了,只記得他的尸首從燕州運回時,那滿的刀斧鑿傷和發黑的箭孔,以及破開后用針線起來的腹……
那是戚老將軍都曾斷言,此子再磨礪幾年,往后的就未必不能越過他去的年將才啊,最后卻落得個那般下場!
如今,當真是隔世再見了。
謝臨山瞧著魏嚴發紅的一雙眼,以為他是擔憂戚老將軍,當即就問:“以圭,大將軍是被何人所傷的?”
魏嚴勉強斂下心神,道:“戚家軍中出了叛徒,此事說來話長,大將軍傷勢急,回城再說。”
謝臨山也知戚老將軍的傷勢拖不得,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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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魏嚴和謝臨山護著戚家殘軍回到燕州城時,已是暮時。
戚容音在城樓上瞧見了大軍凱旋,奔下城樓來,見兄長滿臉跡,戚老將軍則是被親兵用樹枝和藤條綁的擔架抬回來的,臉霎時間就是一白。
拎著擺上前,強自鎮定問:“父親怎麼了?”
戚獻琿間發哽,對著胞妹也說不出一句寬的話來,只把臉側做一邊,強忍悲意。
還是魏嚴道:“大將軍被叛徒徐策所傷,先讓軍醫看看傷勢。”
一行人抬著戚老將軍進了城主府,軍醫前來醫治時,戚容音和兄長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
下人端著水盆進來,不多時又端著一盆盆水出去,沒人說一句話,屋氣氛抑到了極點。
誰都知道戚老將軍的傷勢不容樂觀。
魏嚴和謝臨山抱臂立在門口,謝臨山看了守在間的戚家兄妹一眼,對魏嚴道:“以圭,可否借一步說話?”
魏嚴知道謝臨山想問什麼,點了頭同他一道離去。
到了僻靜,謝臨山直接開門見山問:“以圭,你怎知我率軍來燕州了?又知北厥人伏擊大將軍的地點在馬王坡?回城時,我派斥侯去查探過地形了,大將軍是被北厥人引著兜了個大圈才到馬王坡去的。”
這一場救援雖說是趕上了,但謝臨山十分清楚,若不是魏嚴提前派人給自己傳了信,讓他直接趕往馬王坡,等他尋著大軍行軍路跡找過去,無論如何都是來不及的。
魏嚴著好友,眼底閃過許多晦緒,最終只道:“臨山,你知我不信鬼神之說,但在我上,的確是發生了怪力神之事。”
“我不過是在一場戮戰后,抵不過疲乏于城樓上合眼小憩了片刻,便如走馬觀花般看完了后半輩子的事。今日戚老將軍父子陷險境,當真只是一個徐策謀劃得了的嗎?”
謝臨山聽出弦外之音,眼神一厲:“是賈家?”
賈貴妃圣寵正濃,賈家跟著犬升天,十六皇子意圖同太子爭位,賈家和戚家明里暗里過招,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魏嚴卻搖頭,時隔兩世,終將那份折磨了自己大半輩子的愧疚說與故人:“是我那‘禪位’之言,傳到了陛下耳中。”
謝臨山瞳孔一,驟然轉眸看向魏嚴:“要戚家死的人,是陛下?”
魏嚴沉重閉目道:“戚家重兵在握,宮里那位忌憚太子如斯,又得東宮客卿泄了我那‘禪位’之言,要對付太子,最先要除去的,便是戚家。沒了兵權,太子在民間的聲再高,終究也只能是‘太子’。”
謝臨山聽完沉默了下來,臉嚴峻得可怕。
魏嚴繼續道:“若一切皆如我夢中所見,戚家滿門戰死只是個開始,等太子查到真相之日,太子、謝家、魏嚴,都會被龍椅上那位無德之君一手拔除。”
謝臨山皺眉:“殿下被立為太子以來,一直寬厚仁德,幾番被十六皇子和賈家打,也不曾激進行事,便是你那冒失之言傳宮中了,他除了愈發猜忌,能拿什麼錯,一手扳倒東宮和魏、謝兩家?”
聯想老皇帝對戚家做的事,謝臨山神一冷:“是給太子按了個謀逆污名?”
歷來唯有謀逆大罪,方能徹底鏟除一位儲君的勢力。
魏嚴苦笑:“比你所言更甚。”
謝臨山不由怔住,想不通還能有什麼罪大過謀逆去。
魏嚴道:“不久后北厥人會再犯錦州,戚家無人,你替代戚家鎮守錦州,那昏君迫不得已將戚家兵權與你。戚皇后病重,未免自己去后,戚家徹底失了在后宮的勢力,太子孤掌難鳴,召容音進宮。十六皇子嫉恨太子在民間的聲,煽百姓為其修生祠,那昏君借此機會發作太子,奪太子監國之權。”
“太子為謀出路,自請北上親征,在戚家軍中查到了戚家滿門戰死的真相,昏君狗急跳墻,為掩蓋自己的丑行,設計拖住運送糧草的援軍。最終錦州城破,你和太子皆死于北戎人刀下。延誤送糧之責,錦州城破之失,皆被栽贓到了我上。”
謝臨山聽得渾汗都快豎了起來,喝道:“荒唐!”
緩了片刻后,他才問:“可有證據?證明徐策是宮里指使的證據。”
魏嚴道:“徐策已死在了戰場上,但今年春闈,其子會名列一甲前十。徐策之子,并無大才,臨山若有心,尋些他平日里所做的詩詞文章,便知此人才學深淺了。”
老皇帝行事手段縝,上一世魏嚴和謝臨山也沒能輕易查到徐策上,畢竟徐策和戚家父子連同當日追敵的上萬將士,都死在了北厥人的伏擊里,還被賜予了忠烈之名。
是后來太子飽老皇帝打,又自請來了錦州,留守京城的太子黨羽皆已不得圣心,他們試圖從朝臣中再梳攏幾個純臣,做京城那邊的“耳朵”、“眼睛”時,才篩選到了徐策之子。
春闈中一甲前十的績,放哪兒都算得上一方人。
當時徐策之子雖只是個翰林院編修,但若心懷抱負,往后多的是大展宏圖的機會,其父又是戚家忠將,挑來選去,他們認為接洽徐策之子再合適不過。
豈料就是在細查此人時,發現了他才學平庸,怎麼看都不是能考進一甲的人。
又順藤瓜,方查出了戚家父子戰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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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春闈放榜還有一月,魏嚴和謝臨山商議之后,暫且瞞住了炮仗脾氣的戚獻琿。
戚老將軍傷勢嚴重,勉強撿回一條命,此后都不得再武了,怕惹得戚老將軍心寒,眼下又無確鑿證據,在塵埃落定之前,二人也并未告知老將軍。
但他們已開始著手查徐策之子。
待春闈放榜,宣他們進京封的圣旨也下來了。
戚老將軍有傷在,不能長途跋涉,便由其子戚獻琿代為進京,老將軍自知老了,還將虎符也與長子,讓他代為還給皇帝。
老皇帝當初能坐上帝位,全仰仗戚家的兵權,如今戚老將軍雖上不得戰場,戚獻琿卻還立著。
他若真收回虎符了,便是讓所有朝臣都看清他鳥盡弓藏的心思,老皇帝不會這般之過急,讓自己失了臣心。
因此這虎符,多半還是會到戚獻琿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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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進京后,魏嚴和謝臨山常常結伴出各大酒樓,惹得戚獻琿頗為不快。
從前三人在軍中,那都是好兄弟,怎地回了京,突然就有了親疏之別,吃酒都不他了?
戚獻琿給了二人幾天臉,奈何兩人似乎沒察覺到,氣得戚獻琿練槍時,將進奏院的青岡石地磚都碎了好幾塊。
他又觀察了兩日,發現魏、謝二人很不對勁!
他們出個門,中途還要換一次馬車,簡直鬼鬼祟祟!
戚獻琿索暗中跟蹤,這才發現二人竟是結伴去了青樓。
氣得他也直接進了青樓,去踢房門了。
他隨了戚老將軍,生得孔武高大,那蠻力十足的一腳踢下去,房門連著門框都給拆了。
嗓門更是獷,震得桌上茶水都在晃:“姓魏的我告訴你!想娶我妹妹還敢逛青樓,真當我戚家軍十萬兒郎里給挑不出個如意夫郎?無怪乎這幾日你二人都躲著我,原來是尋花問柳來了!”
一直在明察暗訪布局的魏嚴和謝臨山被這麼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當下也顧不得其他的,一人上前拽著戚獻琿進屋,省得杵在外邊引人看熱鬧,一人則捂住了他。
這般又拖又拽,總算是把戚獻琿弄進屋了。
樓里的管事眼見事態不對,出來控場,將看熱鬧的人都哄走了,調侃說是大舅哥捉到了準妹夫逛青樓大發雷霆,又命機靈的小廝守在了附近幾個樓口,以防有人前來聽。
魏嚴去把拆掉的門板先擋回去,謝臨山一人摁著戚獻琿,不妨松了捂著他的。
戚獻琿仰著脖子嘶:“你們別想讓老子跟你們同流合污,老子是有家室的人!老子要潔自好!”
謝臨山果斷出桌布給他堵上了。
戚獻琿唔唔著,一雙眼簡直要噴火。
謝臨山道:“獻琿兄,得罪了,我同以圭兄來此,并非是為尋花問柳,而是有要事要謀,進奏院耳目眾多,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說著將一摞書文放到了戚獻琿跟前:“獻琿兄請看。”
戚獻琿翻了兩頁便嚷道:“老子生平最恨讀書,你們給老子看著些詩文作甚?”
魏嚴道:“素日里只寫得出此等詞劣藻的人,在此番春闈名列一甲前十,獻琿兄不覺著蹊蹺麼?”
戚獻琿眉頭一擰:“這人科舉舞弊了?”
魏嚴道:“此人乃徐策之子。”
戚獻琿臉當即猙獰了起來:“徐策那叛徒,老子已代父親寫了戰報呈與陛下,一罪人之子,還妄想靠科考舞弊仕?”
魏嚴和謝臨山對視一眼,皆默了一息。
謝臨山說:“殿試由陛下親自監察,舞不了弊。”
戚獻琿慢半拍地終于反應過來了:“是陛下幫著他拿到了這個名次?”
這個結果顯然超出他的認知了,他抬頭看謝、魏二人,問:“為何?為何陛下幫一叛賊之子舞弊?”
魏嚴這才道:“那封狀告徐策的戰報,暫由太子扣下了,還未送到陛下眼前。”
戚獻琿腦子里已了一團麻。
陛下還不知徐策是叛徒的事,又幫著徐策之子舞弊……
一寒意爬上脊背,戚獻琿道:“徐策是陛下的人?”
謝、魏二人皆不做聲,算是默認。
戚獻琿狠狠一砸八仙桌,罵道:“荒唐!戚家為他出生死,他憑什麼……”
他還要再大聲喧嚷,被魏嚴及時捂了:“我知獻琿兄心中悲憤,但這含煙樓也并非全無耳目,還是慎言。”
戚獻琿終于冷靜了下來。
見他不再做聲,魏嚴才松了捂他的手。
戚獻琿額角青筋暴凸,強著怒氣和恨意問:“你們是如何盤算的?”
魏嚴和謝臨山對視一眼后道:“殿下已知曉了你和大將軍都險些死燕州的事,你有戚家十萬兵馬的虎符在手,臨山手上也有徽州謝家軍,如今只等殿下那邊點頭了。”
點頭做什麼,自是不言而喻。
老皇帝已容不得戚家,要殺戚家滿門來奪回兵權,沒了戚家,太子什麼都不是。
皇帝這是已經把刀架到了太子脖子上了。
魏嚴知道以太子仁的,做這個決策會掙扎很久,但掙扎完了,他還是只有那一條路可走。
畢竟,再讓,就是把東宮和戚家再次送上死路了。
戚獻琿雖才被皇帝要害自己滿門的消息激得心中震怒,可聽魏嚴和謝臨山平靜地說出所謀之事后,他還是覺著手腳陣陣發涼。
謀逆,誅九族的大罪,稍有不慎,便是滿門抄斬。
可想到死在戰場上的那些戚家軍,自己和父親也是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來,魏嚴和謝臨山都能豁出去搏,他戚家還怕什麼?
戚獻琿很快握雙拳道:“此等昏君,不配我戚家為他灑疆場!”
他看向魏嚴:“京中除了五軍營,還有神機營是個狠茬兒。”
魏嚴道:“這與我和臨山。”
-
經此一謀后,對于讓老皇帝“禪位”,謝、魏、戚三家,基本上站到了同一條線上。
只不過因為戚獻琿當日那大嗓門的一吼,魏嚴和謝臨山逛青樓的事,還是傳了出去。
京中不貴為此哭紅了眼,難以置信這京城“雙璧”,竟也是眠花宿柳之人!
次日魏嚴在進奏院上戚容音,正要同說話,戚容音卻看都沒看他一眼,手持團扇冷著臉徑直走了。
謝臨山來尋魏嚴時,手上還抱著一大扎西府海棠,見了魏嚴,尷尬地鼻子:“阿綰聽說了我去青樓的事,不肯見我了,這西府海棠,你幫我給阿綰,再……替我說說好話。”
魏嚴說:“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讓獻琿去容音那里幫我求求。”
等魏嚴找上戚獻琿,說明來意后,戚獻琿苦著個臉:“我的東西都夫人從房里扔完了,和離書都擬了讓我落名。”
謝臨山:“……”
魏嚴:“……”
頓生一同病相憐的慘淡。
戚獻琿頗為頭疼地道:“容音昨夜和嫂嫂哭了一宿,也說要悔婚,那事未,我也不敢告訴們實。今日慶國公府設了百花宴,夫人帶著容音出門了,說是還約了魏姑娘,要一同去宴會上挑如意郎君。”
魏嚴和謝臨山臉都狠狠一變,齊齊抱拳:“告辭。”
……
啟順十六年春末,老皇帝染“重疾”,十六皇子和賈家意圖謀反,被承德太子率魏嚴、謝臨山、戚獻琿等重將所擒。
先帝不了寵妃和最寵的皇子都是此等狼子野心的刺激,一口氣沒“緩”過來,歸西了。
承德太子這位名正言順的儲君,由百跪請,登基為皇,改年號為慶和。
同年,新帝替魏嚴和謝臨山兩位重臣賜了婚,并親自當了二人的證婚人。
不久后,北厥再次來犯,謝臨山攜妻魏綰前往錦州戍邊,魏嚴留守京中,但心疼妹妹,將手中得力家將魏祁林撥到了謝臨山手底下,令其護魏綰周全。
三年后,北境大定,四海升平,謝臨山攜妻回京省親,還帶了個神清骨俊的娃娃。
孩子是魏綰在他外出征戰時所生,過路的方士言此子命格極為強,取名尋常了只怕不住命格,謝臨山便以“征”字做了孩子的名字。
魏綰回家小住時,魏祁林求到魏嚴跟前:“主子,末將心悅一位姑娘,想求主子替末將做。”
彼時魏嚴一溫雅儒袍,正在書房作畫,聞言筆尖微頓,問他:“哪家姑娘?”
魏祁林答:“謝將軍麾下的常山將軍,孟叔遠孟老將軍家中的獨。”
魏嚴抬眸:“要娶人家姑娘?”
皮糙實的將軍嘿嘿一笑,說:“末將贅。”
清風從大開的檻窗吹進,拂書案上作畫的宣紙。
魏嚴似乎也笑了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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