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回來了》第4章 4

冷嫣以為等待的會是永恒的黑暗和長眠。

沒有人能從玄淵仙君的劍下生還,何況是個凡人。

然而沒有消失。

不可能失手的玄淵仙君失手了。

或許天道玄遠,不可索解,即便是玄淵仙君也有百一疏,也或許是天道聽到了活下去的聲音。

冷嫣留了一縷殘魂下來,比線還細弱,比輕煙還飄渺,如一縷蛛纏繞在謝爻的元神劍上,連謝爻也知不到的存在。

殺死的劍即便在鞘中,也不寒而栗。森冷的劍氣如尖針刺的殘魂,仿佛隨時要將割斷。臨死前神魂被凌遲的劇痛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然而終究是留存了下來,痛苦地茍延殘下來。

劍擱在榻邊,整七星木雕的眠床上青紗委地,影影綽綽現出子的廓。

劍的主人坐在床邊,守著睡的子。

再次看到謝爻悉的容、那雙悉的手,冷嫣不由自主地瑟了一下。

正是這雙仿若玉雕的手,無地殺死了

不自覺地想逃,可只飄出三丈遠,便有一力量把拽回了劍上——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錮住了。

就在這時,紗帳里的,發出一聲低低的

謝爻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邊說邊開紗帳,冷嫣看清子面目,雖然早知那是誰,仍舊免不了悚然一驚,看著自己的軀殼被別的靈魂占據,詭異而骨悚然。

郗子蘭皺著眉,閉著眼睛:“疼……渾上下都疼……”

謝爻出手去,似要去握的手,但剛一,又收了回來。

郗子蘭慢慢睜開眼睛,眼中滿是困:“阿爻哥哥,我在哪兒……”

謝爻道:“這里是招搖宮。”

郗子蘭“啊呀”一聲輕呼,抬手捂住臉頰:“我怎麼在你的臥房里……”

謝爻眼中有了些笑影子:“你的玄季宮還在收拾,只能委屈幾日。”

郗子蘭道:“我占了你的地方,阿爻哥哥怎麼辦?”

謝爻道:“無妨,我明日要閉關。”

郗子蘭失道:“我好不容易醒,你怎麼就要閉關?”

手牽起謝爻的袖,輕輕搖了搖:“阿爻哥哥多陪陪我好不好?”

謝爻垂眸,看了看袖的半截細弱手腕,頷首道:“好。”

郗子蘭像只吃了糖的小狐貍,狡黠地一笑。

打量了一會兒帳頂的云紋,夢囈般自言自語:“沒想到我還能活過來,還能回到阿爻哥哥邊,真像做夢一樣。”

謝爻道:“就當做了一場噩夢。”

郗子蘭眼中淚閃閃:“遇見那只冥妖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

謝爻聲道:“別想了,都過去了。”

郗子蘭點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破涕為笑:“好在都過去了。”

冷嫣飄在一旁,怔怔地看著他們言笑晏晏,那是,看著卻那樣陌生,是沉靜寡言的,而郗子蘭卻像一條奔騰的小溪,一刻也靜不下來,有了不一樣的靈魂,的軀殼似乎也胎換骨,由華來。

忽然,郗子蘭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直到此時才意識到這軀殼不是自己的。

猛然坐起,不知牽了哪里,倒了一口冷氣,眼里泛出淚花:“疼……”

謝爻連忙掐訣,將一道靈力灌經脈中。

郗子蘭臉稍緩:“多虧阿爻哥哥,我好多了。”

謝爻道:“你的神魂和軀殼完全融合還需一段時日,多加小心。”

郗子蘭道:“我知道了……我只是想找面鏡子,看看現在的模樣。”

謝爻眼中閃過無奈和縱容,長指一劃,便有一面水鏡出現在郗子蘭面前。

郗子蘭審視著鏡中的倒影,仿佛在打量一件不怎麼合心意的新服,不想讓謝爻失,可又不能勉強裝出歡喜的樣子,只得道:“難為阿爻哥哥,替我尋來這麼合適的軀殼。”

謝爻淡淡“嗯”了一聲。

郗子蘭忙道:“阿爻哥哥別誤會,這軀殼很好。只是終究不是自己的,還有些不習慣。”

俏皮地用點了點左眼下一顆細小的淚痣:“多了這顆痣,有些不像我了……”

話音未落,謝爻已拿起了劍。

劍尖在臉上輕輕一挑,那顆細痣便不見了,一滴滲出來,像顆胭脂痣,又像一滴淚。

謝爻輕地替掖去,然后將靈力凝聚于指尖輕輕一點,細小的傷口頓時不見了蹤影。

屬于冷嫣的那點痕跡便被抹除了,輕易得像抹去一粒塵埃。

郗子蘭對著鏡子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仿佛在說,這樣還算差強人意。

冷嫣怔怔地看著這個占據,這時才明白,人和人是多麼不同,為此承了難以想象的痛苦,為此失去了生命,可尊貴如郗子蘭,仍然可以理直氣壯地視若敝屣。

郗子蘭道:“阿爻哥哥,我什麼時候才能繼續修煉?”

謝爻道:“待你適應了新的軀殼,神魂復原之后再練不遲,不必急于一時。”

郗子蘭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又綻開粲然的笑容,善解人意道:“能死而復生就是意外之喜了,便是再不能修煉,有玄淵仙君護著,還有師兄們和各位掌老在,難道還會我吃虧?”

仰起臉驕傲道:“我可是重玄門萬千寵集于一的小師妹!”

謝爻眼中也有了笑意。

郗子蘭又道:“師兄和長老他們呢?我等不及想見他們了。”

謝爻道:“昨夜他們在陣外護法,耗損許多靈力,猶其是幾位長老,眼下都在閉關打坐。”

原來著千刀萬剮的折磨時,那些素日親近景仰的宗門長輩也都在,冷嫣想,按理說已經沒有軀,也沒有知覺,但還是到了徹骨的寒意。

不想再聽,不想再看,害怕更多的真相。

已變了這樣,真相除了帶來更多痛苦和折磨,又有什麼用呢?

若是有眼睛,可以閉上眼睛,若是有耳朵,可以捂住耳朵,若是有雙還可以走開。

可是沒有眼睛,沒有耳朵,也沒有雙無法離開,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著,聽著。

郗子蘭垂下眼簾:“都怪我,拖累了師兄和長老們。”

謝爻道:“你別多想,他們也等不及要見你。”

“當真?”

謝爻點點頭:“我傳音請他們來相見。”

郗子蘭雙眼頓時一亮,便要起床梳妝。

謝爻道:“你躺著便是,都是家人,不必見外。”

郗子蘭點點頭:“我也實在沒力氣,稍就累得很。”

原本天分極高,靈在同輩弟子中僅次于師兄謝爻,乍然換上凡人孱弱的軀殼,自然百般失落,不想傷師兄的心,雖極力掩飾,可失落和不甘還是從眼角眉梢里流出來。

謝爻不置一詞,只是轉掐訣傳音。

不多時,屋外傳來數聲鶴唳。

郗子蘭欣然道:“定是師兄他們到了。”

話音甫落,幾個著道袍、仙風道骨的修士已步屋中。

掌門師伯、三位德高重的長老,還有一向最疼的小師叔謝汋。

冷嫣著一張張悉的臉龐,每張臉上都洋溢著喜氣,每個人手中都捧著雕鏤致的匣子,有金有玉,更有價值連城的瑾瑜木。

當先是現任掌門夏侯儼,一向威嚴端重的他也破天荒眉開眼笑:“小師妹,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郗子蘭熱淚盈眶:“掌門師兄……”

向每個人問好,噙著淚道:“時隔兩百年,沒想到你們還記得……”

謝汋仍是平日落拓不羈的模樣,勾笑道:“昨日是小師妹芳辰,忘記什麼也不能忘記你的事。”

他頓了頓道:“可惜昨日不能替你慶賀,只能今日補給你。”

冷嫣這才想起昨日其實也是的生辰。

在下界時,這樣的貧苦兒家自是不過生辰的,剛到重玄門時,連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還是謝爻替推算出來的。

直到死前才知道,他們不是偶遇,謝爻原本就是來給郗子蘭尋覓合適的軀殼,這才找到了和郗子蘭有一樣的生辰也不足為怪。

這十年來沒有人替過生辰,沒有人送過賀禮,每到這一日,謝爻便會一個人去閉關,連平日照顧的仙侍也不知所蹤,整個招搖宮只剩一個。

即便郗子蘭沉睡在玄冰中無所知覺,他們也會去陪過生辰。

同一個生辰,郗子蘭誕生了兩次,而的生辰了死期。

謝爻的屋子雖寬敞,床前一下子站了許多人,也顯得了,因著,顯出特別的熱鬧和親來。

冷嫣就在咫尺之遙聽著他們歡聲笑語,卻仿佛一個人站在荒原里,和他們隔著的不只是生死。

到死才明白,這個凡人,從來不屬于他們,他們對的好,只因生得像郗子蘭,便是他們用來睹思人的那個件。

心中一片荒涼,又如醍醐灌頂清醒。

長老們依次將手中的匣子打開,一時間寶,映得一室華璀璨。

郗子蘭發出一聲聲驚喜的輕呼,這些寶,冷嫣大多聞所未聞,郗子蘭卻是只看一眼便如數家珍:“桐峰梓瑟!章長老,這真的是桐峰梓瑟麼?這回再沒有借口躲懶了,長老一定要督促我練琴,好配得上這把稀世名琴!”

“凌長老,這五重越玉實在太貴重了,拿人手短,我怕是要給長老你捶上一百年的背才行。”

眾人都笑起來,連平日最是端嚴的凌長老也忍俊不

郗子蘭著第三只匣子里的羅,眼眶慢慢變紅,吸了吸鼻子,向在場唯一一個長老道:“許長老,你眼睛過傷,怎麼還費神替我織這云霞……”

長老許青文哽咽道:“只要能換你回來,便是剜出我這雙老眼,又算得了什麼。”

郗子蘭撲進懷里泣不聲:“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小師妹回來是大喜事,哭哭啼啼的做什麼。”謝汋輕快地笑道。

“沒錯,沒錯,”許長老轉過頭用帕子揩去淚,“都怪我,子蘭好不容易回來是天大的喜事,都怪我。”

冷嫣著這一張張悉又陌生的臉,木木地想,這是他們的喜事,是用死換來的,天大的喜事。

謝汋彎眉笑眼地將手中紫玉匣子打開一條,便有一道虹從匣子里出來,有什麼東西發出輕輕的鼾聲。

郗子蘭打眼一看,匣子里竟臥著一只掌大的白狐,蜷著子,閉雙目,似乎在打盹。

不由得驚喜加:“天狐!這是天狐麼?我還從未見過真的天狐呢!三師兄最好了!”

謝汋打趣道:“是三師兄好,還是你的阿爻哥哥好?”

郗子蘭斜睨了謝爻一眼:“那要看阿爻哥哥有沒有天狐送我了。”

謝爻道:“改日補給你。”

郗子蘭道:“那你別忘了啊。”

謝爻“嗯”了一聲。

郗子蘭好脾氣地道:“阿爻哥哥也好的。”

謝汋搖頭抱屈:“我這天狐還比不上師兄一句空話。”

眾人都笑:“這心眼都偏到胳肢窩里了。”

郗子蘭依偎在長老的懷里,雙頰比西天的霞還要艷麗:“許長老,他們都取笑我呢……”

許長老的后腦勺:“別怕,我替你做主。”

郗子蘭向謝汋扮了個鬼臉:“還是許長老疼我。”

許長老抬頭睨了謝爻一眼,笑道:“不如我們幾個老家伙就做主,早日替你們兩個把婚事辦了。”

眾人都看向謝爻。

郗子蘭漲紅了臉,也用滟滟的水眸著謝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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