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雨過天晴

洪水漸漸散去,不再似昨夜一般隨著狂風舞。

靠近岸邊的軍和工匠先行踩著工事，依次從堤壩下攀爬上來。

洪水褪去，早前的沙包散了一地,同原本過境時就翻著渾濁的洪水殘余混了泥漿。

每一個從堤壩下攀爬上來的人,渾上下都沾滿了泥漬,泥漿糊在臉上,近乎看不清每一個人的臉，臉上也沒有一潔之,仿佛手臉都能甩出一層泥漬，或是偶爾咳嗽一兩聲,都能咳出混著泥漿的渾水來。

洪峰過境之后,雨過天晴。

在遠巨大彩虹的映襯下，近每一個爬上來的人，都像是從泥漿中爬上來的一般。

有相互搭著肩膀的，也有相互拽著手臂上來的。

晨曦束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本看不清五，只知曉對方是從昨日黃昏起，就并肩扛過洪峰的人！

每個人都狼狽至極,卻自豪至極。

不人上了堤壩都不想彈,倒頭就睡，也不要旁人照顧,只想闔眼寐一會兒。

堤壩上,沒有跳工事中的人都陸續來了堤壩邊幫忙,就連許和劉詩蕊,都在上前搭手。

眼下，已經不分誰是軍，誰是工匠,誰是工事上巡查的員，跟或是，誰的名字喚作許，誰的名字喚作劉詩蕊。

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景的人，永遠也不會知曉這一幕的震撼，這一晚的悲壯和生死從容……

人在天災面前渺小如螻蟻，但人在天災面前，又有所有靈長無法比擬的眾志城。

舉目去，洪峰過境后的開化工事上，麻麻都是人影。

但更多的，是就地躺下。

余洪恩四下穿梭著，開化工事保住了，洪峰的絕大多數都被削弱了，從開化奔向梁城的洪水有，但同昨晚咆哮的巨龍相比，已是九牛一。

“許大人！”余洪恩遠遠看見許驕。

許驕混在人群中，一正青的服尤其醒目，但余洪恩上前時，卻見也一樣，渾上下都是泥漬。

余洪恩詫異，但很快，就知緣由。

許驕和劉詩蕊搭手的時候，手上也會沾染污泥。

額頭有汗漬，汗漬的時候，就會帶的臉上和上都是泥漬。

“余大人，還有可用的人手嗎？工事可能要再檢查一遍。”這個時候了，許還是不忘叮囑，只是說話的時候也著氣。

同周遭的軍相比，和劉詩蕊都小。

要搭手將這些人從堤壩上拽上來，可想而知會花費多力氣。

余洪恩知曉是巡察使，也見多了朝中派來梁城也好，開化的也好的巡察使，但像許一樣的，在狂風驟雨中還同他一道巡查工事，部署洪峰過境安排，最后在堤壩上守了一夜，眼下還在做力所能及之事的，他從沒見過……

余洪恩朝拱手，深深鞠躬，“大人放心，已經讓人去巡查。”

聽這麼說，許仿佛也才安心了，許原本想開口的，卻見余洪恩后的堤壩工事，是柳秦云扛著宋昭上來的。

柳秦云？宋昭？

許眸間一紅，也顧不得眼下同余洪恩一，而是快步上前。

“許爺？”柳秦云眼中似是驚喜，又確實是離了。

所有人里，柳秦云是第一個跳下堤壩的，如果不是柳秦云，不知道會有多軍喪生于此。

柳秦云在水中的時間最長，在眾人并肩一的時候，被洪水沖開的人，大都是柳秦云去拽的……

眼下，他上還扛著一個累癱過去的宋昭。

柳秦云深吸一口，剛說完一聲，“許爺，我真的不行了。”

腳下便是一，連同著扛著的宋昭一道摔了下去。

“柳秦云！宋昭！”許慌忙上前，原本是怕他們二人摔得很重，卻忘了周遭都是累得癱倒的人，無非是摞在另一個人的腳上。

許不知道當慶幸，還是應當難。

“柳秦云？”但許上前時，柳秦云搖頭，“許爺，我先睡會兒，晚些再說……”

許唏噓。

還未來得及吱聲，耳邊已經有很沉的呼吸聲響起。

是真的已經睡了……

許奈何笑了笑，是當力了，每一個扛過昨晚洪峰的人，即便是柳秦云，也只想倒頭就睡。

許想看看一側的宋昭如何了，卻忽然發現自己本不需要靠那麼近，因為宋昭這呼嚕聲打得也只有周圍都是睡過去的人，才吵不醒。

許手了眼角，反正，臉都花一團了。

許再次抬頭，見從堤壩下攀爬上來的人陸續減了，應當都差不多上來了。

許心頭一凜，似是沒見到葡萄的影！

許心底忍不住慌，但很快又鎮定下來，眼下的人這麼多，葡萄又是近乎同柳秦云前后腳跳洪峰中的，柳秦云都這幅模樣，葡萄指不定在哪個角落里睡覺去了。

許慢慢走著，慢慢看著，手心微微著，也陸續冒出了冷汗。

葡萄，葡萄，葡萄……

心中喚著，盼著依次走過堤壩上瞌睡的軍和工匠時，能忽然看到葡萄的影。

只是一直從頭走到尾，都沒見到葡萄……

許心底的慌忽然涌起，“葡萄！葡萄！”

許腳下的步伐不斷加快，眼中的淚花涌起，耳邊不斷想起都是葡萄時不時蹦出來的聲音。

——大人，別熬夜了，真長黑眼圈的！

——大人，您這是被豬拱了！

——大人去哪里，葡萄就去哪里呀！葡萄就跟著大人！

許又從尾跑到頭，沒有，到都沒有……

許想起柏靳的話。

——葡萄同我說，他想跟你去南順，跑來我跟前跪了許久，就想跟你

——葡萄是孤兒，是我早前出使燕韓途中遇見的，當時他還小，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名字，后來因為他吃葡萄，所以自己取了葡萄這個名字……葡萄在蒼月沒有親人，我能顧及他的時間也很，甚至都沒有同你在一的時間長，許驕，葡萄很依賴你，如果可以，我讓讓葡萄跟著你，替我好好照顧他。

許泣不聲，“葡萄……”

看著工事中的破碎的沙包，還有只有零散幾個人跡在巡查著工事的破損況，再沒有旁人了。

許在堤壩一慢慢跪坐而下，眼眶都有些許哭紅。

卻忽然，聽到眼前的看不見的工事，悉的年聲音傳來，“谷將軍，你再摔下去，我真拽不你了。”

許愣住。

而后是另一道笑聲，“方才真是踩了，連累你一起滾了下去。”

許手捂住角，是谷一泓谷將軍。

葡萄的聲音繼續傳來，“沒呢，都摔您上了！”

谷一泓哭笑不得，“難怪我說我都爬不了，你還有力氣，方才是你砸的我。”

葡萄唏噓，“我也沒踩穩……”

葡萄言罷，看了看頭頂上，再次咬牙關，“谷將軍，這回我倆得拽穩了，再下去了，只能別人抬我們上來了。”

“好！”谷一泓應聲。

兩人都握住繩索往上攀，但先攀上來的人好攀，后攀上來的人好些能夠踩的隙都踩沒了。

兩人都不容易，但忽得，早前的繩子被前面的人磨得開線了，谷一泓手中忽然失了握力，眼見著就要摔下去，是葡萄眼疾手快抓了他，“谷將軍，扶住這里。”

谷一泓扶住前的突起的石墻，勉強安穩下來。

葡萄驚魂。

這要是摔下去，是真的要人抬了。

只是葡萄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氣，只聽堤壩上有腳步聲傳來，也有一只手過來，葡萄趕手拽著，“谷將軍，我先上。”

谷一泓點頭。

只是葡萄轉眸，剛好對上許，大眼兒瞪小眼兒，葡萄才見方才手握他的人是許。

許心中微嘆，還能力氣說剛才那麼多話，還手拽住了谷一泓，是比柳秦云的況要好很多！

但許沒想到的是，“大……大人！”，葡萄驚訝出聲，而后，一步留神，腳下踩，又怕把一道扯了下去，只能松手，然后整個人就這麼沿著石壁滾到了工事中的沙包堆上。

許和谷一泓驚呆了。

谷一泓震驚道，“這回，的確是要人抬上來了。”

許看著沙包堆上癱著葡萄，心中奈何嘆了嘆。

……

這一整日，工事上都在忙碌。

有檢查工事是否有裂的，有清理沙包的，也有將累癱的軍和工匠送回營地休息的。

許看著一側躺著的葡萄，有大夫在，旁人都是傷小傷不用診治，或是真有傷勢的做清理和包扎，到葡萄這里，近乎用繃帶裹了半個木乃伊。

大夫說他行！

沒被洪水沖散架，自己摔散架的！

好賴年紀小，恢復能力好，又是一路滾下去的，最后摔在泡了水的沙包上，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所以不幸的是，他要保持這樣，至兩個月，而且不能遠行。

葡萄：！！！

“可是，我還要同大人一道去梁城！”葡萄認真。

大夫道，“小心你的葡萄兒吧，繃帶拆早了，人都散了！”

葡萄哭無淚，“大人！”

許聽得清清楚楚，遂朝他道，“那正好，我先去一趟梁城，等折回的時候，我來開化這里接你，你也好得差不多了。”

葡萄：“……”

“大人！我要跟你去梁城！”葡萄大哭

許敲了敲他頭頂，“那等大夫說你好了，你就來梁城尋我。”

換湯不換藥，他哪里轉得過大人的腦子。

葡萄喪氣。

“葡萄。”許又喚了聲。

葡萄怏怏看，許認真道，“謝謝你。”

葡萄忽然臉紅，但整個人都被繃帶包上了，也看不太出來別扭，“好了好了，在開化就在開化，大人，你可別忘了來接我啊！”

許信誓旦旦，“怎麼會？”

這一晚，許睡的極沉。

許是這一路，自從聽說并江大雨后，許心中一直擔心著梁城的時，所以提心吊膽，心中的那弦一直沒有松下來過。

眼下，既是張過了，又是昨晚一整通宵，今日晨間又一直在搭手幫忙，許也累得不行，所以倒頭就睡。

人在最累的時候，很做夢。

許一覺睡到翌日天明，營帳外，都是噪雜聲，應當是開化工事恢復開工了。

開工，不是繼續修繕工事，而是要先清理沙袋。

這也是相大工程。

眼下是六月，七八月可能還有降水，不能馬虎。

許撐手起，渾都有些疼，低頭看看掌心，仿佛也被繩子磨出了水泡，也磨破了皮。但同旁人相比，也好，劉詩蕊也好，都是最安穩的。

許收起手，昨日大夫太忙，沒讓大夫看。

這種時候，最不能浪費的就是公共資源……

整個昨日，最忙的就是大夫。

大夫起初聽到拿人去堵工事坍塌口，整個人都驚呆了，而后看到各個都疲憊這般模樣，才知曉是真的。

到今日，還有好些人累得不想彈。

谷一泓吩咐了原地修整。

許出了屋中，營地里已經很熱鬧了，余洪恩遠遠見到，熱忱招呼，“許大人！”

許微笑上前，“余大人！”

余洪恩笑道，“大人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眼下時間尚早。”

許笑道，“睡醒了，也睡不著了，到看看。”

余洪恩看了看，恭敬道。“對了大人，我正好要去工地上巡視，順便看看開化外，水流的況，大人可要一道去？”

許原本就見昨日大家都拼死守護開化，但在岸邊，能做的很。

眼下，能多做一分便也是一分。

“大人，請隨下來。”余洪恩在前方引路。

這個時候再看開化工事的時候，便更客觀，安靜，也認真了幾分。既不似早前在磅礴大雨中，提心吊膽，看不清楚，也隨時擔心著洪峰過境；也不似昨日，在看過一整夜的洪峰過境時，所有人都疲憊得沒有神。

當下，許余洪恩一道，細致巡查了開化工事的所有細節。

將昨日初步排查到裂痕，裂，風險，都逐一看過。

一晌午的時間很快過去，午飯都是在工事上隨意對付的一口，下午又同余洪恩繼續排查工事去了。

余洪恩是沒想到許是這樣的巡察節奏，而且許對工事的悉，上心，預判等等，都讓余洪恩印象深刻。越認可一個人，便越會相信說的話。

許是這些年來的這麼多巡察使，最細致，卻也是最嚴苛的一個。

……

原本軍就在修正，所以這一日也不著急離開開化去往梁城，所以許今日的重心就是開化工事的排查。

臨去工事巡查前的檢查表格（checklist）已經全部打上了勾。

這是許在每一工事巡查的習慣，越是這樣浩大的工程，越是需要這樣一個個細枝末節的地方構筑而，才不會毀于螻蟻。

黃昏前后，許才和余洪恩一道從工事上回了營地當中。

晨間的時候，營地還有不軍和工匠都歇著，眼下回來都黃昏了，不人都醒了，營地里比晨間要熱鬧很多。

“大人！”也有早前去往并江眼線的軍陸續再回來，“大人，已經探明并江水勢減弱，臨近開化的這一段幾日都未有雨水了。兩江再度分開，短時間，應當都不會有像前日一樣的大雨。”

聽完軍所說，余洪恩和許心中都松了口氣。

短時間是安全，也有息時間了。

“辛苦了，去歇著吧。”許頷首。

軍侍衛拱手，而后退下。

短短四五，開化工事已經歷經的兩洪峰，這樣景下，營地里已經沒有太多吃的。

大雨中斷了運輸，不資還在往來路上，只能先靠余糧先撐著。

營地里，支起鍋，將米熬粥。

許其實也了，去排隊的時候，見到盛粥的人是劉詩蕊……

劉詩蕊多盛了一些給。

許笑了笑，沒有穿。

劉詩蕊在做力所能及的事，雖然小，卻能讓洪峰過境后的開化工事正常運轉……

許尋了一落座。

今日在工事上巡察了一整日，其實一條走酸了，正好在等粥涼的時候捶捶。

忽得，一側有人落座。

許抬頭，見是宋昭便端了碗過來，碗里也盛著粥。

宋昭？許微楞。

這還洪峰過境后，許第一回見到清醒的宋昭，柳秦云扛他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累癱。

許想起前天黃昏洪峰驟臨，除卻最初的時候柳秦云和葡萄兩人去牽繩子，其實最早抓起沙包，帶頭跳下洪水猛之中，先士卒，與軍同生死，共進退的人是宋昭。

這仿佛也是許頭一回認識不一樣的宋昭。

早前對宋昭總有刻板的影響，脾氣不好，不就惱意，朝中上下既恭維著他，但其實更多的都是怕他，不怎麼敢同他湊一去，誰都不像招惹惠王。

不講理的惠王，譬如，天子不搭理他的時候，他可以一覺踹門，來找許麻煩的惠王。

“今日怎麼都沒見到你？”宋昭問。

許看向他，頭一回目中不是帶著要麼張，要麼悻悻，要麼怏怏。

“我同余洪恩去工事上巡察了，看得細，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看過了。原本梁城巡視，很重要的一環便是看梁城的最后一工事修繕況，也就是開化這里工事的修繕進度，今日剛好趕上一，正好一并巡視了，心中有數。”

許府中腸轆轆，說完便端起碗，輕輕吹了吹。工事營地，一切從簡，又是洪峰過來，連喝粥的勺子都沒有。

但許并不介意。

鄉隨俗，也同旁人一樣，端起粥碗便喝。

又許是了的緣故，覺得這是喝過最好喝的粥，遠超過宮中的廚做得山珍海味粥……

宋昭也同樣端著碗來，但沒有喝，只輕聲嘆道，“幸好，總覺得有些后怕，若是差一步，或是沒往開化這里來，許是梁城就真的淹了……這麼多條人命啊，許，京不好做，父母也不好做，巡察使更不好做……”

宋昭也看向許。

許嘆道，“商業吹捧也是要有底線的。”

宋昭一臉懵。

許看向他，難能可貴，又極其見得朝他笑了笑。

宋昭趕喝粥。

翌日晨間，許去了屋中看葡萄。

眼下還是夏日，葡萄上的繃帶和紗布要每日更換。

有了許之前的叮囑，葡萄都有乖乖聽大夫的話，配合吃藥，上藥，裹紗布，纏繃帶等等等等……

“大人，你們什麼時候去梁城啊？”葡萄雖不能一起去，卻還是盼著。

許同他道，“今日稍后些。”

葡萄意外，“這麼快？”

許頷首，“剛好昨日同余洪恩余大人一道勘察過工事了，如今洪峰已經過境，短時間，開化工事這里沒有旁的風險，就剩抓時間修繕工事了，所以，只要知悉每日進度即可，不用花時間一直留在這里，早些去梁城……”

許看了看被繃帶裹的葡萄，繼續道，“洪恩大人昨日答應我，每日都會安排信鴿往返開化和梁城之間，告訴我開化工事的進程，還有你的傷勢……這樣，我人也不必在這里久留了，今日就可以出發去梁城。開化到梁城還有四五日路程，又有洪峰過境，不知道道路是否后背沖垮，早些去總是要放心些。”

梁城雖然有栗炳昌在，但才是梁城的巡察使。

的職責就是巡察梁城附近。

許說完，葡萄嘆道，“我知曉了大人，大人放心吧，我會在這里好好聽余大人和大夫的話，等我好了，就來梁城尋大人。”

許溫聲道，“好啊。”

等許起簾櫳出了屋中，見營地，宋昭，谷一泓和余洪恩在一說話。

軍中除卻早前傷的要和葡萄一樣留在開化，旁的都已經整裝待發了。

劉詩蕊見了，“師父~”

劉詩蕊正同柳秦云在一，柳秦云也看向，“許爺~”

許上前，“聽說你昨日又睡了一整日？”

柳秦云嘆道，“也不知怎麼了，一睜眼就今日了。”

許忍不住笑，而后又道，“我們要出發去梁城，你要回去見你爺爺嗎？”

柳秦云搖頭，“許爺，我同你們一道去梁城，梁城有柳家堡的分舵在，我正好去看看。”

柳秦云說完，谷一泓上前，“大人，差不多了，出發吧。”

許頷首。

余洪恩上前相送，“大人囑咐的事，下會辦妥，大人一路順風。”

許點頭。

宋昭起簾櫳，許踩著腳蹬上了馬車，馬車從營地往梁城方向去。

余洪恩看著漸漸遠去的軍一行，手捋了捋胡須。

雨過天晴，梁城也當雨過天晴了……

作者有話要說：補齊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