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的人抑得太久了。

他們是被綿綿秋水、瀲滟風浸泡出來的,骨子里多又浪漫，如今在這風景單調的西北之地一待就是十來年，終日被絕與悲哀圍繞,心有多沉悶可想而知。

昨夜他們在大殿里唱起在宗門里流傳極廣的詞艷曲、跳起各種曼妙的舞，都是在發泄自己的心。

所以,明明他們鬧出的靜極大,掌門等人卻沒面喝止,還有長老命人送來不會醉人的果酒,讓他們玩得越發盡興放松心,然后以更飽滿的力去面對接下來的戰事。

衡玉不能用法，自然不能出城對付邪魔。也不想閑著，跟游云坐著喝茶聊天時，琢磨自己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來幫忙。

“你做得已經夠多了。”

游云將棗泥餡的山藥糕推到衡玉面前，示意用一些。

在這駐扎地里，就算有糕點，也別想糕點的味道能細到哪里去。

衡玉解決掉手上這個，拍掉跌落在膝蓋上的糕點碎屑：“以前在宗門里養傷,能有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打發時間,但在這駐扎地,不做些什麼就太無聊了。”

了悟為無定宗佛子,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事在等著他,如果不是顧忌著的，他連晚上都是不休息的。沒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沒了悟陪，總得找些事來轉移注意力。

游云知道說得有道理。他琢磨了下，說：“其實你可以推廣那八音盒和萬花筒，如果還有其他娛樂的東西,也可以試著做出來。”

衡玉抬眸瞧他一眼，先是詫異，然后慢慢琢磨出游云的用意：“師父是說，借此來讓各大宗門的修士放松嗎？”

游云點頭，心底的想法逐漸起來。他越想也覺得靠譜：“你有沒有覺得各宗修士太繃了。面對邪魔，鄭重以待是件好事，但這弦崩了太長時間，如果不讓他們放松下來，邪魔之禍結束后，不幸存下來的修士的長生大道怕是也要終結了。”

戰后創傷太重，他們的心魔劫就會極為嚴重。

這世上當然存在那種在困難險境中迎難而上的修士，但很可惜，絕大多數修士都是被宗門養出來的，做不到這一點。

“這好的。”衡玉睫微。

在制作八音盒時就發現了，滄瀾大陸雖然沒有科技文明，但借助靈力也能做出不科技文明世界的東西。

并不覺得能在這個世界推廣科技，但學過的那些東西直接浪費掉也太可惜了，完全可以借用科技文明的一些東西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游云微微后仰，換了個更舒服懶散的姿勢坐著。

似是想到了些什麼，他溫聲問衡玉：“你和道宗道卓關系如何？”

“泛泛之。師父怎麼突然提到他了？”

游云嘖了一聲：“道卓在道宗原本只能算是中上之資，但這些年表現越來越好，我昨日跟道宗老祖敘舊時，聽聞道卓他居然功轉修道宗的太上忘道……這條大道對修行者的天資要求極高，非尋常之輩能修習功。”

所謂太上忘，乃不為緒所，不為所擾。

這條大道并非無道，它要求的是修者有卻不為所困。

想到道卓，衡玉便自然而然聯想到慕歡——那位格俏、風流卻也萬千的妖。

靜坐片刻，衡玉離開游云的院子，走去宗門駐扎地，找到幾個待在駐扎地養傷的師弟師妹們，慢慢教他們制作八音盒。

-

院子里的梧桐葉逐漸枯黃。

時間一晃而過。

邪魔陣營的化神修士被擊殺得只剩下兩個，他們不敢再輕易面，始終在后方匿起來指揮作戰。

了悟搜尋小半個月，依舊沒搜尋到他們的位置，無奈之下只能暫時放棄針對化神期的狙擊。

梧桐樹底下，衡玉坐在石凳上擺放棋。屋檐下那串風鈴已經被替換了鈴鐺，被肅殺的秋風一卷而過，就應和著風聲發出清脆的聲響。

了悟從屋走出來，手里拿著一件薄外袍蓋到衡玉肩頭：“今天怎麼有閑下棋？”

前段時間衡玉一直忙著推廣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白天時常不在院子里。了悟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后來見得住，這才徹底放下心任由。

“忙完了。”衡玉笑，扯著他坐下。

了悟點頭，坐下時幫系上外袍的排扣，免得作幅度稍大外袍就往下落。

樹梢上的梧桐葉悄悄落下來，纏綿停留在了悟的肩頭。衡玉余瞧見，湊過去用牙齒咬住那片脆黃的葉子，卻不急著將它叼走，有意無意間牙齒輕磕他的鎖骨，溫熱的呼吸全部灑在上面。

了悟那在僧袍中的脖頸泛起淡淡紅暈，他連忙手鉗住的下顎，安挲的畔：“遲些再給你，師父準備要過來了。”

衡玉微愣：“圓蒼大師要過來找你嗎？”

“是的，師父最近比較清閑，原是貧僧要過去找他，但他想順道來見見你。”

剛說完這番話，了悟便應到悉的靈力波。

他別過頭看向院外，起往外迎去，衡玉也連忙跟過去。

門外，一袈裟眉目平和的圓蒼安靜站著。

他已經取掉那標志的白綢，五不算多令人驚艷，但給人的覺格外舒服，屬于越來越耐看的長相。

右手腕間纏繞著極長的佛珠，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氣質里更多了幾分看淡世事的徹。

兩人將圓蒼迎進院中，坐到石凳上。

棋盤上掉落有兩片梧桐葉，圓蒼手捻起它們，目落到衡玉上，主開口道：“前段時間了悟過來找貧僧，提了籌備你們道大典的事。”

連佛祖和佛道都已經默許此事，圓蒼他們這些做長輩的自然也不會非要強拆。衡玉和了悟的事在無定宗這邊早已過了明面。

頓了頓，圓蒼說道：“只是無定宗這邊還有其他佛修，你們的道大殿不適合在無定宗舉辦，還請小友見諒。”

衡玉出聲表示理解。

而且說實話，也更傾向于在合歡宗舉辦道大典，氛圍什麼的絕對會十分到位。無定宗則失于肅穆端嚴。

說完這番話后，圓蒼目平移到了悟上。衡玉會意，主起道：“圓蒼大師，我想起來我還有陣法沒繪制完，我先失陪了。”轉走進屋，還順手合上木門。

目送著衡玉的背景消失在屋子里，圓蒼輕笑：“小友這份通格外難得。”

茶水已經沖泡好，了悟將茶杯推到圓蒼面前：“弟子代謝過師父的夸獎，不知師父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聽到了悟的話，圓蒼臉上的笑意頓時去。

像是遇到什麼難以啟齒的事般，圓蒼張了張，試了好幾次都沒能順利發出聲音，反倒是惹得自己局促失態。

“……師父？”

圓蒼左手握拳抵在邊，用力咳了好幾聲，還低下頭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水，這才勉強緩和緒：“其實為師今日來找你，還是你師祖那邊提醒了為師……”

提到靜虛師祖，了悟坐直，心稍稍提了起來，擔心他和主的事會出現什麼變故。

“就是……你師祖說，你的佛道是一條全新的路，需要以道，道還是合歡宗的長老，那麼可以……”圓蒼斟酌好久，覺得由自己來跟弟子說這事還真是……為老不尊了些。沒辦法，后面那句話他直接著頭皮一口氣說出來，“可以試著學一學雙修之，這對你悟佛道可能會有幫助。”

了悟：“……”

他先是一懵，反應過來圓蒼話中的含義后簡直坐如針氈。

自家弟子一尷尬，圓蒼反倒平靜下來。

他不打算多待，直接起離開小院。而這一回，素來守禮的了悟甚至忘了送圓蒼離開，他在院子里吹了好一會兒的秋風，脖頸間的熱度還是沒消散下去，反倒越來越滾燙。

風吹得梧桐葉簌簌作響，了悟在院子里再也坐不住，回到屋里，直直朝正站在桌案前繪陣的衡玉走去，長臂一將錮到自己懷中，呢喃聲在耳邊響起：“主。”

到肩頭的潤，衡玉丟掉手中的筆，隨口問道：“你和圓蒼大師聊完了？”往后仰，到了悟上時才到他那灼人的溫，灼人到也深影響。

眨了眨眼，衡玉懵了下：“圓蒼大師跟你說了什麼？”怎麼突然這麼燙。

了悟沒說話，手起那頭披散在耳后的順長發，作極輕極緩慢地將它們都撥到一側，他低下頭，畔在的頸間慢慢磨蹭。有幾縷頭發幸存下來，沒被他撥弄走，他也不在意，磨蹭時連帶著那些的碎發也一并蹭來蹭去。

明明這樣的親昵對二人來說不算什麼。

但莫名地，衡玉就是有種很奇妙的覺，這一回并不一樣。

“主。”

溫熱的呼吸都灑在衡玉耳垂。

了悟試探問道：“白天有關系嗎？”

“……那什麼，沒。”衡玉磕磕絆絆道。

“你是不是已經可以使出小法了？”

“……是的，你輕一點不會有影響。”衡玉張了張，聲音有些干。

院子外，不知道是哪家雀鳥突然被驚起。

驚起時穿過層層疊疊的落葉，雀鳥的聲和落葉簌簌聲混雜在一起。

風吹過時還會惹得屋檐下那串鈴鐺叮鈴作響。

明明那些聲音如此嘈雜，在這有些昏暗的室，兩人只能聽到彼此糾纏的心跳聲。

了悟突然松手，慢慢讓衡玉轉過來。

他眼里都是水，眼尾暈紅一片。

衡玉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并未比他好到哪去。就這麼靜靜凝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眼里的自己。

了悟同樣一瞬不瞬地盯著，突然低下頭輾轉親吻的鬢角，順勢抬起一只手捂住的眼睛。

“那主，愿意憐惜貧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