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天街》第21章
☆、第二十章
年前外地有一家老人院出護工讓老人喝尿的新聞,如果這個料是真的,那麼無論從社會還是從新聞本角度來說,都是個很有用的材料。
但林澤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只是淡淡聽著,打開了錄音筆。
老人又哭又地說了很久,聲音太大,吸引了不記者的目,院方把老人推進去,護士長解釋道:“老人家激市政府,有點激了。”
林澤收起錄音筆,不聲地收好,和司徒燁坐著,繼續看小孩子們表演的節目。
“你打算怎麼辦?”司徒燁道。
“什麼?”林澤先是一愣,繼而回過頭,說:“不怎麼辦,能怎麼辦?”
“就不管了嗎?”司徒燁道。
林澤懷疑地瞥司徒燁,司徒燁道:“我說認真的,掉在地上的東西讓老人吃,還扇他耳……”
“噓。”林澤忙示意聲音小點。
司徒燁說:“你錄音了不是麼?”
林澤道:“不一定的,人老了就像小孩,有些老人家容易陷幻想,以期引起別人的關心和吸引注意力,有的人還會控訴子待自己,就像小孩都喜歡哭喊,誇張證明自己傷,來引起家長和旁人的關注是一個道理。”
“你這心思太暗了。”司徒燁蹙眉道。
林澤:“我剛出來混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時間長了就明白了,待會跟著我,別說話。”
司徒燁心不太好,節目結束後,林澤單獨找到那個老人。耐心聽完他的控訴,說了幾句關心的話以示安,想了想,帶著司徒燁出來去敲老人院一個副主任的門。
林澤看得出司徒燁有點憤怒,低聲警告道:“你不能隨便開口,否則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
司徒燁唔了聲,林澤到副主任辦公室坐下,把錄音筆打開給他聽,司徒燁馬上蹙眉。那副主任聽到一半就說:“不是這樣的,林記,你聽我解釋。”
副主任先是起去找資料,找了很久,找出一份簡歷,並給林澤與司徒燁看,又來被投訴的護工,護工是個二十來歲中專學歷的小姑娘,一聽到這事馬上就不知所措,徹底懵了。
林澤則始終耐心地坐著聽他的解釋。先前護工態度不好的行為確有其事,只是沒有老人說的那麼誇張,老人子的態度,也對事件起了關鍵作用。
老人院每個月的收費並不高,而他的兒子卻對整環境太過挑剔,副主任無奈道:“我們收一千二的錢,他要求五千檔次的服務,對我們的護工很不客氣,這種我們怎麼可能提供?而且每個護工雖然在從事服務行業,也不能當做僕人來對待,林記你說對不對?他的兒子很不禮貌,世界這麼大,什麼樣的人都有,本來是不應該與不禮貌的家屬一般見識,小珍太年輕,被訓完以後緒不穩定,就和老人吵了幾句,打老人這種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是一種臆想。而且這些孩子的本質還是很善良,不能因為一時的過錯,就否定們一直以來的努力。”
林澤看那孩也不像會待老人,畢竟相由心生,頂多就是個偶爾有點小脾氣的年輕姑娘,這活兒無論是誰,幹久了以後都會有力,有緒的時候,林澤自問做不到幾十年如一日地對老人家發自心地親切關心。
他翻了那孩的簡歷,知道來這裡上班是在學期間曾經實習過,表現好,才被老人院招進來當正式工的,副主任又說:“林記,現在招聘護工難度很大,你不瞭解我們這個行業面臨的難題,薪水低,強度大,們去當護士,去診所,做什麼不好?都是真正善良的孩子,才願意到養老院來為這些老人服務……”
“知道。”林澤笑了笑,把簡歷合上,說:“所以我沒有拿著錄音筆回去直接料,知道你們也有難。”
副主任鬆了口氣,連連點頭,林澤看了司徒燁一眼,起告別,司徒燁朝那孩道:“以後還是要注意點。”順便把送了出去。
林澤關上門,與司徒燁出來後,笑著說:“所以說記者是無冕之王。以後千萬不要衝,你要是懷疑他們撒謊的話,明天可以再去看看。”
司徒燁神十分複雜,歎了口氣。
上車後等紅燈時林澤拿出紅包,點了點數,四百,分給司徒燁兩百,說:“給你的。”
“老人院給的?”司徒燁難以置信道:“你不是搞清楚了麼?怎麼還收他們的紅包?”
林澤沒好氣道:“收吧,收錢辦事,省的別人提心吊膽的,給你你就拿著。你既然懷疑他們,開始調查,某種意義上就等於是找他們要紅包了,他怎麼能不給?”
司徒燁說:“這不是我的本意。”
林澤笑道:“但別人可不覺得你的機是單純的,留著當個紀念吧,這是你的第一封紅包,留著可以提醒你以後不要再收紅包。這裡……”
說著林澤又包了一個紅包,放在車前座上,說:“是我私人給你發的年終獎。”
司徒燁看著林澤,半晌不作聲,冬天的重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很冷,車停在北城天街外,兩人都沒有下車。林澤說:“獎勵你在這幾個月裡的傑出貢獻,意思一下,你是個很不錯的搭檔。”
司徒燁的眉舒展開來,許久後,他說:“謝謝,阿澤。”
他們都不想下車,外面的世界太冷了,車窗玻璃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只有車裡是一片溫暖的小天地。
林澤的手機響了,那邊是謝晨風,終於給他回電話了。
林澤問:“工作那麼忙麼?偶爾也陪陪老婆吧。”
謝晨風笑著說:“對不起,阿澤,真的走不開,老闆就靠我一個呢。”
林澤說:“那我過去吧,日喲,你不能早點說麼?”
謝晨風道:“別來了,我要陪老闆去東莞進貨,東奔西跑的,你來了只能住家裡,也是一個人。”
林澤本以為謝晨風只是每天要去店裡,結果還要出差,當即十分失。
“好吧。”林澤道:“年後呢?”
“年後再看看況吧。”謝晨風說。
林澤:“嗯。”
兩人在電話裡靜了很長時間,林澤聽到電視裡廣告的聲音,接著是片花中悉的音樂,啊啊啊的音樂完了,開始演還珠格格,中場一句“小燕子——”而他們就這麼在電話裡不吭聲,聽著那頭小燕子的聲。聲音小了下去,顯然是謝晨風把音量調小了,但這個環境令林澤馬上就開始推斷。
他在什麼地方?林澤不由得多了個心,謝晨風的家裡沒有電視,廣告後中場開出的一定是電視機,謝晨風也不可能在手機店,沒人會在店裡放這麼大的音量。
所以,他只可能在別人家,或者酒店。
“阿澤,你生氣了?”謝晨風道。
林澤說:“沒有。”
他有點想問謝晨風在哪裡,在酒店?但他怎麼可能出軌呢?謝晨風又叮囑道:“重慶有點冷,注意保暖。”
林澤說:“知道了海象人先生,我要去辦公室,回家再聊吧。”
謝晨風那邊沒再說什麼,掛了電話,林澤靜靜坐在副駕駛位上,越想越不妥,司徒燁說:“過年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回家麼?”
林澤解下安全帶,說:“謝磊不回重慶了,我可能去廣州看看他,你和鄭傑回去吧。”
“噢別這樣。”司徒燁哭笑不得道:“你這是在耍我嗎?我還想給你爸媽買點東西呢。”
林澤道:“和鄭傑回去也是可以送的,何況你給我爸媽買什麼禮,不如給我呢,拜拜。”
司徒燁道:“那我和你去廣州。”
林澤:“不行。”
司徒燁:“你太狠心了!怎麼能讓我一個人呆在這裡過年!”
林澤想下車,卻又想朝司徒燁說點什麼,然而一轉念間,還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告訴他自己的問題,他知道司徒燁總是吃謝晨風的醋,這種吃醋可能和無關,只是朋友之間的一種表現。但是……
他下了車,司徒燁把車鑰匙拔了,跟在林澤後,說:“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大家開心一下嘛。”
林澤哭笑不得,對著司徒燁又發不了火,只得道:“讓我靜靜。”
司徒燁有點失落地站在細雨裡,林澤回了家,腦海中全是謝晨風的事,或許他也需要,於是去開了個房,找同是滋病人的炮/友?不要命了嗎?
這是最壞的可能,一旦這個可能發生,林澤與他的也就隨之再次告吹,沒多大意思。也有可能就像謝晨風說的那樣,沒有半句欺騙,確實是要忙工作。林澤連謝晨風確切的工作地點都不清楚,第一次去匆匆忙忙,呆了一晚上就回來了,林澤左思右想,決定明天去找他。
林澤上網搜機票,全部售罄,鄭傑回來了。
“謝磊好久回來?”鄭傑哼哼著歌,給林澤看他的工資單,興高采烈,林澤看了他一眼,抬頭朝鄭傑道:“謝磊不回來了,我去廣州看他。”
“哦。”鄭傑只得答道:“幹嘛不回來?”
林澤說:“生意太忙了。”
鄭傑點頭道:“可以理解,你什麼時候過去?”
林澤買不到機票,上鐵道部的網站又被了,正有點煩躁。
“我很鬱悶。”林澤直截了當地說:“鄭傑,我該怎麼辦?”
鄭傑開了暖爐,熱了兩杯牛,兩人穿著棉拖鞋的腳在餐桌下湊到一起,彼此夾著晃來晃去。林澤笑了起來,心中霾一掃而空,鄭傑說:“你要去見他撒。”
林澤點了點頭,鄭傑那種親無間的友給了林澤很多力量,鄭傑又了手,捂著熱牛取暖,林澤把自己的懷疑朝鄭傑說了,鄭傑只是聽著,並同地點頭,最後道:“去看看嘛,不然不安心。”
林澤說:“但是買不到機票。”
“火車票也沒有了咩?”鄭傑問:“站票呢?找人買嘛。”
林澤心中一,想起以前念書時,和鄭傑偶爾要趕火車,都是買張站臺票進去,先上車後補票,林澤不太想麻煩人,試試看這個辦法。翌日中午,鄭傑把林澤送到火車北站,孰料現在春運也查得嚴,沒有車票加份證的都不讓進,林澤無奈只得找人。
幸虧這次出奇的順利,托在火車站的人幫買了張站票,林澤提著旅行袋上車,鄭傑把他送到月臺,又把一袋吃的給他,囑咐他上去以後就去補臥鋪票,才在月臺上等列車開,與他揮手告別。
春運時簡直是人著人,大部分都是從重慶返回四川,湖南等地的打工者,離開四川後應該人就會點了,還有不大學生回家的。林澤一上車,得連走都走不開,問列車員,答道都沒有位了,只得在吸煙車廂裡扔下行李袋,坐上去玩手機發呆。
玩了一會,林澤又掏出ipad,打開jack’d,後又意識到高速移中,還是別玩這東西了。隨便上了會網,十分無聊,遂抬頭看四周——通道的廁所外坐著三個民工,對面的黑瘦年抱著個包,坐著另一個包。
窗戶旁的地上放著個箱子,行李箱上坐著個矮小的孩,看樣子又不像學生,可能是打工妹,伏在自己的膝蓋上睡覺,手臂護著頭,隨著火車的行進輕輕搖晃。
那黑瘦年一直好奇地看他,看林澤的ipad,iphone,以及他層出不窮的電子產品,林澤問:“打牌嗎?”
“好啊。”年說:“你會打什麼?”
林澤翻了翻包,找出一副撲克,拖著屁下的包挪過位置,那躬睡覺的孩子迷糊起,年朝笑道:“打不?”
孩了額上的紅印,去上洗手間,回來以後說:“打,我只會鬥地主。”
三人便打了一夜牌,林澤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代替賭錢,又拿出煙來,遞給年時年不會煙,孩卻大大方方地接了,從行李箱裡掏出打火機給林澤點煙。
這是林澤最難忘的一次旅途,許多年後他總會想起這個前往廣州的夜晚,以及兩個因買了站票認識的,甚至沒有詢問彼此名字的朋友。他們就像肩而過的陌生人,在這麼一截煙霧彌漫的吸煙車廂裡相遇,下車後即將各奔東西,消失于廣州火車站的浩瀚人海裡,在這個夜晚,所有的都不是。
林澤打牌輸了,告訴他們自己去廣州找得了滋病的男朋友,看看他為什麼不來重慶過年。
黑黑瘦瘦的年打牌輸了,笑著說他家住在四川的農村裡,讀完高一就輟學不上了,原因是家裡供不起他上學,讓他到東莞去打工。還拍了拍自己放在一邊的包,告訴林澤裡面是他的學習資料,想以後一邊打工一邊學習。
林澤沒有打擊他,要知道進工廠當工人,每天十二小時坐在流水線旁,是很有人能堅持在下班後看書自學的。老闆總是要求加班——當然加班也會算工錢,錢滾著錢,錢是賺不完的,但工人往往不會和錢過不去,於是總是把工作的時間拉長到十四至十六小時,下班後誰還有神看書?
工作需要充沛旺盛的力,學習同樣如此,有許多被迫輟學去城市裡打工的農村年都抱著和他一樣的想法,而大多數人帶去的書本,最後都賣給了收廢紙的。
但不排除也有自學後參加人高考甚至普通高考的,特別有毅力的人。林澤還是希這名黑瘦年能努力做到,不拋棄今天在火車上的初衷。
“加油。”林澤說:“讀書考試這東西貴在堅持,做什麼事其實都是,每天一兩個小時學習,形習慣以後就好很多。”
年笑著嗯了聲,孩告訴他:“別太拼命,錢是賺不完的,放掉點眼前的錢,時間學習充實自己,以後才能賺更多的錢。”
年嗯嗯連連點頭,孩看樣子也是二十來歲了,和林澤都是出了社會的人,這個年只有十六七,就像小弟弟一般。
孩打牌輸了,告訴林澤和那年,打算到廣州去找的男朋友,確切地說是前男友,因為他,在不久前做過一次人流手,以前在老家他們煙打架混社會,後來男朋友被家鄉的黑社會追殺,不得不跑到廣州去,後來打電話告訴分手算了,免得拖累,反正三年五載也回不來,讓去嫁人。
但怎麼可能嫁人?自己心裡也清楚,如果真正一個人,是不會這麼說這麼做的。
“炸彈。”孩扔出四個七,看也不看便又甩出一把8910JQ的牌,說:“隨便是個男人,都會在廣州好好打拼,等著接我過去,哪有這麼說的?肯定是對老子厭煩了撒,不想過了,嫌我累贅。不知道和誰好上了。”
林澤和那年都不敢介面,林澤看不出這個紮馬尾的胖孩曾經是個小太妹,但從的言語間又覺得確實應該如此,最糟糕的是,沒有他的電話。
他手機換號了。
林澤道:“那你怎麼辦?”
孩說:“到他表叔家去找他唄,不給聯繫方式就坐在家門口等。”
林澤說:“不,你要先在他家樓下蹲點等人,確認他不在表叔家再上門去。”
年問:“要別人不給聯繫方式怎麼辦?”
林澤道:“怎麼可能沒有聯繫方式?真要聯繫的話,再怎樣都能找得到人,關係網一個連一個的。你就住人家家裡,說借住幾天就走,找不到人你就一直住下去。”
孩呵呵笑,說:“這辦法要得,你太壞了。”
林澤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他發現他們三個人的未來都是完全迷茫的,被白茫茫的霧所籠罩,看不到前方,也不知道在廣州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麼。
但日子始終要過,人生也依舊要向前,就像發出巨響的列車,總會有到終點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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