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夫婦與孟觀聞音知雅，起離開。

徐老夫人著侍立在微側的侍書、怡墨，問道：“你那些陪嫁丫鬟——”

徐微一笑，含糊其辭：“另有差事。”

徐老夫人點頭，對兩名丫鬟擺一擺手，“你們也下去吧。”

侍書、怡墨全無反應，隻看著徐微。

徐微和聲道：“祖母，我還沒好利落，邊離不了人。”

徐老夫人麵上的笑容不減，眼神卻冷了冷，“隨你。說起來，端午節當日，你不回娘家，卻怎麽去了寧府？尊師重道也不至於如此吧？”

徐微笑盈盈的，強調病：“祖母，我子骨還沒好利落。既怕過了病氣給人，又怕人過了病氣給我。師母醫湛，過節當日，我也借著拜訪之名去麻煩老人家了。這兩日好了些，才強撐著來給您問安。”

“原來如此。”徐老夫人歎息一聲，“我隻是想著，你小時候，你祖父、二叔、二嬸、大哥，都待你不薄，一連出了那麽多事，你卻始終不聲不響，不免多思多慮。”

徐微道：“祖母說的是，家中長輩手足待我都特別好，不然的話，我怎麽會有嫁孟府的福氣。”

徐老夫人一哽。

侍書、怡墨瞧著徐微，心生笑意：弱弱的四夫人，應對人的方式很是有趣，像是什麽都沒說，卻讓人了釘子。徐家孟家結親，誰不知道因何而起？

徐老夫人又一聲歎息：“細算起來，我們祖孫未相見的時日已久，每每想起你，一顆心總是懸著。偏生你祖父不準我前去看你，說是隔了輩分，去看你等於減你的福祿。”

徐微語氣誠摯：“祖父說的極是。”這是心裏話：徐家這兩尊佛，見總沒好事，總讓頭疼，能免則免吧。所以，並不計較這理由本是胡扯。

“你小時候，喜歡蓮花，我和你祖父便命人在你院中建了個蓮池。花、烹茶，也是我手把手教你的。”徐老夫人笑的，“回想起來，恍如昨日，可你又分明已經長大。”

是很溫馨的回憶，但在此刻提及，不免讓徐微心生警惕，麵上不聲，靜待下文。

徐老夫人道：“依俗例，出嫁的兒要回娘家住上幾日。你當時形特殊，自然就要一再推遲。

“眼下總歸是好了，今日回去後，便請你婆婆選個日子，讓你回娘家，與親人好生團聚幾日。

“到時候，我和你娘才好細細提點你為妻之道，教你如何打理房裏的事。這些，你婆婆便是有心，也不便提點你。”

徐微凝住祖母，角徐徐上揚，玩味地笑，“這是您的意思，還是徐家的意思？”

第24章

徐老夫人反問：“這話怎麽說？”

“不怎麽說。”徐微語氣和，“該知道的事，總要問清楚。”

“風俗如此，算是不文的規矩，不該遵循麽？”徐老夫人現出慈的笑容，“到時候，將你姐姐也喚回來，每次回娘家都要去看你，回來便是滿臉的淚。”

徐四小姐明微嫁到了涿州，路途不是很遠，但終究是出嫁之人，夫家再遷就，一年也就回一兩次娘家。

徐微想念一母同胞的姐姐，但這並不能為答應祖母的理由。凝著祖母，語氣地問：“祖母，我是怎麽嫁的？我嫁的時候，是怎樣的？”

徐老夫人又一次哽住，看著孫明澈的大眼睛。那眼神是那般單純，說出的話，怎麽專挑痛？是有口無心，還是婆婆夫君幫著有備而來？

徐微出嫁的時候，連花轎都上不了，何況其他。但隻要想法子完拜天地的儀式就行，以病著、力不支為由，便能阻止眷進到新房看新娘子。這是必然的。

是以，親事落定之後，徐老夫人便開始篩選府裏的丫鬟：與微量相仿，最要是貌。如此，拜堂之後，便能順理章地為孟觀的通房，替服侍他。選定之後，親自調/教。

徐夫人氣得不輕：固然有兒這種聽到孟觀名字就膽怯的，也有那不顧一切想委於他的子。

他要不是潔自好的子，何至於到二十三歲才親？拋開地位，就憑那堪稱勾魂攝魄的俊，亦能輕易妻妾群。說來說去，不過是在等一個他願意娶的人。

而且，與他拜過天地的子，如何能不生出妄想？

勸婆婆，得到的總是一番訓斥。實在氣不過，徐夫人派丫鬟去給孟觀報信，委婉地告知婆婆的行徑，問他是否同意。

孟觀說，隻管讓折騰，我自有安排。

直到四月初十淩晨，孟觀送一名代替新娘行禮的子來到徐府。子出自孟府旁支，是他已然遠嫁的堂姐。

他對徐老夫人說，您選的人，我的手下識得，免了，不收，下不為例。代完，留下全福夫人、幾名丫鬟、護衛照應他堂姐，親自抱著徐微上馬車，接到孟府。

徐老夫人一番心工夫白費，氣得第二日險些沒法子如常麵對賓客。

——這些，徐微早已聽母親說過。他找最穩妥的人代替拜堂的周到，讓容，而比之他別的付出，隻算是微末小事。

見祖母角翕翕說不出話，徐微一笑，“自出嫁到如今，哪一樣符合常理習俗？既然如此，祖母，我們就有始有終。”

徐老夫人形微微前傾，神真摯，“可我隻是記掛你，想看著你在跟前，好生照顧幾日。”

徐微笑得雲淡風輕，“婆婆夫君待我極好，否則，今日我也不能坐在這兒與您說話。我的病，您不了解，說來話長，總之是近期不宜離開孟府。已等了兩年，不需爭這朝夕。”說著，長睫忽閃一下，“我大姐、二姐、三姐，一向待我很好，您也特別寵。我也很想們，可惜，三個都一樣，好幾年回不了娘家。”

幾年不見的孫，也沒張羅著團聚一番，偏要找由頭喚這同在京城的病秧子回來。再不把當回事，也不該說這種自己自己臉的話。

——徐老夫人品出了徐微這些未盡之語，先是有些微的惱怒，隨即就眼神複雜地審視。

這哪裏是徐家的小五？小五在膝下那些年，子沉靜和，識大，卻也倔強，擰起來，說話都是橫著出口。今日這般應付的方式，前所未見。

難道說，區區數日，便被孟太夫人和那武夫灌足了迷魂湯、換了心腸？

徐微懶得再與祖母打太極，起屈膝行禮，“料想著您也累了，我也已力不支，該回去了。”

“那怎麽？”徐老夫人立時道，“你若是不舒坦，到宴息室歇息一陣就是。好多話還沒與你說，可不能急著走。”

徐微自顧自直起來，退至廳堂居中的位置，笑盈盈的，“祖母，我說了，我還沒痊愈呢，不能走著進來、躺著出去。”

徐老夫人瞥一眼側兩名丫鬟，“如此說來，你如今是把自看得比親人更重了？”

徐微看出的顧忌，問：“您想與我說說這些？”

“自然。”徐老夫人又向的兩名丫鬟。

徐微輕輕一抬手，示意侍書、怡墨退出。

兩名丫鬟立時稱是，行禮退下。

這形，反倒讓徐老夫人更為心驚：原本以為，那是孟觀或孟太夫人安排的人手，照顧亦監視，而眼前這一幕則意味著，兩個丫頭對唯命是從。

“您說。”徐微道。

徐老夫人道：“我隻問你一句，你還是不是徐家的人？你還要不要這些親人？”

徐微莞爾，“我自然出自徐家，自然要善待我的至親。”善待二字，咬得有點兒重。

徐老夫人麵轉為沉冷，“那麽，你二叔、大哥的事，你管不管？”⊙思⊙兔⊙在⊙線⊙閱⊙讀⊙

徐微失笑，繼而認認真真地問：“我怎麽管？我在徐家，惹過誰？敢惹誰？在娘家都這樣，到了孟家，又敢惹誰？”

“可是……”徐老夫人結舌。

徐微輕歎一聲，“我半死不活那兩年，徐家也在獲救之後安穩了兩年，怎的我見好了，倒生出了這些是非？對了，”好奇地問，“祖母，大哥到底為何怒了太傅？”

這件事，到今日也不清楚，沒人肯告知。隻是確定，徐檢踩了線，到了孟觀厭惡的地步。

這又是徐老夫人不能回答的問題。誰說，誰死——這是見過錦衛的長孫眼含恐懼地告訴的話。

隻能顧左右而言他：“小五，你變了。”

徐微再次恭敬行禮，直起來，和聲道：“下次相見，隻盼著您能為我解開今日種種疑。若是不然，無從談及其他。我笨，我不爭氣，我知道。對不住您了。”

到此時，仍是看似謙恭實則嘲諷地說話……“是誰教你這樣的？你婆婆？那武夫？”徐老夫人語畢，凝住微。

微頭戴珍珠頭麵，著白夏衫、淡薄而多褶的子。

家常穿戴，背而立，形窈窕纖細，整個人卻似在發。

這樣的一個人，不再以家族為重……

徐微輕似和風的言語打斷思緒：“生死、病痛教我的。生死如一夢、大病如一夢的，我就不跟您囉嗦了，不敢惹您心煩。”

徐老夫人形一震，到此時才知道，自己的過失在何：太急切了，最該表現出來的，是對小五切實的關心。

可是……這明明不是以前的小五會計較的，若有前例可循，怎麽會明知故犯？

“我這條命，是太傅與孟太夫人撿回來的。”徐微語帶傷，“我想著，最起碼要做個知恩圖報的人。這是您教我的道理，您還記得麽？更何況，還有出嫁從夫的老話兒擺著呢。”

徐老夫人抿著幹燥的。全不在預料之中的形，已不能應對。

徐微欠一欠，轉向外走去。

麵南背北的廳堂，夏日璀璨的映照室。

抬眼一，影刺目。

徐老夫人道：“小五，你恨上我們了——除了你爹娘，你有怨恨。”不然，早就求孟觀高抬貴手了，給老太爺與二房幾分麵，隻要開口，孟觀一定會全。

徐微停下腳步，等著下文。

“你恨，不外乎是因為我們為了家族，要你嫁孟家。可那是你選的人，我們最終是沒勉強你，是不是？”

徐微被氣得輕輕地笑了。勉強？倒是想知道，如何勉強一個昏迷不醒的人？一切，不外乎是選擇之後的抉擇罷了。

徐老夫人見不應聲，又道：“你選的那個人，照他那個折騰法，好不了。……”

“選也選了，嫁也嫁了，結果好不好，我都追隨他。”徐微語聲輕緩地打斷祖母，“我隻知道，亦會一直記得，是他解了徐家的困局。隻有他可以。而且，他在意我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