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嫁給一個和尚)》第 145 章 明月奴

軲軲轆轆,馬車晃了過來。

瑤英看一眼馬車上象征佛家七寶,瑰麗耀的琉璃、珊瑚、硨磲、赤珠、瑪瑙,再看一眼滿地摔爛的瓜果,站著沒,小聲道:“法師,我沒事。”

羅伽手握持珠,也站著沒

兩人之間隔著一地狼藉,微風拂過,車簷前和鑾玎玲。

一串腳步踏響,近衛捧著瑤英掉落的靴子回來,“公主,找著了。”

羅伽起眼簾,朝近衛抬起手,持珠輕晃。

近衛呆若木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李仲虔高大的影出現在拐角,快步朝瑤英走進,瞥見近衛手裏的靴子,走了過去,出手。

近衛捧著靴子,看一眼麵容沉靜的曇羅伽,再看一眼神沉的李仲虔,眼睛瞪得溜圓,手腳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氣氛凝滯了一瞬。

李仲虔雙眉略皺,看向曇羅伽,眼微挑,不地打量他幾眼,大手張開。

“拿來。”

他沉聲催促近衛。

近衛連忙將靴子遞給他。

李仲虔接了靴子,走到瑤英麵前,蹲下,為穿上靴子。

“人都散開了,我們先回去,沒傷吧?”

瑤英搖頭,穿好靴子,鬢邊散的發,迫不及待地拉著李仲虔上前幾步,笑道:“阿兄,先等等,這位就是對我恩重如山的曇法師。”

說著,轉頭看著曇羅伽。

“法師,我找到我兄長了!”㊣ωWW.メ伍2⓪メS.С○м҈

他曾為祈福,希能早日和兄長團聚,現在找到阿兄了,即使沒有登伽的事,也希能帶李仲虔來見他。

羅伽凝眸看著瑤英。

衫髒汙,長發蓬,有些狼狽,眼中卻毫無惱之意,麵龐皎然生,眉梢眼角盈滿歡快的笑意,似漫天繁星閃爍,璀璨奪目。

他很看到笑得這麽輕鬆歡暢,也從未見過和誰這麽親昵。

這般快樂,剛才的那場來說,隻是不值一提的齏,風吹吹就散了。

還不到十八歲,正值青春年,本該如此。

江天一,皎皎明月,瀲灩清波千萬裏,肆意張揚明豔。

那些沉重的力,辛酸的過往,都應該離遠遠的。

瑤英挽著李仲虔的胳膊,笑意盈盈。

李仲虔笑了笑,低頭看,手指拂去裏的塵土,覺到曇羅伽的目久久地凝定在瑤英臉上,眸底閃過一,抬頭,對上曇羅伽清冷的視線。

他行了個禮,鄭重地道:“舍妹遭歹人覬覦,流落王庭,幸得法師庇護,才能逃,在下激之至,無以為報。”

羅伽回過神,道:“不及公主對我的恩義,若無公主相救,我亦無法施以援手,因緣際會,是諸法空相。”

瑤英一笑。

李仲虔笑道:“法師果然如舍妹所說,佛法高深,仁心高義。在下初至王庭,一路所見,王庭富庶,太平安寧,法師得萬民敬仰,名聲隆重,為庇佑舍妹,才有謠言紛傳,舍妹心中愧疚不已,在下亦惶恐不安,此來聖城,既是為當麵謝法師大恩,略盡心意,也是為了結登伽一事……”

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道,“以免連累法師名聲,也免得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

信眾有多虔誠,瘋狂起來時就有多狂熱,一經煽,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李瑤英在王庭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他們不會允許真的玷汙他們的神。

來聖城的路上,李仲虔留心觀察,所過市鎮無論繁華還是人煙稀落,幾乎佛剎,牧民的帳篷中也會設供奉,百姓越崇敬佛子,就越無法接給他們帶來安寧的佛子和一個漢牽扯太深。

他們當然不會在佛子麵前表現出什麽,所有憎惡隻會落到瑤英上。

羅伽和李仲虔對視,眸如深井,平靜無波。

“好。”

著佛珠,輕聲道。

輕飄飄的一個字,重如萬鈞。

離開以後,讓人送回一封信,信裏說了,一找到兄長,會按照約定,宣布不再迷他。

他知道會有這一天。

瑤英站在一邊,輕輕哆嗦了一下,瓜果水浸衫,上,風吹過,涼颼颼的。

李仲虔立刻發覺了,“舍妹不適,略有不便,在下先帶回去,稍後至王寺求見法師。”

瑤英想了想,沒說話。

穿著這一,確實不好直接去王寺。

在旁邊觀了一陣的畢娑見狀,上前,笑著道:“車馬都備好了,公主和令兄還是一同去王寺吧,今天出了這樣的事,可能還有人躲在巷子裏,想找公主的麻煩,公主還是謹慎些為好。”

瑤英麵遲疑。

畢娑道:“公主住過的院子天天都有人打掃,公主和令兄可以去那裏暫住,也好讓令兄看看公主這一年住的地方。”

瑤英微怔,朝曇羅伽看去,他臉平靜。

李仲虔沉片刻,點頭應下。他想看看瑤英住的地方。

眾人準備,畢娑請瑤英先行,李仲虔推辭道:“法師乃王庭君王,在下和舍妹不敢和法師同行,法師先請。”

畢娑瞇了瞇眼睛。

羅伽轉,眼神示意近衛,近衛捧著一件幹淨的白袍走到瑤英前。

他轉頭看:“披上。”

別生病了。

說完,他轉離去,絳紅袈裟落滿日,清冷華流轉。

……

羅伽乘坐馬車離開後,瑤英和李仲虔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多等了一會兒,估著沒人注意到他們了,這才去王寺。

瑤英披著白袍,臉上蒙了麵巾,這回沒有近衛軍和百姓認出

李仲虔盯著上的卷草金紋白袍看了一會兒,“佛子待你很好?”

瑤英點頭:“法師待我很好。”

“他有沒有……”李仲虔言又止。

瑤英:“有沒有什麽?”

李仲虔笑了笑,“沒什麽。”

他看著瑤英長大,從不會恥笑年郎,但是也不會親近誰,宴會上年郎們想方設法接近大大方方一笑,客氣有禮,又有種高不可攀的風清雲朗。

在喜歡的人麵前,才會頑皮戲謔,會婉轉撒

長這麽大,除了自己這個兄長,李仲虔還沒見過對哪個男人像對佛子那樣親昵信任,就好像他們認識了很久似的。

雖然剛才和佛子沒說什麽話,可是他們眼神流,舉手投足間對他的那種不自的、迥然不同的親無疑。

而佛子對的關注也有些古怪。

不知道為什麽,李仲虔忽然想起李玄貞。

李玄貞冒著生命危險護送他來王庭和瑤英團聚,絕不單單是因為疚,那個男人鬱偏執,反複無常,助西軍收複瓜州後,一定會再回來找瑤英。

李仲虔心頭微沉。

佛子是一位得道高僧,瑤英很敬仰他,也許自己關心則,想多了。

近衛領著他們避開人群,從夾道繞過王寺,來到瑤英住的小院。

院中鬱鬱蔥蔥,葡萄架上匝匝,一串串晶瑩剔的葡萄低垂,院中長廊打掃得一塵不染,土牆上砌有通風的花窗,明亮整潔。

瑤英在院中轉了一圈,發現所有陳設件都是離開時的模樣,連沒看完的經書都保持原樣,攤開放在書案上,邊角了鎮紙。

侍仆說:“阿史那將軍吩咐我們天天過來打掃。”

瑤英失笑,畢娑還真細心。

拉著李仲虔看自己住的屋子,告訴他自己每天做什麽,親兵們住哪裏,牆上哪一印子是親兵比武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

李仲虔靜靜聽著,末了,瑤英的發頂。

知道在王寺過得不錯,他很欣

瑤英道:“阿兄,佛子真的對我很好,曇家和漢人仇深似海,他依然庇護我,我敗壞他的名聲,王庭百姓自然會仇視我,今天發生的事和佛子無關。”

“你怕我遷怒到佛子上?”李仲虔眼微瞇,角勾起,哼了一聲,“我不在你邊的時候,有個人對你這麽好,這麽照顧你,阿兄高興還來不及,對他隻有激,怎麽會遷怒他?”

瑤英挑眉,搖搖李仲虔的胳膊:“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怕你為我不高興。阿兄,那些人的罵,我一點都不在意,你也別放在心上。”

李仲虔神緩和了些,“你放心,這裏是王庭,我不會和那些平民起衝突。”

兄妹倆換了裳,親兵過來稟報,商隊趕到了,一輛輛載滿錦綢緞、佛經佛像、和茶葉的大車正朝王寺趕來。

李仲虔頷首:“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事了結了。”

……

一輛接一輛滿載貨的大車出現在王寺門外,匯一條長龍,整條長街都是駝鈴聲。

般若接了老齊送上的厚厚一遝禮單,飛跑進禪室回稟。

“王,文昭公主的兄長謝郎君送來的謝禮,寺門外全是他們的大車!”

羅伽接過禮單。

長廊外腳步聲響個不停,王寺的寺主、戒律、長老全都趕了過來,齊聚在禪室外,向曇羅伽施

此前,他們看一年之約即將期滿,委婉暗示曇羅伽宣布登伽出寺,羅伽未予理會。

僧人們私底下議論紛紛,泛起嘀咕:民間的那些諸如“王把文昭公主囚在王寺,做了他臠”的傳說該不會真了吧?

不然王為什麽拖延呢?

前幾天,灑掃庭院的小沙彌悄悄一個消息:王去了文昭公主住的院子,而且待了兩個多時辰!

眾僧心中不安,想找到文昭公主,勸自行離去,別賴著不走,可是小院由近衛軍層層把守,他們本見不到文昭公主,隻能暗暗著急。

今天廣場上發生,文昭公主的兄長從天而降,親自來接公主回中原,僧人們大喜,聞風而

佛子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今天必須當眾給天下人一個代。

禪室裏,香煙細細,一爐沉香靜靜氤氳。

羅伽放下燙金禮單。

書案上簡牘堆疊,一邊是公文,一邊是眾僧、朝臣勸他宣布文昭公主出寺的諫言。

近衛稟告:“王,謝郎君和文昭公主在外求見。”

羅伽沉默了一會兒。

“宣。”

不一會兒,兄妹倆並肩走進禪室。

瑤英看到曇羅伽側下首自己常用的那張小案,和他見禮畢,下意識走過去。

“明月奴。”

李仲虔,示意坐到自己邊。

收回,和李仲虔一起落座,朝正襟危坐、法相莊嚴的曇羅伽笑了笑。

羅伽神淡然。

李仲虔開門見山地道:“佛子慈悲為懷,這一年來舍妹給佛子添了不麻煩,如今一年之期已滿,我兄妹二人不能再覥麻煩佛子了,在下今日來正式接舍妹出寺。佛子的庇護之恩,在下沒齒難忘,難以回報,今日隻能聊表心意,以後佛子若有差遣,在下定不敢辭。”

這一番話說出口,瑤英忍不住抬頭看他。

他什麽時候說話這麽客氣了?

李仲虔看著曇羅伽。

羅伽抬眸,“衛國公言重了。”

他目落到瑤英上。

瑤英也在看他,四目相接,朝他眨了眨眼睛。

羅伽看著,一字一字道:“公主於我亦有恩德……公主永遠是我的客人。”

遠方來客,終究要離開。

門口一陣腳步聲,般若站在門外,道:“王,儀式準備好了。”

羅伽一言不發。

般若以為他沒聽見,又說了一遍:“王,大殿的儀式準備好了,眾僧已經齊至大殿,寺主請王示下,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李仲虔看了曇羅伽一會兒。

羅伽垂眸,站起

“開始罷。”

李仲虔和瑤英跟著起,一行人沉默著走過幽靜的長廊,穿過佛塔聳立的塔林,走下平緩長階,快到大殿時,般若示意李仲虔跟上他,帶著他從另一個口去佛殿。

瑤英朝李仲虔點點頭,示意無事。

他皺著眉頭走開:“若有事,大聲我。”

“沒事的,阿兄。”

瑤英目送李仲虔離開,抬眸看一眼走在前麵的曇羅伽,加快腳步跟了上去,道:“法師,我累了,可不可以歇歇?”

羅伽腳步頓住,垂眸看

瑤英眼地仰他。

羅伽停下來,掃一眼跟在後麵的近衛。

近衛會意,退後幾步,站著不了。

瑤英吐出一口氣,靠坐在欄桿上,給自己扇風,“法師,你也坐下休息一會兒。”

羅伽負手而立,遙沐浴在一片燦爛金中的塔林。

累的人是他。

如常,完全看不出疲累。

“我沒事。”

他輕聲道。

瑤英看一眼他袈裟下擺,隔著袈裟,看不出他的是不是好了點,不過留意到剛才他下階梯的時候作略有些遲緩。

“法師這些天每天都要主持法會,要多休息……”

朝他笑了笑。

“今天讓法師累了,法師這麽忙,還要理我的事……早點解決我這個麻煩,以後法師能清淨些。”

羅伽凝眸看著佛塔高尖尖的舍利塔。

“公主從來不是麻煩。”

他忽地道。

瑤英一怔,抬頭看曇羅伽。他端立在欄桿前,一雙碧眸深邃又澄澈,眸燦燦,五猶如刀削,絳紅袈裟灌滿了風,袍袖獵獵,袒在外的半邊肩膀理勻稱,在落日金暉的映照下,散發著油亮的麥澤,寬大的袈裟第一次清晰地勾勒出他高大的形。

他是王庭的君主,王寺的佛子。

小沙彌過來稟報:“王,都準備好了。”

羅伽唔一聲,轉離開。

瑤英起跟上他,暗暗歎口氣,想讓他休息一會兒,沒想到他一刻也不鬆弛。

大殿香煙彌漫,殿前麻麻站滿了僧眾,卻是一聲咳嗽不聞,死一般的沉寂,氣氛肅穆莊嚴。

瑤英低著頭,從正門走進大殿,幾百道銳利的視線頓時如水般湧過來。不慌不忙地走上前,雙手合十,行禮,跪在團上。

夾道那頭傳來竊竊私語聲,眾僧紛紛讓開道路,曇羅伽在近衛騎士的簇擁中殿,坐於高臺上,俯視臺下眾人,麵容冷峻。

寺主搖銅鈴,僧眾齊齊向瑤英,怒目圓瞪。

一人怒喝:

“癡人,你可斷絕對佛子的癡?!”

瑤英合十下拜,“弟子已斷絕妄念。”

“果真?”

瑤英道:“此前我執迷不悟,修習經義後,已心開意解,打開心結。”

僧人喝問:“你可願剃發出家,皈依我佛?”

瑤英道:“弟子不舍紅塵。”

僧人冷笑:“汝修三昧,本出塵勞。心不除,塵不可出。你既不願剃發出家,從今日起立刻離寺,以後好自為之。”

瑤英應是,慢慢地舒口氣。

解決了這個一年之約,曇羅伽就不用繼續背著縱容的罵名了。

心頭重擔除去,正要起,殿突然響起一片驚詫的議論聲,氣聲此起彼伏,落在上的目陡然變得更加嚴厲,有如萬斤力道下來,讓有種不過氣的覺。

瑤英一頭霧水,抬起頭,愣住了。

一道影罩著了下來,將整個人籠在其中,曇羅伽不知道什麽走下高臺,一步一步走到麵前,靜如深潭的碧眸俯視著

瑤英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不屏住了呼吸,手指輕輕戰栗。

眾僧茫然四顧。

寺主皺了皺眉頭,朝瑤英示意:“文昭公主,現在你可以離去了……”

瑤英看著曇羅伽。

殿前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羅伽凝瑤英半晌,眸中似有暗流湧,不一會兒,又盡數斂去,古井無波。

他隻是看著,沉默不語,片刻後,轉離開。

眾僧齊齊念誦經文,梵音大作,滿殿鍾磬聲。

小沙彌小聲歡呼。

登伽離開王寺的消息,很快傳遍王寺外。

殿門外,和親兵站在一起的李仲虔看著曇羅伽的背影,瞳孔猛地一,眉頭皺。

……

羅伽回到禪室。

一開始腳步從容,等回到小院,周圍隻剩下他的心腹,他腳步蹣跚起來,踏上石階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幾栽倒。

畢娑暗道不好,攙他回房,盛暑天裏,他手腕冰涼。

醫者匆匆趕到,給曇羅伽紮針,幫他調息。

一直忙到天暗沉下來,曇羅伽的臉才好轉了點。

醫者嘀咕:“我不是叮囑你們讓王保持心舒暢嗎?”

畢娑沒說話,打發走醫者,為曇羅伽蓋上薄毯,昏睡中的人忽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明月奴。”

他輕聲道,眼神空茫。

畢娑愣住了。

這時,門外幾聲叩響,般若送來一封信和一隻捧盒:“將軍,西軍都督送來的。”

“哪來的西軍都督?”

畢娑接過信,看到信封上悉的字跡,呆了一呆,跳起

“人呢?”

般若茫然地道:“剛送進來的,人應該就在王寺外麵。”

畢娑疾步奔出王寺,騎快馬追上剛剛送信過來的人:“西軍都督留步!”

幾匹健馬停了下來,馬背上的人回頭,烏發如漆,明豔照人,“將軍?”

畢娑盯著看了很久。

原來如此。

從今天開始,不再是佛子收留庇護的文昭公主,而是和王庭結盟的西軍都督,諸多罵名,都不會落到佛子上。

在為羅伽打算。

瑤英試探著問:“我以西軍都督的份給佛子寫信,也不妥麽?”

畢娑一笑,搖搖頭:“請公主隨我寺。”

瑤英麵遲疑之

畢娑道:“王病了。”

瑤英眉頭輕蹙,撥馬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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