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嫁給一個和尚)》第 189 章 離宮

火勢越來越大,摧枯拉朽,濃煙滾滾。

明豔的火映照出離宮假山亭閣秀麗的廓,軍和來救人的幾支隊伍短兵相接,都殺紅了眼,長刀利刃相擊,飛濺。

遼闊的夜穹滾過幾道悶雷,夜風裹挾著濃烈的腥味。

一支隊伍被到了城門下,慘聲響一片,其中一道高大的披甲影執刀衝上前,所過之,鮮四溢,勇猛無畏的氣勢讓軍的攻勢為之一滯,其他人大喊著跟上他,衝出軍的包圍。

搖曳的火落在那道上,銀甲白袍,劍眉眸,滿麵戾氣。

轟的一聲,焦雷炸響,孤月早已匿在雲間,夜空一半被大火映亮,一半黑如潑墨。

“人在這裏!”

劈裏啪啦的燃燒聲中,軍大吼著通知同伴,越來越多的軍湧了過來,再次包圍這支隊伍。

鼓樓上,瑤英心髒擂鼓般跳,閉了閉眼睛,“聖上一定要趕盡殺絕?”

李德雙眸清明,示意牆頭的軍放箭。

箭如蝗雨,激而出,織出一張鋼打造的大網。

瑤英推開軍,衝到箭垛前,“李仲虔!”

大喊出聲。

他不想連累份回京,偏要當眾出他的名字。

廝殺中的男人抬起頭,一刀砍翻軍,策馬奔向朱紅宮門,揮舞長刀,格擋鐵箭,蹄聲如奔雷,每一聲都踏在瑤英心尖上。

在高昌找到他留下的信,他一直記得和親的事,覺得拖累了一生,想讓後半生再無煩憂。

他想到的辦法是把瞞在鼓裏,跑回長安,和李德同歸於盡。

莽撞,衝氣森森,視死如歸。

一如當年,他孤一人去戰場救

瑤英想罵他,狠狠地罵他,卻一個罵人的字眼都吐不出口,淚水奪眶而出。

他沒有拖累,沒有他,活不到現在,他們是親人,互相扶持。

“李仲虔!”瑤英衝他大喊,“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是謝皇後所生!”

昏黃的火照耀下,李仲虔臉上的表凝住。

瑤英撞開上來阻攔自己的軍:“我是南楚陳家的兒,當年因為戰流落戰場,被謝無量救下,陳家是謝家的世仇,當年圍困荊南的楚軍,就有我親生父親……李仲虔,你不是我兄長!”

不管和李仲虔之間有沒有緣,都不會改變他們之間的關係,可偏偏是陳家的兒,所以一直拖著,不忍告訴他實

“我是你的仇人之!”

幾乎是嘶吼著喊出這句話。

別管,走罷。

天高海闊,走到哪裏都好。

李仲虔抬起頭,兩道平靜的目和瑤英的對上。

雷聲轟響,樓閣在大火中哀鳴,隔著廝殺的軍,狂舞的火舌,集的箭雨,兩人無聲凝

下一瞬,李仲虔角一勾,在森冷的箭雨中朝瑤英咧而笑,抬起長刀,把兩個靠近的軍斬落馬背,一聲輕斥,夾馬腹,長刀在手,一往無前。

傻子,他早就知道世了。

是陳家之又怎樣?

他不在乎。

妹妹是他養大的,他們相濡以沫,永遠是他李仲虔的妹妹。

“李德,你敢明月奴一頭發,我李仲虔要把你碎萬段!”

他朝奔來,迎著刀槍劍雨,殺出一條路,帶著人馬撞向宮門,轟響聲地山搖。

瑤英潸然淚下。

李德目詫異之,轉走下鼓樓:“回佛堂。”

軍抓住瑤英的手臂,拖下了鼓樓。

李仲虔眸怒張,一馬當先,衝開軍,撞開宮門,離宮外的幾支人馬紛紛掉頭,從這個口湧

軍護著李德撤回佛堂,孫將軍趕來報信:“聖上,宮門失守了,請聖上移駕,末將留下甕中捉鱉!”

李德揮揮手,立在廊前,遙竄起的方向。

瑤英被軍捆了雙手,坐在佛像下。

孫將軍急得滿頭是汗,小聲問:“聖上在等什麽?”

李德回頭,眉頭輕皺:“西軍,謝家軍,王庭中軍……”

他刻意派人放出假消息,這幾撥人馬竟然一個都沒出現,隻有被困在坊中的李仲虔趕來了。

一道念頭掠過腦海,李德來皇城的衛。

“回稟聖上,城中一切如常,西軍將領、謝家舊將並無異,高昌那邊也沒有急軍報送回,王庭和我們相安無事,隻發了幾道國書,找禮部討要文昭公主的答婚書。”

李德不可置信地回頭,掃一眼瑤英。

瑤英眼簾抬起:“讓聖上失了,今晚西軍不會來,王庭中軍更不會來。”

李德沒有放鬆警惕,命孫將軍再派人去查探。

“你為什麽不用西軍?”他問。

瑤英眸清亮:“西軍的職責是守衛疆土,西域複不久,和朝中還有很深的隔閡,把他們牽扯進宮闈之,以後隔閡隻會越來越深,冰凍三尺,無法化解,朝廷不能信任西軍,西軍不能信任朝廷,互相猜忌,怎麽共襄盛世?王庭中軍出現在長安,稍有不慎,兩國會起烽火。”

李德神微微

這些問題他都考慮到了。

他走回前殿,看著瑤英,仿佛端坐於朝堂,眸中蘊,“你能想到這裏,還能管束住他們,讓他們謹守本分,倒是真為大局著想,可惜李仲虔沒有你這份豁達。”

瑤英冷笑:“若非你步步,我阿兄怎麽會孤注一擲,回京刺殺你?世子,太子,皇帝,他從來都沒放在心上。今天的局麵,都是你因一己之私造的!”

“一己之私?”李德微笑,“李瑤英,沒有李仲虔,朕也不能讓你繼續執掌西軍。”

他坐在瑤英麵前,語氣變得溫和,“當年朕接掌魏軍,李家還沒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不過是趁著世壯大勢力罷了,後來魏軍攻城略地,名聲越來打越大,前來投奔的世家和小勢力越來越多,朕還想做一個割據一方的諸侯,朕的兵馬不答應,他們跟著朕出生死,眼看別人跟著主公飛黃騰達,怎麽甘心居於人後?”

“李瑤英,你小看了別人的野心,西軍現在為你馬首是瞻,他日,他們想要揮師南下,正好打著你的名頭和世家合作,你再顧大局,也沒辦法遏製人的!”

“二十多年前,末帝逃往江南,朕接到詔令,打算帶兵勤王,部下和族人極力勸阻朕,那時,朕便清楚,朕必須走上爭霸之路,否則就會被部下取而代之。”

既然已經加逐鹿之局,就沒了退路。

洪流之中,尊貴如他也不由己,正如當年得知唐盈母子的死訊時,麵對魏軍的慘敗,他必須聯姻世家。

李瑤英也會被部下裹挾迫著做出抉擇,權勢之下,沒有例外。

“你不過是世家豪族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們利用你凝聚人心,等羽翼滿,再利用你對抗朝廷。”李德和瑤英對視,“你是個禍患,西軍不能由一人執掌,西域地廣人稀,依靠當地世家豪族,分而治之,才能保證西域不再出大的。”

瑤英一針見地道:“西域現在需要的是安穩,是休養生息,讓百姓吃飽穿暖。你所謂的辦法,無非是以利益引世家爭權,你就能高枕無憂。世家爭權,對局勢無益!”

“安穩?”李德譏笑,“大郎對你有覬覦之心,等他即位,你的部下肯安穩?”

他停頓下來。

“再者,你要嫁給曇王——王庭確實和我們有盟約,現在他們和我們相安無事,再過幾年呢?你能確保王庭對西域沒有吞並之心?等你嫁給曇王,和他生兒育,你們的孩子擁有高貴的統,他一聲令下,西軍是聽他的,還是聽朝廷的?”

李德掩咳嗽幾聲,“我從不相信任何人的忠心,隻相信利益。”

他忽然笑了笑,“七娘,你敢保證,在百姓的歡呼聲中城時,你真的沒有一點野心?你不想讓你的孩子接掌西軍和你控製的商路?你當了王庭的王後,還能公正分明?你的商道已經擴張到了波斯,是不斷膨脹的,一旦開始,就沒有退路。”

瑤英著李德,神嘲諷,眸仍舊清亮。

“聖上說得不錯,我也有我的野心。人非聖賢,能真正做到沒有一點私心的人舉世無雙,我隻是個凡人。”

抬起頭,著殿外被火燒紅的夜空。

“聖人有言,窮則獨善其,達則兼濟天下。我不敢稱兼濟,落魄的時候,我滿心想著的是怎麽和阿兄活下去,擺掣肘、能夠自保後,看到相同境的人,我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拉他們一把。”

“西域紛已久,戰不斷,控製商路,把所有部落納其中,不是為了不停擴張下去,而是讓他們利益與共,有了顧慮,以後誰挑起戰事,不必西軍出兵,戰火就能平息。當然,這也是我為自己備下的一條後路,狡兔三窟,我在聖上的打下長大,習慣未雨綢繆。”

瑤英角勾起,“我送戰死的西軍將士回京,百姓的歡呼是給他們的,不是給我。不論我是朝不保夕的李七娘,還是可以統帥西軍的都督,我的野心隻有一個,好好活下去,既然部屬信任我,那我當盡其所能,讓世之中的百姓可以安穩度日。”㊣ωWW.メ伍2⓪メS.С○м҈

佛堂外是震天的廝殺聲和燃燒聲,堂是瑤英從容不迫的說話聲,語調輕,好似閑話家常。

李德沉默地審視著瑤英,半晌後,一笑,“可惜。”

瑤英的目太過坦,他覺得說的是真心話。

可惜,他是個皇帝,目必須放得長遠,是李玄貞的弱點,係各方勢力,他必須為兒子掃清障礙。

腳步聲淩,一個滿軍衝進佛堂:“聖上,李仲虔衝進來了!”

幾個衛立即圍住瑤英。

李德慢慢站起,走出佛堂,立在階前。

長風灌滿回廊,風聲颯颯,那道著銀甲的高大影果然帶著隨從殺庭中,軍彎弓放箭,他戴了頭盔躲避弓箭,閃躲騰挪,一刀揮出,軍倒下一大片。

軍不慌不忙,排隊列,繼續箭,其他人番飛撲上前,一擊不中,淩空翻轉,另一撥人出掌補上,消耗李仲虔的力。他漸漸力竭,氣籲籲,衛軍見狀,換上長.槍陣,槍.林罩下,李仲虔力不從心,染的長袍被挑開,一支長.槍他的腹部,鮮迸出。

他咬牙拔出長.槍,繼續搏殺,頂開層層圍上來的軍,一步一步,踏著路走上石階。

李德負手而立,俯視著他垂死掙紮。

李仲虔滿臉是眸怒瞪,接著往前,哐當一聲,他手中的長刀被人挑開,跌落在地,幾支羽箭進他的後背,一蓬鮮飛灑。

他仍然一步步往前走,雙眸定定地凝視著瑤英。

衛軍揮長.槍,紮向他的雙

噗通一聲,他跪倒在長階上,看著瑤英,手腳並用,往上攀爬。

李德冷冷地看著他。

瑤英渾戰栗,猛地撞開看守自己的人,衝到李仲虔邊。

他趴在腳下,巍巍地出皮開綻的手,扯住角。

李德眼神示意軍。

軍走上前,手上長刀斬下,利刃割開李仲虔的後頸,流如注。

眼看軍要痛下殺手,瑤英擋在李仲虔麵前,抬起頭,眸中燃燒著淚和洶湧的恨意,明亮得讓人不敢視:“李德,你敢傷我阿兄命,最好連我一起殺了,否則,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為我阿兄報仇雪恨!”

李德垂眸,蒼老的臉在夜風中微微

“你是西軍都督,朕不能這麽殺你……”

他抬頭仰夜空,話鋒陡然一轉:“不殺你,就算朕抓住李仲虔,你也不過是暫時聽話而已,隻有殺了你們,大郎才能順利即位。”

瑤英瞳孔一,心念電轉,目飛快地轉了一圈,瞪大了眸子,臉上掠過驚惶之

李德朝微笑,笑容竟有幾分溫和:“你有依仗,知道朕不敢殺你,所以敢來冒險。七娘,你是聰明人,沒有做錯。不過你低估了一個父親的決心。”

亡命之徒才是最可怕的,因為所有謀略在他麵前都不堪一擊。

他當年優寡斷,鑄下苦果,今天他親手了結一切,不留後患。

瑤英不搖頭,“不可能!”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巨響,軍抬著一麵麵鐵打造的長板衝進庭院,很快把四麵長廊全都封了起來,院牆上架起弓.弩,所有人被堵在佛堂裏,進退不得。

李德著黑軍,道:“西軍沒來也好,都是年輕有為的郎君,日後為國征戰,當馬革裹,而不是陪我們葬。”

瑤英齒間溢出氣,“原來真正想要同歸於盡的人,是聖上。”

李德頷首:“朕了解李仲虔,因為朕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為了大郎,朕必須除掉你們兄妹,為了你,他一定會回來殺了朕。”

除了李仲虔,李玄貞也想殺他,攻克南楚後,李玄貞已經在暗中籌謀,他知道會有這一天,不畏懼死亡的到來,但是李仲虔兄妹不死,他不放心。

與其等李玄貞弒父弒君,不如他替兒子手,正好一箭多雕,把李仲虔、李瑤英、南楚餘孽、朝中心向謝家的大臣一並解決。

瑤英聲音發:“西軍還在京中!”

李德從容地道:“今夜過去,西軍找不到證據,王庭也無話可說,曇王再足智多謀,不能起死回生。北戎投降時,我派人接了一批俘虜回京,把他們安置在京中,還有南楚餘孽……七娘,大理寺很快會查出,宴席上和你說話的南楚降臣是幕後主使,他們和北戎人勾結,想要複國,所以設下埋伏。今晚來救你的人就包括他們,這幾年你和杜思南來往切,朕都看在眼裏,他是個人才,這一次,他的份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他就是幫你聯絡南楚世家的人。”

“你我都葬佛堂,罪魁禍首是北戎人和南楚餘孽,你和李仲虔都有行刺的嫌疑,王庭的曇王有什麽理由為難大魏?”

腦海裏一道雪亮電閃過,瑤英瞬間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李德之所以不當眾揭出世,就是為了今天,等他們全部葬佛堂,沒有人會懷疑李德陷害南楚,南楚降臣也是他安排的,他們一定會指認因為緣暗地裏幫助南楚,想要合謀弒君!杜思南那裏多半能找出和南楚聯合的證據。加之李仲虔曾有弒君之舉,他出現在這裏,就是最好的罪證。

一個皇帝的命,足以讓一切疑點顯得蒼白無力,誰能相信李德瘋狂如斯,不惜拿自己的命來設下圈套?

悶雷滾滾,夜風變得寒涼。

瑤英閉目了片刻:“我何德何能,聖上為了除掉我,竟然要賠上自己的命。”

李德搖搖頭,“這筆買賣很合算。”

用他的給李玄貞鋪路,李玄貞再無掣肘,王庭、西軍那邊也都有了應對之法。西軍群龍無首,正是朝廷下手的時機,按照他的安排,河西世家必定會因為尚主訌。南楚餘孽行刺,失了道義,南楚世家無力再抗衡朝廷,從東到西,從南到北,迎來真正的天下一統。

李玄貞還不用背上弒父弒君的罵名。

瑤英咬牙,忽然道:“那李玄貞呢,他怎麽擺嫌疑?”

李德道:“他不在京中,東宮所有人馬遠離長安,朕做了周全的準備,事後會有大臣妥善理。七娘,明天所有人就會知道,是你邀請朕來佛寺探謝皇後。”

瑤英盯著他現出幾分渾濁的眼睛:“楊遷他們不會懷疑我。”

李德掃一眼,抬手揮了揮,“加上這個呢?”

轟的一聲,靜夜裏遽然傳來一陣響,恍如晴天霹靂,屋瓦震,灰塵簌簌掉落。

響過後,又是一聲,這次是其他方向,響的地方火衝天。

瑤英心驚跳,驚呆片刻,回過神來,冷汗涔涔。

“霹靂劍,火彈,天下皆知。”李德淡淡地說,“這是西軍的,由你掌握丹方,你和王庭軍隊共同抵北戎時,也沒有丹方,所有埋設火彈的人都是西軍銳。七娘,今晚整座離宮會被這種火彈夷為平地,試問這天底下,除了你和西軍,還有誰能掌握這麽多火彈?”

瑤英淡漠地一笑,“你竊取了丹方,早就埋設好火彈,隻等我阿兄回京……今晚過去,西軍為了撇清嫌疑,必須和我劃清界限。”

沒有人能證明的清白。

人走茶涼,死在這裏,西軍最先想到的事肯定是推舉一位新的都督,李德必然留了後手,讓西軍無暇徹查離宮之事。他們都查不了,王庭更沒辦法多管。

李德遙長安的方向,抬起手,示意衛軍點燃火彈。

隻需要一瞬間,這座佛殿就會被整個掀翻,庭院裏的人,一個都逃不掉,包括他自己。

這是他給自己掘好的墳墓。

……

“等等!”

千鈞一發之際,瑤英掙開繩索,拂去眼角的淚花,攔住李德,臉上的懼怕之然無存。

李德擰眉。

瑤英拿出一枚銅哨吹響,燃燒聲中,哨音尖銳刺耳。

嘩啦幾聲翅膀煽響,黑暗中,一隻龐然大掠過庭院上空,忽然俯衝而下,尖利的鳥抓直直抓向軍的眼睛,霎時,人仰馬翻,軍或舉刀劈砍,或抱頭躲閃,一團。

與此同時,牆外一陣軍倒地的聲響,長刀落地聲接連響起,喊殺聲過後,一道道人影攀上牆頭,一的玄盔帽甲

李德眉頭皺,做出一個手勢,不管出了什麽變故,隻要他們都死在這裏,一切塵埃落定。

“聖上!”瑤英住他,“你看。”

手指了一個方向,李德看了過去,倏然一驚。

院牆上,一人手持長刀,和埋伏在暗影的弓手搏殺,劍眉眸,影高大。

怎麽又多出一個李仲虔?

李德想到一個可能,劇烈抖,推開攙扶自己的軍,衝下石階,抬起倒在階前的那個人,一把掀掉盔帽,胡抹去他臉上的跡。

長發散開,火映亮一張冷峻的麵孔。

李德一時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僵住,兩頰漸漸泛起不自然的紅,嚨裏哼哧作響,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汙

煞費苦心為他籌謀,他居然來為李瑤英送死!

他就這麽恨自己?寧願破壞自己的計劃,也要和自己作對?

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剎那間,李德心如死灰,又是一大口鮮噴出,襟被染紅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效忠於李德,知道今天會死在離宮,無所畏懼,可是太子出現在這裏,誰還敢去引雷彈?

啪的一聲,剛才手傷了李玄貞的軍撒開長刀,跪地叩首。

李德臉鐵青,青中泛白,瞳孔收,幾暴眶而出,抓起地上的長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一刀朝瑤英斬下。

他昔日也是帶病作戰的武將,雖則這幾年疾病纏,但底子還在,這一刀帶著萬鈞力道,無可抵擋。

院牆上的李仲虔解決了幾個軍,餘掃到階前的變故,眸大睜,隔著整整一個院子,他本無力施救!

長刀落下,腥風撲麵。

瑤英倒在長階前,腰上一陣鑽心的疼痛,黏稠的淌下來,滴答滴答,落在臉上。

睜開眼睛,對上一道幽深的目

李玄貞抱著,“沒傷著吧?”

瑤英沒作聲。

他擋住了李德盛怒下的那一擊,長刀嵌他的脊背,深可見骨。

瑤英心頭恍惚了一下。

除了腰上磕到階梯的地方,一點覺都沒有。

上次沉睡便有種覺,現在可以確定:李玄貞的生死,徹底和無關了。

“璋奴!”

李德呆呆地看著李玄貞背上的長刀,鬆開手,臉上褪盡,眸冷深沉,大:“醫!宣醫!”

“人呢?去宣醫!”

軍呆立原地。

李德狀若瘋癲,隨手軍佩刀,胡劈砍,“宣醫!”

幾人被長刀砍中,踉蹌著倒地,旁邊的人反應過來,躲避他的砍殺。

李德披頭散發,霍然抬起頭,眸底通紅,持刀再次撲向瑤英。

嗖的一聲,一支鐵箭破空而至,直直地釘在他手中長刀上,火花迸而出。

蒼鷹尖著掠過,利爪狠狠地勾住李德頭頂,帶起一塊帶皮的頭發。

幾個膽大的軍趁機衝上前,架住李德的胳膊,搶下他手中的刀,把人按住。

懂醫的親兵了過來,小心翼翼拔下李玄貞背上的長刀,止住,包紮傷口。

庭院裏一鍋粥,院牆外的玄士兵早已經瞅準時機,翻牆躍,鐵箭嗖嗖而至,鋪天蓋地,一波箭雨下去,軍拚死抵抗。第二,又有一批軍倒下,很快有人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飛騎隊,離宮其他地方的人手應該是被控製了,當機立斷,後撤至李德邊,用圍牆,地護著他。

接連五箭雨下去,軍寧死不降。

李仲虔抬手,示意飛騎隊停止進攻,踏上長階。

李德擋在李玄貞前,渾濁的眼睛掠過幾清明。

“聖上以為我要殺你?”李仲虔笑了笑,徑自走到瑤英邊,“各路大軍都在外麵候著呢,我要是敢弒君,出了離宮,死無葬之地。”

李德冷笑:“你能調飛騎隊,倒讓朕刮目相看。”

李仲虔瞥一眼重傷的李玄貞。

“飛騎隊不是我來的,聖上,我回京可不是為了和你,真正暗中調兵馬、想殺你的人,是他。”

李德閉了閉眼睛。

瑤英沒有帶大部人馬京,李仲虔也沒有多兵馬,即使他失算,兩人也逃不出長安,但他忘了,李玄貞幾次遠征,軍中將領很可能被他暗暗收服。

唯有飛騎隊和軍中銳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剿滅他安排在離宮的人手,李玄貞孤一人進京,不是莽撞,而是另有安排。

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李玄貞這麽早就準備篡位了,而且還和李仲虔配合默契。

瑤英故意中計是引蛇出

李仲虔接著說:“我在王庭收到你故意派人送到我手中的信,趕回高昌,李玄貞的信也到了,他知道你在計劃除掉我和明月奴,邀我一起弒父弒君。從這點來看,我們果然是親兄弟。”

李德後退幾步,坐倒在地,眉宇間疲憊頹然,像是一瞬間被走所有氣神,再也掩不住衰老之態。

“長安呢?”

瑤英淡淡地道:“陛下無需擔憂,長安有太子妃坐鎮,和太孫遇襲,召集衛軍保衛皇城,關閉各大宮門,不許任何人等出,長安的軍不會來離宮救駕。”

李德一笑。

鄭氏也和李瑤英沆瀣一氣,李玄貞應該就是救出地牢的。

李仲虔走上前,手中長刀指向李德。

李德看著他,神平靜。

李仲虔神冷漠,道:“李德,你因為自己的無能怪罪我的母親,打我,我是你的兒子,也是你的臣子,不能反抗,隻能承。我為你衝鋒陷陣,為大魏鞠躬盡瘁,你讓我屠城,我就屠城,我隻求你放過明月奴,你沒有遵守諾言,你還想拿我母親來威脅我。”

那就別怪他無君無父。

他冷笑,揮刀,薄薄的刀刃削下李德的幾縷頭發。

上流著你的,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恥辱。”

李德一

瑤英從他邊走過:“聖上,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早在高昌的時候,我已經告知西軍我的世,明天我就會昭告天下,我是陳家。西軍今晚之所以沒來,是因為我叮囑過他們,宮闈爭鬥,他們不該手。”

不會讓西軍失去控製,嫁不嫁人,都不會更改的抱負,李德非要把絕境。

李德眼皮聳了一下。

“我不想世暴,隻是因為阿兄,不是怕西軍背棄我。”瑤英抬手輕發鬢,“我不是李家脈,正好可以割斷和長安的因緣,西軍永遠是守衛疆土百姓的義軍,不會駐長安。”

李仲虔拉起瑤英的手,兄妹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曾經恨不能手刃李德,現在他不想髒了自己的手,讓李玄貞下手,他心裏更痛快。

父子幾人間的糾葛,一刀兩斷,此後再無瓜葛。

……

院中一地首,隻剩下李德父子和飛騎隊。

李德看著氣若遊的李玄貞。

“為他人作嫁裳……朕為你心積慮,你和外人勾結,璋奴,你遲早會死在李瑤英手上。”

李玄貞被親兵扶了起來,雙蒼白如紙,目跟著瑤英的背影飄遠。

沒有回頭。

他掩下苦,道:“李德,二十多年前,你不知道我阿娘到底想要什麽,害死我阿娘的人不是謝氏,你遷怒他人,用懲罰謝氏母子的方式來減輕你的愧疚……二十多年後,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麽。”

“你知道阿娘為什麽自盡嗎?”

他揮手示意親兵都退出去,湊上前,耳語了幾句。

李德一震,渾發抖,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李玄貞。

“不可能!不可能!”

李玄貞眼中淚

李德不住搖頭,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滿地轉。

“不可能!不可能!我知道你們還活著,我有派族人去接應你們……隻要等我娶了謝滿願,等魏軍打了勝仗,你們就能回來了……隻要半個月……我隻耽擱了半個月……”

李玄貞聽出他話中的未盡之語,憤怒地抬起臉,眸中恨意燒得更熾。

當年,李德在娶謝滿願之前就知道他和唐盈還活著!他怕唐盈擾婚禮,隻派族人去接應母子,恰恰就在這半個月裏,唐盈失了貞潔。

李玄貞笑出聲,不知道是在笑李德,還是在笑命運的嘲弄。

“半個月!半個月!”

李德發狂地著,跑著,腳下一,摔倒在海中,痛苦地閉上眼睛,滿臉蒼涼,裏不斷地重複著。

“半個月……”

他瘋了。

……

離宮鬧出這麽大的靜,皇城的人一宿未眠。

白天的時候,城中戒嚴,太子李玄貞忽然出現,手捧詔書,命羽林軍、衛軍、金吾衛聽太子妃號令,死守皇城。眾將惶惶不安,被其他早就投靠李玄貞的人拿下。

朝中宰相早已窺見到父子之間會有一場對決,本想出麵勸說,被突然現的飛騎隊拘在太極宮中,等他們被放出時,已經是半夜了。

第二日,一道流言傳出,李德在探謝皇後的時候,突發癔癥,瘋瘋癲癲,見人就砍,醫都瞧過了,無藥可醫,朝中政事由太子李玄貞代理,百沒有異議。

百姓也沒有什麽異議:太子是李德自己定下來的,皇帝病了,確實該由太子接管國事。

接下來,太子雷厲風行,置了一大批員和將領,其中,南楚降臣接連病逝,眾人並未在意,隻當他們思念故國,抑鬱疾。

幾個月後,李德在離宮駕崩,據說是積勞疾。

後麵的事,都和瑤英無關了。

從離宮出來的那天晚上,謝青捧著鞭子迎上前,瑤英抄起長鞭,轉,一鞭甩向李仲虔。

“自作主張回京?瞞著我和李玄貞一起合謀宮?還給我留一封信,我安心過日子,別給你報仇?”

瑤英咬牙切齒,反手又是一鞭下去。

“我不回來的話,你們兩人隻能和李德,知不知道會有多傷亡!李德有雷彈,急了他,你武藝再高,也不是軍的對手!”

李仲虔不敢辯駁,著頭皮挨了好幾鞭後,討饒道:“我沒打算衝上去送死,李德設下毒計,李玄貞怕想先下手為強,決意弒君,我幫他幾個小忙,不管功與否,李德都得層皮。”

李玄貞從南楚回來時便和他私底下見過麵,他躲在長安,李玄貞假裝被關押,其實早已,兄弟倆原本的計劃並沒有瑤英的參與,因為應該還在高昌。就算發現不對勁趕回長安,涼州會有人攔住

雖然他和李玄貞矛盾深深,但當初在北戎時,兄弟倆興風作浪,配合默契,在殺李德這件事上,他們目的一致,不介意再合作一次。

誰都沒料到,瑤英回來的消息傳來時,人已經到京兆府了。

那時李仲虔還躲藏著,沒辦法和瑤英遞信,心急火燎,趕到離宮去救人,要不是李玄貞趕到拖住了他,和他換銀甲氈袍,他還以為瑤英什麽都不知道,真的被李德騙了。

瑤英輕哼,知道李仲虔沒有說出全部實,他和李玄貞沒有十足的把握,幸好及時趕回來,和太子妃裏應外合,吸引李德的注意力,李玄貞才能找到下手的機會。

“我們還是大意了,李德居然得到雷彈的丹方,要不是李玄貞在場,今天離宮一定會被夷為平地。”

瑤英皺眉,西軍裏出了細作,得好好肅清工坊,丹方不是什麽給朝廷,但是細作不能再留。

李仲虔也後怕不已,長舒一口氣。

瑤英收起鞭子,“阿兄……我是陳家的兒。”

李仲虔怔了怔,笑著發頂:“我早就知道了,明月奴,阿兄不在乎,你永遠是我妹妹。”

知道瑤英世的時候,他呆坐了一天,心裏並無惱怒,的親生父母都在戰中亡故,族人和脈疏遠,上一代的恩怨不會影響他們兄妹間的關係,除了惆悵慨,他心裏更多的是為瑤英高興。

不是李德的兒,的親生父母如果沒有亡故,一定會很疼

“你想要拜祭父母的話,讓曇羅伽陪你去。”李仲虔笑笑,“雖說沒有生養過你,也該去拜祭一下。杜思南信上說,他們以為你死在戰火中,為你立了冠塚,可惜和你無緣。”

瑤英嗯一聲,攔住李仲虔的胳膊。

“阿兄,我們回一趟荊南,去拜祭舅父他們。”

李仲虔角勾起,點點頭。

走下長階,親兵簇擁著一輛馬車駛過來,瑤英登上馬車,靠在車壁上,渾散了架一樣,閉目沉睡。

馬車晃晃馳下坑坑窪窪的山道,朦朧的燈火從車簾漫進車廂,腳步聲雜,李玄貞今晚調了不人馬,到糟糟的。

瑤英忽然驚醒,猛地掀開車簾,對上一雙沉靜的碧眸。

莞爾,疲憊不翼而飛,趴在車窗前:“羅伽,我就知道你會守著我。”

就像在高昌時那樣。

“你一直跟著我,是不是?在離宮箭的人是不是你?”

羅伽一臉鎮定,毫沒有被抓到現形的狼狽,點點頭,眉頭輕擰,“睡吧。”

瑤英手夠他的袖子,“你進來陪我。”

羅伽不語,一勒韁繩,翻下馬,上了馬車,親兵牽走他的馬。

瑤英怕耽誤時機,馬不停蹄,好幾天沒見著曇羅伽了,知道他一定跟著自己,每次吹哨的時候,能覺到他就在邊,知道他在側,做什麽事都很安心。

讓他靠坐著,自己坐到他上,勾住他的脖子,叭的一聲,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

“你不是答應我不會讓王庭人進京嗎?”

他們一起回的中原,幾天前在城郊分別,帶著輕騎先行,曇羅伽答應在城外等,如果和李仲虔出了什麽意外,他再現

羅伽低頭,雙臂收,吻瑤英的發頂。

“我是文昭公主的郎。”他低聲說。

既然是郎,回京,他當然得跟著

瑤英輕笑,聞著他悉的味道,心裏隻有安定熨帖,疲憊再度湧上來,睡了過去。

羅伽細細碎碎地吻發鬢。

明天,他可以現了。

曾在百姓的淚水中淒苦地離開長安,這一次,他親自來魏朝請婚,接離開,讓歡笑取代痛苦的回憶。

漫漫人生路,他們並肩一起走下去,白首不離,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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