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回魂夢》72 番外二
幽都山又是一夜燈火通明。連著三月來皆是如此。
我在沉睡了四百年後醒來,霄兒並未陪伴在我旁,而是自我醒來的那一日起便投鬼哭河中日日在下面尋著。聽長老們說他要尋一個子,一個他想娶的人類子。
可是既是人類,墜了鬼哭河中哪還可能有活路。這個道理霄兒定是明白的,之所以還不舍的找,或許是因為還放不下吧。
畢竟之一字,對九尾白狐來說又哪裏是能輕易放下的呢。
我微微嘆氣,喚了幾個小妖將我帶去那個子生前住過的屋子。
我沒想到霄兒竟將安置在了浮雲閣,著閣樓之上的牌匾,那金燦燦的「羅殿」三個大字看得我啼笑皆非。浮雲閣乃是歷代幽都主子方能居住的地方。
霄兒不僅讓那姑娘住在了這裏,甚至將名字都給換了,看來是鐵了心要娶那姑娘吧!
他這脾氣我知道,不則已,一則恨不得將自己的全部都出去,生怕對方沒得到最好的。但如今這姑娘偏偏當著他的面跳了幽都山峰……難怪會這般鍥而不捨的找,不甘心又或是不死心現在都已說不清楚,我最初還在猜想他過段時間,等這淡了就好了。但是依著如今這形勢來看,只怕不妙。
聽說那姑娘若一,相貌品都一般,我圍著住過的屋子轉了一圈,裏面的東西都還沒人過。從房間的擺設佈置便能大致推斷出那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心底暗自嘆息,左看右看都不算得上是個有什麼特的人,這樣的子要多有多,還怕他蒼霄找不到喜歡的麼?為何就偏偏跟那一個杠上了呢?
很久以後,當霄兒已經神了以後,當若一回來又再一次離開他之後我也曾問過他這個問題,我尚記得,他只是無奈的笑,淡淡道:「可是偏偏就遇上這一個了。」
我坐在若一曾坐過的椅子上喝茶,有小妖看著我言又止。我眼都懶得抬一下道:「怎麼?你還怕霄兒回來見此景,怒極而殺姐?」我放下茶杯,「他還沒有瘋呢。」
我是這樣想的。可是當我看到他一戾氣自鬼哭河中回來之時,我覺得我想錯了。
他看了我一眼,紫眸中是一片死寂的空,沒有為我蘇醒而欣喜激,也沒有為沒找到人而痛苦悲傷,只是全然的寂靜:「檀兒,以後囍月之夜便是我的生辰。」
我頭一次聽他提到自己的生辰。當下只覺得奇怪也並未說什麼,他將自己在寢殿中關了許久,若不是尋常宮來搗,我估計著他還得在寢殿中躲些時日。
若一留給蒼霄的。
初聽使者帶來這麼一句話,我也怔然了一番,若一留給霄兒的怎麼會在尋常宮手裏?而且將霄兒如此在意的人給殺了,季子軒不好好躲著避避風頭反而故意來招惹挑釁。無非是兩種可能——有確切的把握能重創霄兒,或是確實活得不耐煩了。
依季子軒的行事風格自然是前者,我不讓霄兒去,但是又怎麼攔得住他。
霄兒回來之後,渾的,手裏死死著一封書信,自此他眉間便有了墮魔的印記。後來我聽人說,季子軒的眼睛也被廢掉了。
在尋常宮發生了什麼我已不想去問他,或許是心裏已經能猜得到答案了吧,也省得費那個舌。
霄兒魔之後整個人便得越發沉默寡言起來。最開始他倒不如傳說中的魔那般嗜殺,每日神智也都還清醒,只是後來嬰梁只送了幾壇酒,霄兒嘗過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日日沉迷在醉生夢死之中。
他染上酒癮,最初我還去看過他幾次,但是自從見他醉酒在浮雲閣中失聲哽咽之後,我便很再去看他。
我不忍,看見那麼高傲的一個孩子,生生被這樣。
直至後來,他似乎真的瘋了。他一次一次的自幽都山峰躍下,每次都摔得一是傷的被長老們救回來。
我問他為何如此,他閉著眼答我:「我日日看見躍下幽都山峰,想著那時若是我能再快一點是不是便能將抓住。最開始分不清那是幻覺還是真實,到現在……即便已經知道那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只是一個幻念,我還是忍不住想跟著去。好像……」
他唯有苦笑:「好像如此做了,就能真的將再抓回來一樣。」
聽罷這番言語,我唯有垂眸不語。
他問我:「檀兒,你說我是不是魔瘋了。」
我道:「興許是吧。」
他看著天上的月亮,勾了勾角:「那也沒有辦法。」
之後,他這些行徑越發誇張了,我曾想過或許是那嬰梁送過來的酒有問題,但是自己嘗過許多次,也讓長老們嘗過許多次,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獨自殺上了尋常宮,后又鬧得天下不得安寧,所幸他尚還能分辨敵我,從來不曾對妖族的人過手。但是依著他如今這個鬧法,完全魔的那一天應當也不遠了。
霄兒神智徹底崩潰的那一晚,我正在大幽宮中,方才梳洗好了長發。守山的小妖拖著一的傷,淋淋的爬上了大幽宮,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求救的話,便氣絕當場。
等我趕到浮雲閣時,那裏已經變作了一片修羅場,滿地的首皆是我悉的面孔。
我一聲嘆息,向那個渾浴的人。
「霄兒……」
我一聲輕嘆,他似乎已經回過神來。眼神掃過自己造出來的場景,面無表,神麻木得仿似已亡人。
「檀兒。」他輕輕喚我,「將我封印起來吧。」
我除了答應,想不出任何法子。
八大長老與我將他封印萬年玄冰中時,他著白門之中不知何時長出來的樹幽幽道:「若一……」
一聲未完的喟嘆,已隨著他的影慢慢沒在了玄冰的封印當中。
兩百年的日子如水般劃過,我本以為我生命中應當不會再有多的起伏。卻沒想過變化總是來得那麼突然,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彼時我正在外征戰,宗城還未攻下,但已經是我囊中之,大軍圍著城池,一隻蒼蠅也沒有放出來,城中鬧起了飢荒,用不了多久,裏面的人自然會不戰而降。
然而自幽都傳來的消息卻讓我心神不定。
霄兒有了異。
聽聞這個消息我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一時也顧不得要分清自己的心便急急的往幽都趕。
待我一腳白門之時,饒是我經歷過再多的風雨滄桑,眼前的景象也不由讓我驚了一驚。
滿地的碎冰,凍得白門之上的結界似乎都結了層霜。遠那棵樹已經變得通晶瑩,枝幹上破裂出細小的碎紋。而霄兒立在碎冰之上,神凜然,似無悲喜的神,又似不慈悲的魔。
或許神魔本來就該是一的。
他周的寒氣鋪展開來,似要將九州都凍住。
「若一。」
他輕聲喚著的名,睜開了眼,然後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棵角落的樹道:「何以得知已回來?何以傾力助我破冰?損你兩百年修行果……我不會告訴。」
這番話說得我莫名其妙,可是尚未來得及問他什麼,他形一閃,頓時便不見了影。
我想,或許是若一復活了。
霄兒一共要度過九九八十一劫,最難度過的一劫應當是最後一劫,我一直提防著天上會劈下來多大的雷,這世間又會冒出幾個莫名其妙的強力對手來,卻忘了,最難渡的劫數,是……
若一。
他與糾糾纏纏一生,即便是了神也沒能割捨得掉。他最後竟舍了一生的修為,拋卻了九尾白狐的偉大力量,放棄了稱霸九州的勢力,像一個莽撞的頭小子一樣,獨自去了那個子的世界。
沒有權勢地位,沒有強大的力量,帶著些許無措又不安的緒,揣著一塊好不容易修補好的玉佩,去了異世。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最後一劫,既不是擺魔氣,又不是拯救蒼生,而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割捨。
是若一,還是神。
舍不捨得了,就是神前最後的考題。
而霄兒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但是我想,他對於這樣的失敗心甘願。又或者說,與他而言,這本就不是失敗,而是一種勝利。
多年之後,當我心中那人手足無措的抱著我們第一個孩子,在我面前笑得憨厚之時,我突然想到了霄兒,他是否也如我的丈夫一般,在那個子的面前簡單而幸福的生活著。
他是否在這樣的時候也會想起這個老不死的姐姐……
不過我知道,他定不會想到,這個老不死的姐姐竟然嫁給了他的侄兒。
「子檀!子檀!你瞧,他笑起來可像我?不對不對,還是像你多一些。」
我嘆氣:「莫尋,當爹的人了,穩重些。」
儘管妖族不大在乎世俗倫理,但是當初我於莫尋親之時倒是也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風波。不過,生活嘛,總得有點重口味才算好吃。
九尾白狐終是都栽在了之一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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