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打仗，錢糧先行。秦冠魁自從被齊殿卿耳提面命，便將這事放在了第一重的位置。

于是天天跟在他阿爺屁后面轉，學這個學那個，生生把他一個不讀書的人了學富五車之人。

他學這麼多，不就是因為對公主好嗎？他是公主的人，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也沒有這般掏心掏肺過。

那他為什麼對公主好？還不是因為公主想要他做將來的駙馬嘛。

作為駙馬爺，對公主好是應該的！這次來邊關，本來也不到他，還是他大著膽子到陛下的面前哭了一通才得來的。

回去之后收拾行囊來邊關，他阿爺還在那里說他簡直丟了秦家的臉面——男子漢大丈夫，哪里有能在陛下面前哭那樣的！

但是秦冠魁一點也不在乎，氣沖沖的對著老頭子大吼，“得了吧，再不去，我這個駙馬之位都沒了。”

據他的堂叔的兒子的好友來信，公主邊多了好幾個親衛，其中一個是仗著是公主救的，整日跟在公主邊，還幫著公主遞手巾洗臉！

天爺！公主小時候就被皇后娘娘要求自己的事自己做，哪里讓人遞過手巾，就是他也沒有這個殊榮。

秦冠魁著急啊。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糟糠之妻，在家里替公主得罪這個得罪那個為搏前程，但是丈夫卻在外面有了知己，這誰遭的住啊！

他委屈的對秦尚書道：“這要再不去，到手的公主都飛了。”

反正他就要來！秦尚書只好氣得在屋子里面打轉，既舍不得駙馬之位，又氣不過孫兒這般沒有秦家男兒氣概，最后氣得一揮袖子，“隨你去！”

秦冠魁就哼了一聲，“糟老頭子懂什麼。”

他這種年輕人和陛下那種種才懂。

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陛下生的！當然了，這話自然要是被他阿爺知曉，準要說一句：陛下將你自小就領了去教，教出來的東西自然是他想要你學的，你當然跟他像。

但是這種話，沒人敢說，于是秦尚書氣得胡子吹吹，秦母倒是有些著急，催著秦冠魁快點去。依照的看法，兒子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又了果，自然是要快點摘果子的。

秦母還怕兒子靦腆，道：“這該放下的面子就要放，你是個男人，男人就該死皮賴臉。”

秦冠魁謹遵母親大人的教導，來到云州之后，便開始將死皮賴臉的神發揮到極致。

歲安到哪里，他就跟著去哪里。雖然沒有明明白白說出駙馬兩個字，但是他小心機的作卻讓大家誤會了。

比如所，歲安第一天因為太過于驚訝，沒有拒絕他的握手，又因多年悉，小時候偶爾也會被這小胖子……哦，如今已經不胖了，被秦冠魁握住手激的說些什麼，所以倒是沒有什麼覺。

再加上這麼多年在邊境上，看慣了男人，也看多了男人，當時一時間沒拒絕，于是秦冠魁便囂張了，沒幾天安，軍營里面遍布他跟公主青梅竹馬時的事跡。

比如，公主跟陛下皇后娘娘等人住的園子里面有許多桃樹，公主就曾經給他親自摘過滿滿一筐桃子吃。

比如，公主走的時候，讓他等回去。

最后越傳越邪乎，說他是皇家養的養婿，這麼多年，一直是陛下眼里駙馬的不二人選。

反正就一句話，他是未來的駙馬。

這話傳出去倒是有人信。畢竟公主向來不假辭，但是對他卻好似有些耐心，即便這小子偶爾去牽扯下公主的袖子，也不會生氣。

于是，秦冠魁的駙馬之位雖然還沒有落實，但在眾人的心中已經是了。

秦冠魁很是滿意，再看那個親衛，也不是那般的刺眼了，因為他發現，這小子慫的不行！

他自卑！

秦冠魁就對好友慨，“他是戰士，是親衛，是保護公主的人，是上過沙場的人，殺過人，裳上濺過敵人的鮮，我自然不敢對他做什麼。”

他秦冠魁在這一面上不是什麼卑鄙之人，否則就配不上公主的明磊落了。

所以，他并不打那位自卑的親衛，他年紀比他們還小三歲，如此年輕就上了戰場，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人才了。

不欺年窮，不欺年落魄，但是他也好的。秦冠魁真覺得自己不錯，他跟公主簡直絕配。

所以他只表現自己的優勢，讓公主看見就好了。

可惜……公主的眼里還是只有刀，沒有他秦冠魁。

人間慘事。

要回京的時候，公主也回去，他就跟公主同行。公主邊的親衛，做小石頭的，一般是跟在公主的后，于是就變了三人行。

小石頭一般不說話，秦冠魁有時候跟公主說完話后，便會不自的去看他，發現他屬實是個悶葫蘆。整個人散發著我就是塊石頭的氣息，除非公主跟他說話，否則，他絕對不會多說一句話。

就像個影子。

秦冠魁的話多。他說起話來，可以滔滔不絕一天一夜，而且說的都是自己的功偉績，歲安大多數的時候都是靜靜的聽著，本不言語，偶爾聽見齊殿卿和折筠霧等人事的時候，才會追問幾句。

秦冠魁：“……”

他這個糟糠之妻，也太過于不待見了。

他唉聲嘆氣，問公主，“您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歲安詫異的看向他，“我沒想殺你啊。”

秦冠魁：“……”

好吧。那他活著就是公主對他最大的意。

他又好了。眉飛舞，開始說自己如何在場上跟那群老狐貍們斗智斗勇，給云州的戰士們討軍銀。

歲安正經的道謝，“多謝你。”

秦冠魁得意的翹了翹尾，然后看那塊石頭，嗯，還是沒有反應，低著頭，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一行人走了一路，到京都的時候，歲安這才臉上有了明顯的笑意。然后大軍行到一邊城門遠的時候，就有人來報了，說陛下帶著文武百親迎。

那俘虜和大金的人肯定是不能去的，便分做了兩撥，由主將帶著這次的有功之臣先行，歲安自然在其中。主將還特意了過去，但沒有把放在第一排。

按照功績站在第二排里，到了城門口，就見阿爹一雙眼睛已經看了過來，但因百在，并沒有率先走過來，而是說了一段話之后，百和將士們又跪了一次站起來，他這才毫不避諱的喊：“歲安，來，來阿爹這里。”

歲安快走幾步過去，穿著上戰場的鎧甲，戴著頭盔，腰間別一把大刀，整個人英氣人，氣勢不凡，齊殿卿高興的道：“好啊，好啊，歲安，你很好。”

阿昭也笑著走過來，想念的抱了抱歲安，“你可是嚇死阿兄了。”

歲安也很激，但是此時此地不是什麼說話的地方，齊殿卿便道：“待會百散去，你先回去看你阿娘和你弟弟，他們在夏園不好來，已經備好飯菜等你了。”

他說到這里，竟然有些哽咽，“歲安，你離家多年，你阿娘想你的很，你快些去看吧。”

歲安也有此意。便跟同僚們道：“我先回去了，我家阿娘和弟弟在等我。”

同僚：“……”

那就是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嘛。

到了京都之后，才更加到歲安是尊貴的公主的事。

歲安對小石頭道：“你先去驛站等我，等我忙完了宮里的事，便去找你。”

小石頭悶悶的嗯了一聲，然后牽著馬走了。

秦冠魁就湊上去道：“這下子老實，但到了京都的地界，誰也欺負不了他，公主，你放心，我準能替你護住他不欺負。”

歲安點頭，“好。”

便再不愿耽擱分豪，連忙去夏園里面。

折筠霧早就準備了一大桌子菜等。著急的等在門口，見一匹馬狂奔而來，馬上的人穿著鎧甲，腰間別著的大刀迎風闖出烈烈雄風，見了在門邊，大喊著阿娘，折筠霧的淚水一時間沒忍住，直接流了下來。

這個孩子十三歲就離家，一個人在外面，擔了多心，流了多眼淚，但不敢回來。生怕開了這個口，歲安沒事，的心卻要靜不下來，然后走了偏道，費勁心機讓回家來。

所以都不敢想。

不敢想，從前其實心里也不信神佛的人，都開始日日給菩薩虔誠的燒香。多個日日夜夜，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才將人給盼了回來。

立馬走上前幾步，將從馬上下來的歲安抱在懷里，哭道：“歲安，你好狠的心，這麼多年，竟真的不回來看阿娘。”

歲安眼角潤，抖著在折筠霧的懷里哭，好一會兒才道：“阿娘，兒不孝，是兒這麼多年沒有盡孝。”

兩個人抱頭痛哭，阿黎從旁邊走出來，看著這個陌生但是有悉的阿姐，喊了一句：“阿姐，我是阿黎。”

歲安自然記得。拍拍阿黎的腦袋，“你長大了。”

阿娘老了一些，阿黎也大了。

一去經年，回來之后，發現大家都在變，錯失了他們這些年的時。

歲安坐下吃飯，吃著吃著便慨，“這是楊太監做的吧？”

還是當年一樣的味道。

折筠霧點頭，給夾了一塊豬蹄，“晚間還做烤全羊。”

道：“楊太監不好了，這可是他主強撐著起來給你做的。”

楊太監也算是長壽之人了，今年已經有七十多。

歲安想到小時候吃他做的飯，道：“合該去看看他。”

不管怎麼說，還是有幾分誼在的。

歲安能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了。折筠霧便道：“去去也好……他如今是過一天一天，你能去看看他，于他而言，便是可以圓滿了。”

于是歲安便去了楊太監。他躺在院子里面曬太，見了來，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歲安便道：“不用跪。”

阿娘說的沒錯，這個老太監確實快要去世了。他主起來給做膳食，倒是讓心里記起了多年以前，還是一個孩子時，楊太監對的照顧，他會做的東西多，又對好，便總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吃。

道：“剛開始離開家之后，倒是想念你做的吃食。”

楊太監很是激，他也算是看著歲安自小長大的，倒是知道的子。能被見一面，能被說紀念著吃食，是真的被記住了的。

他樂呵呵的道：“公主喜歡就好。”

他的年歲實在是大了，牙齒也掉了很多顆，味覺更是遲鈍了許多。更可怕的是，他的記憶力開始下降了。

有一回，他給陛下和皇后娘娘做膳食，鹽放了一遍，他沒記住，然后又放了一次，這般盛了出來，嘗了味道，他自己竟然沒有嘗出咸淡來。

幸而他自己仔細，知道自己老了，已經小徒弟來試菜了，這才發現了菜太咸的事。

楊太監就坐在那里，一點兒也不知道怎麼辦。他一向是運籌帷幄的，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像個孩子一般，完全沒有主意。

然后在小徒弟關切的召喚聲中回過神，突然有些悲戚。

他道：“我老了。”

小徒弟當時就跪了下去。

“師父，您不老，您可是陛下面前最得意的廚子。”

楊太監嘆氣，“再得用，都老了。”

老了，就得把機會讓給年輕人。楊太監知道，自己這個位置已經被那些小崽子們盯穿了。

一個蘿卜一個坑，他占著陛下一家的勺子，那其他人就沒有能在陛下面前臉的機會。這般一算，他還是招恨的。

但楊太監不怕招恨，他還得意的。多人記恨他，他就有多麼得意。讓他自己說，他這輩子，雖然只是一個膳食太監，但是，卻比多大都強。

那大得過陛下的夸贊？大親自給陛下布過膳食？楊太監知道，人家那些大也不稀罕，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比他們強。

而且，大們今日是大，明日說不定就被貶了，他楊太監卻不是。他是占住膳食防大太監這個位置幾十年，從來沒有一日變過，養了陛下的，又養了皇后娘娘，最后還養了小主子們。

論起功績來，他一點也不怵。

但是再得意，心里再覺得自己有千般萬般的本事，終究歲月不饒人，無論是什麼人，都有年老的時候。

楊太監知道，自己這春風得意的勁頭一旦上了“英雄遲暮”四個字，便該要被搶去了。

比如他，一個膳食房的大太監，如今已經嘗不出味道來了，腦子已經記不住鹽放了幾遍，那就是到了暮年。

于是就求了春，讓跟皇后娘娘說一說，讓他在宮里面安晚年。

太監到了他這個地位，這個年歲，有主子恩典是可以出宮去的。楊太監這麼多年來積攢了不銀子，他去了宮外，便可以置辦宅子和地，買幾個奴才，日子過起來也是快活的。

但是楊太監不樂意。

他知道，自己都這般大了，去一個人生地不的地方一點兒好也沒有，周邊的人不知不知底，又不是宮里出去的，沒有人能跟他說的上話，住在那種地方自己也活的沒意思。

索就還住在宮里面，有小太監伺候著，這周圍是他住了十幾年的地方，里里外外閉著眼睛都能過去，何況這里還有陛下。

倒不是說他楊太監對陛下的誼有多深，只好歹他是陛下面前說的上話的人，別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也不會對他怎麼樣。

所以就留了下來，沒想過出去。這般過了兩三年，他一次也沒有進廚房，只是偶爾到膳房里面去指導那些小太監們做膳食。

他的手藝也許不是最好的，但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以及小主子們都習慣吃他的菜了，所以即便他的菜煮的不是最好，可依舊是小太監們想學習的東西。

楊太監覺得，只要有人肯學，那就說明他還是有用的，于是也樂意教導。

他就這樣一日又一日的過著重復的日子。唯一變化的是他的。就好像一張桌子，剛開始缺個腳并不嚴重，拿一個東西墊在下面就可以繼續用。

但搖搖晃晃的用了幾年，桌子終究是不再牢靠，到了該散架的時候了。

楊太監也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他就想在自己死之前再做點什麼事，正好公主要回來，他覺得自己可以再一，若是能讓公主吃的高興，就說明他的手藝沒有差。

誰知道做了一頓飯，還讓公主親自來看他了。楊太監自然要激涕零的，等公主走了，他躺在椅子上面，想了再想，終于記起，比起他這個老東西來，劉太監又年輕得二十歲，倒是一直跟他稱兄道弟，自己還要對劉太監陪小心。

他就小太監去喚劉太監來。因為大軍回京，劉得福被皇帝差遣忙的熱火朝天，一聽小太監說楊太監他去，心里還有些怪不高興的。

“真是越忙的時候越添。”

但是這麼說，人卻還是來了。

“什麼事呀？著急忙慌的，聽說今兒個公主來看你了？”

楊太監就笑著道：“劉得福，你的命夠好的。”

楊太監如今想來，雖然劉太監這個人算不得頂頂聰明，可卻差錯得到了陛下的賞識，讓他一步一步地坐在了大太監的位置上。

但凡陛下不是個念舊的，劉得福就得給這宮里其他的人讓位。

楊太監就第一次以長輩的份跟劉得福說話：“你這個人，聰明是很聰明的，也聰明到了地方上，得了陛下的喜歡。”

“可你還有一個死，你知道是什麼嗎？”

劉得福剛開始沒想到楊太監著急忙慌的把自己過來是說這些閑話，但是想了想，這又不是楊太監的為人，他耐著子問：“是什麼呀？”

楊太監道：“你這個人，看著明，但實際上心地，做什麼事都下不了狠手，以為人人都留著點良心。這般下去，終究有人會代替你的。”

劉得福還以為他要說什麼，聞言笑著道：“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他都這把年歲了，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人，自己難道還能不知道嗎？他自己心里有數。

剛要說，卻見楊太監的神越來越不濟，他驚恐了一瞬，“老伙計，你該不會要死了吧？”

楊太監聽見他這句話，就勉強睜開了眼睛，笑著道：“這幾日可是大好的日子，公主班師回朝，我這老頭子怎麼敢在這上面眉頭，給主子不痛快？就算要死，也要過一陣子再死。”

他嘆氣，“我夢見小盛了。你說，你這般心地，可這世上還有第二個小盛嗎？劉得福啊，人生在世，該狠還是得狠，吃了一次虧，上了一次當，就不要再吃虧上當了。”

劉得福還的。因為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眼里，小盛那件事也許算不得什麼，但其實對于奴才們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事。

他劉得福知不報，陛下只要言辭供，小盛為了清鶯，可能就會把他供出來，到時候百口莫辯，畢竟這是欺君罔上的事。

小盛這件事完全就是劉得福運氣好，見了陛下這個主子。可是一次能這樣，那兩次呢？

終究是會翻船的。楊太監有無數個徒子徒孫去讓他說這些大道理，但是，他還是想要把這些話說給劉得福聽。

劉得福便有些傷。他又不是什麼孩子，自然知道楊太監這是真的不行了。他哎了一聲，“多謝你的好意，我記下了——”

然后道：“你給人做了一輩子的飯，臨終前，可想要有人給你做一頓飯？”

楊太監就道：“怎麼，你想給我做飯？”

劉得福擼起袖子，就給他炒了一碗蛋炒飯。他把飯放在楊太監的面前，“你還記得嗎？很久之前，咱們兩個都還沒有進東宮的時候，你我都不是什麼厲害的人，當年我落魄的時候，你進廚房炒過一碗蛋炒飯給我。”

楊太監就仔細的想了想，發現自己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他笑起來：“所以我說你這個人喜歡念舊，你這樣的人，幸虧遇上了一個好主子。”

“只是主子終歸是主子，脾氣瞬息萬變的，哪里就能寬容你一輩子，所以我告訴你的話，你千萬要記得。”

他還要說更多，但小平已經過來劉得福過去了。他道：“干爹，陛下您去送東西。”

云州打了一場大勝仗，這次來了不有功之臣。皇帝心里自然欣喜，就什麼東西都愿意給他們一份。

皇帝要送，自然就有人為他跑。這跑的人不能太有份，免得他們居功自傲，但也不能沒有份，給他們失了臉面。

所以，劉得福親自去送，就合適的很。既不顯得太過于張揚，也顯得皇帝看重。

劉得福就辭別楊太監：“你可慢點死，等我忙完了這段時間，我還想再跟你喝一壺酒。”

說完就走，行步匆匆，楊太監看了，笑著搖搖頭：“閻王你三更走，哪能留到五更回。”

他在椅子上面搖了搖，還有點興致，唱起了小曲。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他在皇宮里面，看過了無數的起起落落，如今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死后葬在哪里，他從來都沒有去想過。一個太監，在活的時候能坐在他這個位置上幾十年，就已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人死如燈滅，死了之后的事，楊太監一點兒都不愿意去想。他想，隨便，他的尸被狗吃了，那又怎麼樣呢？

反正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他躺在躺椅上面，等到太落西之后，才慢吞吞的讓小太監扶起來，回屋子里面去睡。

結果第二天，他就沒了。

這可真……劉得福哭的跟死了爹似的，“讓你晚幾天走，晚幾天走，你偏不晚，我那里還有一壇上好的桃花釀，就是為了讓你死之前喝一喝的，你這個沒有運道的，做了一輩子膳食太監，還覺得有臉面，實則一點運道都沒有……”

折筠霧也聽聞這個消息，恍惚了一瞬，道：“這是喜喪了吧？”

壽終正寢的，年歲也大了，沒有痛苦的死去，倒算不得什麼壞事。

齊殿卿百忙之中對于楊太監的死，只慨了一句，又匆匆忙忙地跟大金和談去了。

歲安和阿昭也在這場和談之中，同樣忙得不可開，兩人只讓折筠霧幫忙送行，然后就腳步匆匆。

唯有阿黎哭了一聲，“阿娘，又有一個人死了。”

折筠霧嘆氣點頭，“對。”

一個老太監死了，好像沒有什麼值得傷心的。也不知道有什麼人會為他傷心。即便此時此刻是傷的，過不了幾日，也會漸漸的把他給忘掉。

甚至，可能還會喜歡上別的菜肴味道。那他存在的痕跡都會慢慢的沒掉。

可能人生，就是如此。

搖搖頭，道：“阿黎，行個禮吧，他待阿娘是不錯的。”

十二歲進東宮后，吃的就是他做的膳食。

阿黎嗯了一聲，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母子兩個人往回走，這場祭奠就算是完了。

劉得福哭了一陣子，抹抹眼淚，也得繼續回去干活。

這場大秦和大金的和談前前后后經歷了一個半月才結束，在此期間，齊殿卿春風得意，走路都是帶風的。

最終大金割地賠償，金銀珠寶等各種品若干。晚間，一家子人齊聚，齊殿卿越看歲安越是歡喜，“如今，你已經有了功勞，朕想著，你也別熬資歷了，索一步登天，做云州大將軍。”

歲安連忙搖搖頭，“這哪里使得，使不得。反正，兒是想一個腳印，一個步子走的，如今才一場戰爭，算不得什麼的。”

若是想要走一步登天的路子，那當初就不會在云州城里面風吹日曬做小兵了。

齊殿卿嘆息，“別人家是找不到攀天梯，咱們家卻是有攀天梯，你卻不用。”

他是皇帝，早年做不得臣子的主，日子過得苦哈哈的，如今自己越過越順暢，但是兒一個將軍之位，他卻還不能直接給。

但話是這麼說，誰的子有出息，誰自己心里知道。他就慨：“你自小就懂事，有時候覺得你太懂事了，又于心不忍，可又怕放縱你，反而讓你了子，廢了自己之前的功夫。”

做一個父親并不容易。

折筠霧見他今晚如此慨，好笑道：“你可真是，又喝了幾杯酒吧？”

齊殿卿笑了笑，“如今你越發管的嚴了，竟然連喝幾杯酒也管著。”

不過倒是放下了酒杯，改為讓在旁邊默默吃菜的阿昭提祝酒詞。

阿昭：“……讓兒子再吃幾口菜吧。這段日子忙死了，都沒有時間好好的吃飯。”

齊殿卿就看向阿黎，阿黎轉了一下腦袋，低頭吃飯，表示自己一句話祝酒辭也沒有。

至于歲安，揮刀倒是可以，但是出口章，實在是有些難為了。

折筠霧咳了一聲，“吃你的吧，哪有那麼多講究。”

阿黎便道：“是啊，阿爹，快起來吃飯吧，哪有那麼多講究。”

歲安卻吃了幾口，突然想起和大金的和談之后，自己就要回云州了。看向興致沖沖正在啃豬蹄的阿娘，又看向不甘寂寞自己又開始讓人擺上筆墨伺候的阿爹，再看看一心一意吃飯的阿兄和阿弟，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句話在飯桌上面說出口。

只是，他們在京都已經逗留的很久了，有些已經過表彰的將軍早就回了云州，如今是最后一批沒有走的人。

得走了。其他人也知道得走了。折筠霧尤其夜不能寐，有時候想到這個問題，就睜開眼睛，一雙不斷的往齊殿卿上踢，齊殿卿被踢了，也不敢生氣，只好握住的腳，“珺珺，力氣小一點，力氣小一點好不好？”

他嘆息，看著哭得像孩子一樣，安道：“怎麼年歲越來越大，脾氣卻越來越像個孩子呢。”

他勸解道：“有的孩子是雄鷹，注定是要飛向遠方的。不僅是歲安，還有阿黎，都得飛走。”

“那將來兩個孩子都不在邊，你若是還像現在這般，不還有的哭嗎？”

折筠霧咬他的手，“我就哭！”

齊殿卿：“好，你哭，你哭。”

他哄了一晚上，最后沒有辦法了，干脆讓歲安來哄。歲安懂什麼呀，說來說去就一句話，“等過兩年，我再回來看你。”

折筠霧哭的更加厲害了。但無論再怎麼哭，該送的時候還是得送。

只是送走了，看著騎上烈馬，看著乘風而去，眼淚桌子又滾了下來。

孩子們終究是要長大離開的。這句話，再過了幾年之后，又現在了阿黎上。

他被齊殿卿趕出去游學。阿昭時刻知道自省，雖然天賦不是很高，但是勤可以彌補。而且，阿昭做事很有責任心，有一顆仁慈之心，確實是做皇帝的好料子。

歲安就更加不用說了，雖然對，上面有些欠缺，但是這對于父母來說，本算不得是瑕疵，所以，武能定疆，打贏了勝仗，不驕不躁，了大秦朝第一個將軍，為父為母的，只有高興的份。

所以，三個孩子里面，有兩個已經才了，剩下的一個懶洋洋，整天窩在園子里面不出去，只知道，倒是有天賦，可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勤勉。

這般的小兒子，即便再寵，那也要被趕出去的。齊殿卿就把他趕出去游學。

“你阿兄阿姐替你撐起了一片安詳的樂土，那你就去這樂土上面看一看什麼是人間疾苦。”

齊殿卿沒有給他太多的銀子，也不準他說出自己的份，還專門給他了一個份讓他出門行走。

阿黎淚灑京都城門，想要求一求阿娘，卻發現阿娘只有一不舍，卻連滴眼淚水都沒有——實在是跟當年阿姐離開城門的時候截然不同。

他灰不溜秋的出城去了。

等到阿黎也出去，園子里面更加安靜。齊殿卿有時候想，等到阿昭也搬出園子，想來這里面會更加清靜。

“到時候，不僅是阿昭，還有那些大臣們，都會又回皇宮里面去了。”

齊殿卿牽著折筠霧的手，一邊往回走，一邊笑著道：“朕有時候想想，還覺得舍不得這些讓人生氣的大臣們。”

雖然有時候他們氣得他心口疼，但也有為之的時候。君君臣臣，一輩子了。

折筠霧就了他的手，“陛下，你是一個好皇帝。”

齊殿卿笑起來，“是，朕是一個好皇帝。”

又過了幾年，齊殿卿五十歲了，他早就跟阿昭說好了這個年紀禪位，如今年歲到了，他坐在上首，手里拿著折子，笑著道：“朕都已經50歲了啊。”

過的時候沒有覺，倒是在快要禪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

阿昭跪在地上，哭著喊了他一句阿爹，齊殿卿倒是蠻高興的。

“你不知道，你皇祖父當年，只讓朕他父皇，那麼多年，朕都不曾過他一句阿爹。”

他嘆息，“所以朕這麼多年，也沒有讓你朕一句父皇。”

君父君父，先皇只做到了君，沒有做到父字，他問阿昭，“你覺得阿爹，做到父字了嗎？”

阿昭點頭，哽咽道：“我們兄弟姐妹三個人，都謝你和阿娘的付出。”

齊殿卿就笑：“也是，朕也覺得自己做的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