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衙獨立于六部之外，在部就可以進行巡查、逮捕、審問、決一條龍服務，關押要犯的大牢就在衙門后側——準確來說，是在鳴玉樓的正下方。

夜驚堂跟著傷漸離走了半天，逐漸來到鳴玉樓附近，發現后方是一個規模龐大的府邸，高墻之后樓閣林立、草木蔭，將帝王之家的奢華氣派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是靖王府后門？”

“黑衙是靖王私衛，按理說這里就是靖王府外宅，黑衙大門才是王府后門。”

傷漸離自廊道進了通往地下的階梯。能讓黑衙出的都不是庸人，且多半就地格殺，不會讓其多活一時半刻，地牢里關押的人不多。

夜驚堂剛進地下，便覺一森涼氣撲面而來，前方過道深不見底，沿途油燈看去如同鬼火。

前行約莫百余步后，往下走了兩層，直到來到了一間地下室。

地下室外站了兩個獄卒，部四面無窗，點著油燈，中間有一口天井。

天井上方蓋著鐵柵欄，以鐵鎖和井口連在一起，每跟鐵棒足有男子手腕細，是分量，尋常人就沒法抬起，更不用說沖破鐵鎖。

夜驚堂來到天井跟前，探頭往部打量一眼。

天井下方是一間石室，擺放著些許起居，靠墻坐著一名囚徒；囚徒穿的還算干凈，但頭發披散了下來，手腳皆有胳膊的鐵鏈束縛，骨架很大，但十分消瘦。

夜驚堂從井口頭，披發囚徒就抬起了頭——臉上有些褶子，看面向約莫五十上下，但雙目炯炯有神，毫不顯頹廢，就如同坐在家里看著門口到訪的客人。

不過發現面孔陌生后，囚徒又恢復了盤坐之姿，閉上雙眼。

夜驚堂詢問道：“這就是仇大俠？鎖這麼嚴實？”

“這些東西不過是防止意外，起不了太大作用；真正鎖住他的是‘骨香’。”

傷漸離解釋一句后，看向地牢：

“仇天合，這位是夜驚堂夜公子，也是刀客，你可能興趣。”

地牢，仇天合再度睜眼：

“下來吧。”

傷漸離打開井口，抬手示意：

“請。”

“……”

夜驚堂不信鎖這麼嚴實，還能對他產生威脅，當下也沒慫，直接翻躍天井。

踏——

一聲輕響在幽閉石室響起。

仇天合本來目平淡，但驚鴻一瞥間，看到了夜驚堂后那把‘璃龍環首刀’。

這把刀的造型，在江湖上其實很普遍，因為前朝刀法宗師狂牙子在刀客中登過頂，其所用佩刀，后輩自然爭先效仿，如今世面上的存量極多。

君山臺的刀法《屠龍令》，初衷屠的就是這把璃龍環首刀。

但仿品極多，真品只有一把。

不悉的人可能難以分辨，但曾經見過這把刀的頂尖刀客，認刀比認人準！

仇天合目神皆未出現變化，只是打量夜驚堂的面容：

“好俊的小子。找老夫所為何事？”

夜驚堂沒有居高臨下，在仇天合前丈余席地而坐，拱手道：

“久仰仇大俠之名，只是過來探。”

“刀不錯，亮一刀，讓老夫瞧瞧深淺。”

夜驚堂并未啰嗦，把刀推于腰后，反握刀柄。

嗆啷——

石室寒一閃，帶起些許微風，吹起了仇天合散的長發。

呼……

夜驚堂收刀鞘，松開刀柄詢問：

“仇大俠覺得如何？”

青出于藍……

仇天合神無任何異樣，只是淡淡頷首：

“是個大才，若老夫未曾困于此地，定要和夜俠討教一番。”

“仇大俠過獎。我初江湖，對江湖上的刀客了解不多，只知曉軒轅朝、仇大俠、鄭峰等幾人，仇大俠可否給我講講這些典故？”

仇天合已經看出了夜驚堂的份，雖然刀法路數截然不同，但起手一模一樣。

仇天合年輕時，和鄭峰是對手也是知己，較量不下百次，知道鄭峰苦苦尋覓的‘正路’，就是此子方才那完無瑕的一刀。

鄭峰沒來，刀出現在此子之手，只能說鄭峰已經先行一步，到了奈何橋頭。

仇天合眼底閃過一抹是人非的傷，明白夜驚堂來意，開口道：

“軒轅朝為當代‘刀魁’，生平事跡隨皆可聽聞，不用老夫復述。軒轅天罡早已退出江湖，不便提及。至于鄭峰，癡兒一個。”

“哦？”夜驚堂認真了幾分：“此言何解？”

仇天合向天井：“下來聽吧，不是什麼事。”

傷漸離看起來對于這些江湖舊事也興趣，飛躍下，無聲無息落在了夜驚堂背后，負手而立。

“老夫三歲練刀，至今五十二載，遇到的朋友很多，對手也很多，不過至今除了軒轅天罡，其他皆已黃土。鄭峰在這些人中，不算出眾，但合老夫胃口，算知己。”

仇天合看著夜驚堂：“當年的鄭峰，和你一樣鋒芒畢、意氣風發，可惜沒你長得俊，天賦也差你些許。本來老夫與其約定，彼此刀法大之日，先敗軒轅老兒，再決戰君山臺，一戰定當代‘刀魁’，可惜，鄭峰先失約了。”

夜驚堂詢問道：“為何失約？”

“鄭峰那小子，和軒轅天罡關系不錯，去過君山臺幾次，結識了軒轅老兒的兒軒轅淑夜，彼此結緣。”

軒轅淑夜……

夜驚堂暗暗皺眉，覺得這個名字，大概率和他姓‘夜’有關。

“鄭峰深種，登門提親。但當時朝廷在選秀，軒轅老兒為求富貴，送軒轅淑夜宮為妃。為了讓兒聽從安排，軒轅老兒刻意激將，讓登門提親的鄭峰用刀說話。”

仇天合微微嘆了口氣：“鄭峰當時連宗師都不是，哪有資格挑戰軒轅老兒，但還是拔了刀。軒轅老兒本就沒想過嫁兒給他，為了讓兒死心，當場下了狠手，雖然沒取鄭峰命，但必然了廢人。”

夜驚堂知道義父終未婚無兒無，天天爛醉如泥，聞言神微凝：

“然后呢？”

“那天之后，鄭峰徹底消失在了江湖上，老夫再未見過。如今，恐怕已經先老夫而去了。”

夜驚堂聽見這話，略微沉默，又詢問道：

“軒轅淑夜最后如何了？”

站在背后的傷漸離，接話道：

“承安二年，朝廷擇良家宮，軒轅淑夜在秀之列，行至云州邊界，仇天合殺車隊，中八刀拼死劫走軒轅淑夜，就此亡命天涯，被朝廷和君山臺追捕近三十年，直至去年，他才被黑衙抓獲歸案。”

“……”

夜驚堂心中一震，難以置信的看著仇天合。

仇天合出一抹笑意：“老夫和鄭峰是對手，也是知己。他不知所蹤后，軒轅淑夜派人找到我，讓我幫忙尋找鄭峰的下落，告訴他一聲，軒轅淑夜會在奈何橋頭等著他。

“老夫豈會知曉鄭峰藏在何，看不得這些人間傷心事，就單人一刀殺婚使隊伍，劫走了軒轅淑夜，而后陪找了鄭峰十年。從天南山野，找到荒涼草原；從東方海崖，找到西北大漠；至今不知道他藏在何。”

夜驚堂沉默良久后，輕聲道：“仇大俠，確實義薄云天。”

仇天合搖了搖頭：“老夫也有對不起鄭峰的地方。十年走遍山河大地，軒轅淑夜一直跟隨，從滿心期盼，找到心如死灰；從青春年，找到風霜滿面。老夫日久生，最后娶了軒轅淑夜。你小子覺不覺得，老夫是個小人？”

這話是真心詢問，看起來仇天合一直心中有愧。

夜驚堂不覺得義父是負心人，義父以前酒后說閑話，時長提起仇天合，評價極為正面，不可能不知道后來的事兒。

義父被軒轅朝所傷，沒法再給紅一生幸福，黯然歸，可能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

既然義父這麼選，夜驚堂作為兒子，又豈能評價父輩的對錯。

“鄭峰若是姓埋名，不可能沒聽說仇大俠的所作所為。鄭峰不說話，其他人沒資格對仇大俠指指點點。”

“呵呵……”

仇天合笑了兩聲：“這些事兒，老夫下去和鄭峰聊，誰對誰錯，見了面才有定論。走吧，老一輩刀客的事兒，和你這雛鳥沒關系。只希你不要變鄭峰那德行，再讓軒轅老兒當三十年刀魁。”

“仇大俠珍重，在下告辭。”

說完，夜驚堂起一禮，和傷漸離一起躍出天井。

仇天合靠在墻上目送，直至鐵柵欄關上，腳步消失，才暗暗嘆了一聲：

“一代新人換舊人……你小子苦盡甘來熬出了個好兒子，老子倒是糟了天譴，什麼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