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進去？

劉備愕然，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他干上的水、換了一干爽的、一碗姜湯下肚并且坐在盧植面前的時候，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有點懵懵的。

三個月不理我，忽然就讓我進去了？

盧植換了一居家便服，點燃了屋的熏香，手拿一卷竹簡，眼神犀利的看著他。

“方才還沒想到，你從登上緱氏山開始，連著三個多月都在我府門口守著，本沒有時間讀書，你是來求學的，還是來見我的？”

劉備眨了眨眼睛。

“備白日在雒城，日落時分便回到緱氏山挑燈夜讀，不曾荒廢學業。”

盧植也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尷尬。

“咳咳，你這樣說，我卻不能簡單的相信，你既然悉《漢書》，那麼《漢書》讀完了嗎？”

“讀了一半，沒全讀完，還讀了些別的經典。”

“沒有人傳授你句讀之法？”

“沒有。”

“自己一個人讀的？沒有請教其他人？”

“是。”

“把這篇文章讀給我聽，注意句讀。”

盧植把一堆竹簡推到了劉備面前，手拿一卷遞給劉備。

劉備雙手接過打開竹簡，一看，是漢書的《王莽傳》一篇。

嗯，盧植在刁難他，劉備可以肯定。

王莽這家伙的傳記是漢書的第一巨篇，整整四萬余字，占據了整個漢書二十分之一的篇幅，把王莽的生平經歷寫的非常翔實，毫沒有節省筆墨的意思。

大抵是因為王莽這個家伙在這個時代的歷史意義實在是太大了，所以大家都想要把王莽研究徹，好讓自己不要重蹈王莽的覆轍。

對劉備來說，難度是有的，因為一些古代生僻字他的確不太了解，但是大部分的文字和行文他能看懂。

他便開始朗讀。

“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元后父及兄弟皆以元、世封侯，居位輔政，家凡九侯、五大司馬，語在《元后傳》。唯莽父曼蚤死，不侯……”

劉備越是朗讀，盧植便越是驚異，因為他發現劉備的斷句基本是正確的，沒什麼問題。

《漢書》是史書，不是儒家經典，沒有那麼多斷句方面的爭議，大家對漢書如何斷句是有統一認知的，所以盧植可以認定劉備所讀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如果只是斷句的話……

盧植皺了皺眉頭，打斷了劉備。

“每讀完一段，便對我說說你所理解的這一段文章的意思，可以用日常的話語解釋，詳細一些。”

劉備愣了愣，然后點了點頭。

“唯。”

他便接著朗讀，一卷竹簡讀完，便停下來用日常的語言解釋一下這卷竹簡里所說的王莽的故事，頗有些翻譯彩在里頭。

大部分文章字句劉備靠著自己所接的教育底蘊都能解釋出來，但是遇到一些生僻文字的時候，他也是束手無策，只能承認自己看不懂。

他的這種行為，反倒是讓盧植確認了劉備是真的擁有優越天賦的那類人。

他出幽州邊地，如何不知道求學之艱難和掌握文化知識的難，以涿縣劉氏那種不流的小宗族，能給族人提供日常用字的讀寫教育已經是頂破天了，生僻字本不到他們掌握。

劉備僅僅在這樣的環境下就能掌握那麼多字句，實屬難得。

更難得的是，沒有人傳授他句讀之法，他居然還能自主斷句，斷的還基本上都是對的，對書面行文的理解居然也是對的，只有數錯誤，這在盧植看來只有天賦能解釋，沒有其他緣由。

這樣一想，盧植甚至覺得有些惋惜。

一個不曾接正規教育的街頭混混居然能靠著自己的天賦走到這一步，實在是不容易。

他若是出高門士族，家傳經典，世代為高顯貴，為朝廷口中的那些頂級的一份子，從小就能接教育，到現在這歲數，估計早就大放異彩了吧？

民間英才何其之多，千里馬何其之多啊……

可惜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個該死的世道留給世間英才的上升渠道實在是太狹窄了。

劉備越是朗讀，越是解釋，越是正確，盧植心中的惜才之念頭就越加強烈，越是覺得如果不能對劉備施以英才教育，就對不起他的這份絕佳天賦。

但是劉備的出……

雖然是名義上的漢室宗親，但是在這個漢室宗親爛大街的時代，這個名義實在沒什麼卵用。

靠自己本事打拼出來的土豪產業實在是很普通，不了上層社會的眼。

東漢的老師和弟子之間，其實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不單單是弟子選擇老師，老師同樣也要選擇弟子。

不選就收的門生，不是弟子，可以多多益善。

弟子不行。

弟子是缽傳人，待老師如父兄，老師死了要為老師披麻戴孝，也能接手老師的學資源和政治資源，如果自家子弟不優秀，守不住家業，弟子就是另一種選擇。

所以老師也期待著弟子能夠大放彩，或者本就有著深厚的背景，將來扶搖直上，老師本人和老師家族也能得到很多的好，才不枉費老師消耗力傳承缽。

盧植本出不高，盧氏家族在涿郡和幽州這種邊地算得上是個不錯的家族，但是放眼大漢，暫時還排不上名號。

盧氏家族本也是古文學派學下移過程中的益者，祖上并沒有什麼輝奪目的名人，盧植本人通過艱苦求學和一定的機緣才能走到今日，一名來之不易。

所以盧植本人也非常在意維護自己的羽，堅持自己的守，力求在為人守上不給人攻擊的點，約束家人，不使家族名有一點點黑點。

除此之外，他也很想為家族抬升階層，開辟更加久遠的道路，讓自己的家族也爭取為閥閱家族的一員，登上大漢社會的頂層。

可惜的是，當今的閥閱家族基本上都是五經十四家法制下的今文經典傳承家族，他們在地方上有深厚的底蘊，在中央朝廷高層也有底蘊，重要的職位幾乎被他們壟斷，留給外來者的十分有限。

盧植當然看他們不爽，但是盧植也很期待著能夠有一些特別的機緣躋他們的群之中，師承關系就是其中重要的一個環節。

如果弟子出不錯的話，老師都不需要花費什麼太大的力，就能獲得遠超投的回報，而如果弟子出寒微，甚至需要老師投資源幫襯，那就需要多加考量了。

事實上，優質弟子資源對于盧植這種海大儒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怎麼需要付出就能得到高額回報的好事，一般也都出現在今文經典傳承家族的部。

他們古文經學派的經師如果那麼簡單就能得到優質弟子資源，早就上天了，還至于被今文學派摁在民間難登大雅之堂嗎？

一步慢，步步慢，才會如此制于人，令他們十分惱恨，古文經師們往日聚會的時候，每每談及此事，無不嘆息痛恨。

但是又能如何呢？

盧植嘆息不已，再看向劉備的時候，便更加到惋惜了。

話雖如此，但是盧植在當時并沒有打算就此收下劉備做弟子，因為這對于他來說也是一場不大不小的賭博。

用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學、政治資源培養劉備，劉備以后飛黃騰達了還好，若是不能，這投資就算是打水漂了。

盧植當時已經不算年輕了，且政務繁忙，時不時還要給雒朝廷當救火隊員四征戰，危機重重，沒有太多的力能夠認真培養一個又一個的弟子。

他必須慎之又慎，否則一旦培養失敗，而他又撒手西去，盧氏家族還有能人嗎？

盧氏家族會不會從此斷絕傳承，再次淪為普通家族、在這個冰冷嚴酷的世界中茍且求生呢？

他不只是他自己，他還是一個家族的領袖，他必須要為家族考慮，而不能僅僅只遵循自己的本心。

古文經學家族家底子薄，沒有今文經學家族那麼厚實的家底子，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劉備的試錯本很高，盧植的試錯本一樣很高。

所以盡管盧植對劉備的天賦很是驚嘆，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態，他只是告訴劉備以后每三天都可以來他府里一次，他會一點空閑時間來給劉備稍微講解一些經文容。

劉備當時已經是喜出外了。

臨近絕的時候看到了希的曙，任誰都會到十分驚喜。

盡管盧植從未松口說要收他做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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