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劉備來說，抵達雒之后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拜見老師盧植。

盧植的住之前已經告訴了劉備，劉備讓張飛、劉惠等人去他們在雒的住所安排，自己帶著韓寧，兩人一起乘車前往盧植的住所拜訪。

得知劉備前來，盧植特意從署里提早下班，買了雒的好酒好菜招待劉備，師徒兩人吃喝一陣，敘舊聊天，閑話家常，非常愉快。

酒過三巡，盧夫人帶著韓寧去到后院說些人間的話題，盧植和劉備在一塊散步消食，順便說說近期雒發生的事。

聽得出來，盧植對于當前雒的政治是很不滿意的。

“陛下對朝政諸事是越來越不上心了，你可知道，不久之前陛下居然在后宮中開設商鋪，讓宮人、后妃做商賈，偽裝集市的模樣，買賣，一國君主，居然打扮商賈的模樣。

更有甚者，陛下在西園弄狗，還給狗穿上高名士的服，以此取樂，公然辱沒名士高，又在宮中駕駛驢車，四游走，引得宵小之輩競相效仿，結果，你猜怎麼著？”

劉備猜到了。

“雒的驢價飆升？”

盧植有些驚訝。

“你知道了？”

“上好是，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惡，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劉備嘆了口氣:“皇帝喜歡什麼，臣民必然追捧什麼，若是能買到的，必然爭相購買，則價格必然飆升，所以上位者喜好的東西才必須要慎之又慎啊。”

盧植站住了腳步，微笑著開口道:“玄德好學啊。”

“弟子不敢不好學。”

劉備躬行禮。

盧植呵呵一笑。

“玄德，你的天資是非常優秀的，為師甚至覺得你應該多學一些經典，或者由為師為你介紹，拜其他名師門下，未嘗沒有繼承學問開宗立派的可能，屆時，你的就將不可限量。”

對此，劉備只是搖頭。

“老師，大漢天下不需要更多一位的經學家了，經學家再多，能讓大漢天下變得更好嗎？弟子以為不會的。”

盧植愣了愣，良久，終于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今人早已忘卻了吾輩讀書人苦學經典的原因，把苦學經典變升發財的法門，為了為經學家為為經學家，再沒有其他的目的了。”

“所以，經典讀得再多，學問再深厚，懂得再多的微言大義，他們當中，又有多人能夠讓的人吃飽肚子呢？又有多人能夠讓天下盜賊銷聲匿跡呢？”

劉備長嘆一聲，開口道:“老師，弟子以為，今人讀經已經讀到了一條死路上，為了讀經的械，而不再是一個真正的人，他們的眼里只有經典，只有經典能為他們帶來的利益，再沒有其他。”

“讀經的械……”

盧植喃喃自語了一陣，嘆息道:“玄德說的對啊，尋字逐句，死摳字眼，為了一個字到底有什麼意思而爭的面紅耳赤，有些時候還要頭破流，為師修石經，那些不同學派的學子多有大打出手的。

玄德，你是不知道，近年來因為研習公羊者日趨減，以至于有人喊出了要罷公羊博士而立左氏博士的口號，這樣的呼聲日趨激烈，乃至于修訂石經時都有學子要求以左氏代替公羊。”

盧植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手拍了拍劉備的肩膀，又長嘆一聲，開口道:“圣人的本意本不是如此，可為什麼士人都為了讀經的械呢？玄德，為師想不通啊。”

劉備知道原因在什麼地方，但是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是這個社會，這個制，這個大環境，讓人異化了讀經工，他們把工屬發揮到了極致，那麼人就被到了邊緣。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式的選拔方式必然會選出一幫優秀的工人，指他們辦事是可以的，指他們把事辦好也是可以的，但是指他們讓這個世界別那麼冰冷，難度就大了。

這套制運行的越完善，越，這個世界就越冰冷，越看不到出路。

可是盡管如此，又能怎麼辦呢？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多一個人了解到它的本質而發生什麼改變。

所以就算把這些事告訴盧植，也沒有意義，只是徒增他的煩惱而已。

而且，為了混下去，為了在這個制中混下去，如果走不出別的道路，那麼他劉玄德早晚也會為一個工人。

僅此而已。

盧植，是整個制中一個見的人大于工屬的人，這也是劉備佩服盧植的地方。

在這個僚制的社會當中，一個人若想讓自己的人大于工屬，就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以盧植那麼大的聲卻只能止步于一介區區尚書，始終不得封三公，或許，這就是他為了保持人而付出的代價。

而他劉某人在未來的雒漩渦之中，又該如何堅持人呢？

亦或是徹底放棄人，為了追求至高的權柄而不惜一切代價？

現在的劉備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只能著眼于更加實際的問題。

“之前老師來信，說六月的時候天子下詔，令公卿舉能《古文尚書》、《詩》、《左傳》、《谷梁傳》諸經者各一人，舉者皆拜為議郎，此事，是否別有深意？”

劉備提起這個問題，盧植也只能收起思緒，著眼于眼下。

不過談及這個問題，盧植頗為不屑。

“若是有深意，倒還好了，不過是閹豎賊眾縱所為，為某些人重返朝堂而行，所有待選者早就有了所屬，哼！”

表面上看，此事涉及到今古文之爭，實際上看，這件事也的確涉及到今古文之爭。

但是從結果上看，更像是某些不學無的家伙利用今古文之爭給自家金，渾水魚，順便試圖挑起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之間的大戰，試圖得到一些好。

可是今古文之爭的雙方雖然學利益不同，且古文經師在政治上面對今文經師在不利的位置上，但是面對宦，好歹還是能夠勉強統一路線的。

大家都是正兒八經的男人，與那群殘缺的人又怎麼能夠混到一起去呢？

劉宏頒布詔令，針對四本經典搞特招，而四本經典中除了《谷梁傳》是今文經典之外，其余三本都是《古文經典》。

看起來，頗有些皇帝要利用皇權來扶持古文經學派并且打今文學派的意思了。

不過事實并非如此。

被公卿舉薦的通曉古文經典的是誰呢？

曹。

被選中拜為議郎的人里頭，曹的大名赫然在列，理由是他通《古文尚書》，是個優秀的古文經師，所以被拜為議郎。

劉備得知的時候都想笑。

這用意還能再明顯一點嗎？

你們這幫宦真就裝都不裝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