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半個月前出了一樁大事，城中素有江南第一古剎之稱的無妄寺半夜起了一場大火。大火燒毀了后山的護心堂，連著附近的護文塔都差點到了牽連。寺中僧人撞開護心堂院門后，看見的卻是院中的一地尸，寺中雪云、雪心兩位高僧，還有護法堂十八位武僧，盡數死在護心堂的庭院里。

眾人紛紛猜測究竟是何人犯下這等案，畢竟再過不久就是無妄寺五年一次的千佛燈會，天下四方僧齊聚于此準備恭迎真經問世，同在姑蘇的錯金山莊也為此特意調派人手前來護塔。這樣的嚴加看護之下，竟還出現這等駭人聽聞的慘案，實在人震驚。

據說當天晚上除去死在護心堂的那二十人外，還有一個來歷不明近日在寺中看病的子，那晚也在后山。寺中僧眾趕到時，院中一片尸山海，而手持長劍站在院中，已然失去神智，如今已作為嫌犯關押起來，但問起那晚究竟發生何事，卻一概不知，更此事疑竇叢生，引得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無妄寺，后山護法院靜室房門大開，傾瀉而下，刺得倚墻坐在屋里的子瞇了瞇眼。手上還戴著鐐銬，等好不容易適應了屋里的線，再睜開眼，只見門已站了三個高矮胖瘦不一的人。

住持雪信站在門外，他是雪云的師弟，如今也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但經過那晚之后，一夜之間卻好似蒼老了十歲，就連在這靜室被關了半月有余的聞玉看上去都比他神一些。

“這幾位是百丈院的大人，他們特意前來調查護心堂大火一事，聞姑娘這幾日要是想起什麼，盡可同他們說一說。”他說完又同那三人中領頭的胖子說道，“這位便是聞姑娘，幾位有什麼要問的，便在這里問吧。”

聞玉目漠然地在三人上掃了一圈，并沒有什麼反應。雪信見狀輕輕嘆了口氣，帶著其他僧人，退出了屋子。

等這屋里只剩下他們幾個，就聽其中最瘦的那個開口道：“事關重大，你既是嫌犯，之后我們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不可有一點瞞，聽見沒有？”

見聞玉沒反應，那瘦的不耐煩，聲音又抬高了些：“你聽見我說的沒有？”

聞玉冷淡地抬頭：“你是府的人？”

這個反應著實出人意料，瘦子臉沉下來，正要開口斥責，一旁高個的男人適時上前一步，微笑道：“這姑娘年紀還小，你這一嚇便是知道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瘦子皮笑不笑道：“既然如此，祁大人說要怎麼審？”

“好好說話便是。”高個子轉頭沖著聞玉面和善道，“八月二十那晚的事姑娘還記得多？”

他說完等了一會兒，但聞玉垂著眼依舊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他臉一時也有些掛不住。先前瘦的那個發出一聲輕嗤，屋中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胖子適時上前：“小姑娘，你這一句話不說，我們還怎麼查案？”

瘦子抱臂冷笑：“要不說，只管帶走就是了，我就不信百丈院還撬不開的。”

高個的不同意：“你還打算私刑不？”

“那又怎樣？要是一直不說，難不我們就在這兒陪耗著？這回的事要是沒個代，丟的可不止是你我的臉。”

“佛門圣地你這些話傳出去，丟的就不是百丈院的臉了？”

眼看著兩人要吵起來，胖子手打圓場：“兩位好說，和氣生財。”

二人礙于胖子的面這才閉。那胖子拿袖子里的手帕了下額頭上的汗水，又轉頭對著聞玉：“我問你，雪云大師可是你殺的？”

聽見雪云的名字，眼前始終一言不發的子終于有了些反應：“不是。”

見終于肯開口，胖子忙趁熱打鐵：“那晚護心堂大門反鎖，其余人盡數死于非命，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你說不是你，那晚難不還有其他人去過？”

屋里沒人回應，胖子換了個問題：“我聽說你幾個月前來寺里找雪心大師看病，你得了什麼病？”

“有關那晚的事你還記得多？”

“……”

胖子見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終于也生出了幾分怒氣，不抬高了音量：“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說就沒事了！”

那瘦子早不耐煩：“既冥頑不靈，你還對客氣什麼？”說罷他對后的手下使了個眼，他后的人走上前正要手，高個的手攔了一下。

“怎麼，祁大人還有什麼主意？”瘦子斜著眼看他，“我知道你一向跟南宮家好，南宮仰被他們錯金山莊帶走也就罷了，現在我們要想知道那天的事可只能從這人上想辦法，難不你還要憐香惜玉？”

高個子的聞言作一頓，面猶豫。瘦子見狀滿意地沖他一笑，又對手下催促：“帶回去，細細審問。”

聞玉雖是那晚護心堂大火中最大的嫌犯，但生得清瘦，如今手腳又上了鐐銬，百丈院這幾人顯然不覺得有反抗的本事。因此那上前捉拿的手下，手一把抓過肩膀，正準備要將拖出屋子，卻發現左肩一抖，便從他手中掙出來。

其他三人一驚，那瘦子最先反應過來，五指并攏便要朝一掌拍去，誰知子不退反進，轉眼間已矮從他袖下穿過。

瘦子大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小瞧了。可就這麼短短的一瞬間，等他轉，就聽一道凜冽聲警告：“別！”

他腳步停在原地，轉頭發現子已站在胖子后，手上還帶著鐐銬，現如今那鐐銬纏在了胖子的脖子上，只見眉眼冷峻兩手微微收，胖子一張白臉瞬間漲了豬肝，兩手扣著鐵鏈巍巍地說不出一句話。

高個子臉也難看起來：“你干什麼？”

“別過來。”子低聲道。

瘦子冷冷道：“你以為你抓了葛大人，我們就能放了你？”

聞玉對此不置可否：“讓開，給我準備一匹馬車。”

“你就算出去了，你手腳上的鐐銬打算怎麼辦？”

子面無表地重復一遍：“給我準備馬車。”手上略微使勁，胖子發出一聲驚。瘦子臉鐵青，眉目間晴不定。

高個子吐出口氣：“給備車。”

“不行！”

“那你說怎麼辦？”

瘦子咬牙關，高個子見他不說話沉聲同一旁茫然無措的手下呵斥道：“還不快去！”

那手下聞言趕忙打開房門小跑著出去。聞玉見幾人妥協，這才拖著胖子緩緩朝門外走去。

快到屋外，面朝著屋二人，一腳踏出門檻，全副神都在防備著屋里兩人，正在這時，余卻忽然瞥見被挾持在懷中的人，右手一，指間一抹銀，朝脖頸按去。好在聞玉反應敏捷，快速松開鐵鏈，那銀針正好扎在鐵鏈上，竟躲過一劫。

屋中二人不約而同地流出失的神，但好在這鐵鏈一松，那胖子立即便型靈活地開。瘦子再不遲疑，接著撲了上來。聞玉雖失去人質，手腳還有鐐銬，但兩手錯，竟還有還手之力，轉眼又用鐵鏈纏住了對方的手，正是千鈞一發之際，忽然聽院外一聲：“住手！”

幾人朝著遠去，就看見雪信住持匆匆趕來：“佛門凈地，幾位豈可胡來！”

那瘦子冷笑一聲：“百丈院有百丈院的行事方法，此人犯下此等案，還想挾持人質公然反抗，我就是現在將就地正法都不為過。”

“那晚的事還未查清，嚴大人怎可如此沖。”

“人證證俱在，此番提審不過是給個機會坦白從寬罷了，既然如此不識好歹，百丈院又豈容放肆！”

雪信不疾不徐道：“那晚之事還有諸多疑點，就在方才，寺中又有客到，他也是專程為了聞姑娘之事而來。”

嚴興心中不以為然，這會兒就是南宮雅懿來了也沒理由手。何況這子來路不明，無父無母，還能有誰來蹚這灘渾水：“現在除了百丈院，誰還有資格過問此事？”

話音剛落，就見不遠垂花門下有個白撐傘的人影穿過庭院，護法堂門臺高聳，聞玉見那人緩步轉過兩叢修竹，終于來到臺階下，出傘下秀雅面容。心中一，正撞上他抬眼看過來的那一瞬，心中一時只有一個念頭：他為什麼會來？但這念頭剛浮現，接著心里又好似有另一個聲音問：可不是他還能是誰？

嚴興心中生出幾分不安：“你是何人？”

臺階下長玉立的男子微微仰頭，角含笑，聲如玉磬：“在下九宗衛嘉玉，不知嚴大人覺得可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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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宗憑什麼就有資格過問這次無妄寺的事？！”男子怒氣沖沖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

嚴興臉鐵青，怒視著眼前不請自來的男子：“九宗勢力再大，那也是在中原，江南武林還不到你們九宗手！”

聞玉坐在一旁隨手把玩著桌上的茶，抬眼想瞧瞧嚴興這會兒氣急敗壞的模樣，可惜衛嘉玉擋在桌前，將屋里對面幾人擋了個嚴嚴實實。只聽他不卑不道：“此事涉及我九宗弟子，百丈院既要拿人，也須得拿出證據，如今可有證據證明那晚兇案是聞玉所為？”

“那晚護心堂除之外二十人皆已死于非命，只有一人活了下來，還要什麼證據？”嚴興說完停了下來，這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狐疑道，“你剛才說此事涉及你們九宗弟子是什麼意思？”

衛嘉玉語氣如水波不興：“聞玉乃我九宗弟子，近來在寺中求醫，若此事當真是所為，便與我九宗有關。”

他這話一出，不要說百丈院的人，就是坐在桌旁的聞玉都愣住了，好在躲在衛嘉玉后，沒人看得見臉上的表。

葛旭最快反應過來：“衛公子說這位姑娘是你們九宗弟子，可我見方才的法可不像你們劍宗的招式。”

葛旭這人態富貴，看著和和氣氣十分好說話，但其實為人圓又不好糊弄。衛嘉玉面不改：“聞玉并非劍宗弟子，山前學過些拳腳功夫，到了九宗之后，便拜文淵了在下師妹。”

嚴興卻仍不肯松口：“既然是你師妹，衛公子更應該避嫌才是。”

衛嘉玉朝他看了過來，忽而牽起角笑了一笑：“嚴大人當真這麼想？百丈院接手此事也不過是為了查清楚真相，等千佛燈會結束，你們要是拿不出一個人信服的說法，還是今日這套敷衍的說辭，到時候可就是你們百丈院要給我九宗一個說法了。”

嚴興見他角含笑，目卻是冰冷，似寒霜刺人，人如芒在背，明知道他這是在拿九宗人，卻又啞口無言。這聞玉要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孤，到最后百丈院查不出什麼，拿當個替死鬼也就罷了，現如今背后有九宗撐腰，百丈院要是抓不住真兇，又不能證明就是兇手，到時不但不好跟九宗代，恐怕連錯金山莊也不會放過這個打百丈院的好機會。

見嚴興如霜打的茄子沒了聲音，衛嘉玉又轉而看向葛旭：“葛大人覺得如何？”

“這……哎呀……這、二位怎麼想？”到這種時候，葛旭果然不肯擔責，反倒將問題拋給另外兩人。嚴興憋著口氣不出聲，倒是一旁高個的祁元青道：“衛公子的意思是？”

衛嘉玉緩聲道：“千佛燈會在即，百丈院既要接替錯金山莊護塔，又要調查那晚之事，恐怕分乏。不如將此事于在下，若聞師妹確實與這件事有關，九宗也不敢包庇，但若是清清白白，九宗也絕不能坐視不管。”

今日三人審問聞玉，已看得出此是個燙手山芋，就算給他們也多半問不出什麼，但要是給衛嘉玉，之后再出什麼子就和百丈院沒了關系，何況最后他要是什麼都沒查出來，百丈院還能反過來找他要個說法……

祁元青與葛旭換一個目，都從對方眼里讀出幾分心照不宣。祁元青咳了一聲：“既然如此，衛公子是否也該給我們一個期限？”

“不如就定在千佛燈會之后，諸位離開無妄寺前。”

此時距離千佛燈會不過半月，祁元青沒想到他竟敢擔保半個月就將事查清，葛旭顯然也很滿意這個時限：“好，我……”

“不行，”嚴興沉著臉打斷道，“我不同意！”

“哎呀，我說嚴老弟，何必這麼固執。”葛旭急道，上前拉了拉他的角，誰知嚴興不領，他只目沉沉地盯著衛嘉玉，“你說是你九宗弟子，可有證據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