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

聽到蔣家婆子如此譏諷，劉嬸忍不住輕聲喚了句。

要是以往，爺免不了握拳頭，怒目而視，大發火氣。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卻是不敢手的。

出乎兩人意料，洪范卻沒有發作，只是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他并不恨蔣家婆子，心里的厭惡更多來自繼承的記憶與緒。

飲食克扣這事不是一日兩日，而是自十五歲族學后，便一直如此。

稍一深思就知道，如此苛待族長之子——哪怕是沒娘的庶子——這哪里是一位家仆能夠做到的？

【長期沒有足夠營養補充，又練武過度，應該是‘我’猝死的主要原因了。】

洪范想到。

【人是鐵，飯是鋼；必須要先解決吃飯問題。】

另一邊，蔣家婆子見對方沉默，自以為得勝，瞥了眼劉嬸，自顧自轉出門去。

不止如此，走到院外后，還故意出聲諷刺。

“三等主子也配擺威風？”

“奴幾輩生的還想頓頓吃，沒本事強撐，練武早晚練死……”

這一回，蔣家婆子的破鑼嗓子調門不算太高，顯然也是顧忌影響。

但足以讓院聽見。

“奴幾輩生的……”

洪范輕聲復述，記憶里浮現出一個面目迷糊的子模樣。

那應該是原主的母親，一位出丫鬟的妾室。

“爺……”

劉嬸怕爺心中積郁，故意想岔開話題，卻見到洪范只是隨意地一擺手，角綻出笑意。

“無妨的，嬸子。”

他手指了指石桌，說道。

“外頭風寒，我們到房里用飯吧。”

這正中劉嬸下懷。

剛應下，便見到爺負起雙手，一邊蹣跚回房，一邊搖頭哂道。

“娘的，名校畢業、職場得意，正要走上人生巔峰，就給我送到舊社會，狗日的賊老天……”

“這麼差的出，這不得給個頂級系統？”

這些話，劉嬸當然聽不懂。

拿上碗筷，回瞥見爺的背影暗室之中。

話音止了，有笑聲傳出。

這一回劉嬸卻是聽懂了。

笑聲里，是一抹都不下的悲涼。

······

洪范的屋子狹小，擺著床的臥室與會客堂一相連。

圓桌上，兩碗飯擺在左右，中間是一盤青菜，一盤豆角。

窗外天已暗，劉嬸卻未點燈。

洪范沒有問——無非是節儉，或者就用完了燈油火燭。

都吃不上，難不還想有夜生活？

打開窗門氣，他在桌邊坐下，執起筷子，準備用飯。

劉嬸站在一側，沒有座。

“嬸子，怎麼不坐下用飯？”

洪范隨口問道。

穿越十日以來，他一直臥在病榻，由劉嬸陪床喂食。

這倒是兩人第一次一同用飯。

“爺怎麼說笑？”

劉嬸疑道。

“我是夫人的丫鬟，如何能和爺一起坐著？”

洪范聞言方才了然。

“嬸子才是說笑，我算什麼爺？”

他自嘲道。

劉嬸怕爺自怨自艾，正要相勸，又被搶白。

“這世上，可有都吃不上的爺？”

此話一出，劉嬸不由沉默下來。

洪范卻不以為意，繼續開口:“而且劉嬸與我之間，名為主仆，實是相依為命。”

“這洪家府邸，若嬸子都不與我同桌吃飯，我難道還去找大夫人、大公子不？”

劉嬸聞言連忙抬頭，擔憂地向自家公子。

對視之時，卻見到后者眼中沒有自己擔心的怨懟，反而澄如碧空、一片朗朗。

于是，終于拗不過自己的命，在桌邊坐下。

外頭，天黑了下來。

月穿門，斜白半壁。

室沒有點蠟燭，卻顯得格外亮堂。

主仆二人沉默地用飯。

劉嬸將端著的碗捧得很高，好遮住自己不斷滴落在碗里的淚。

也奇怪，哪怕是姑娘剛去世最艱難的那幾年，自己也有哭泣。

但今日心中明明沒有悲傷，淚水卻止都止不住。

桌對面，洪范則格外地細嚼慢咽，好似要將僅有食中的營養全都榨出來。

用完飯后，劉嬸收拾碗筷。

洪范重傷未愈，又覺得乏力，便回床上休息。

就著遠傳來的犬吠聲與呵斥聲，他很快落夢鄉。

劉嬸收拾好碗筷，見爺已睡去，便替他仔細掖了被角，關上門窗將餐餐盒送回廚房。

回程路上，腳步格外輕快。

說起來，今日并無什麼變化——反而是難得用了幾日的食又被裁撤。

但只覺得心底突然有了指。

人一有指，就連天上的星星都會亮一太。

回到偏房，劉嬸依然輾轉難眠，最后卻是起床在屋角的菩薩牌位面前叩拜幾，才沉沉睡去。

洪范重傷十日來，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

······

第二日，辰時時正（早上八點到九點）。

主仆二人用完早餐后，由劉嬸送回餐籃；洪范則在獨門院子里緩緩步行，權當運。

院子大約十米見方，自院門以石板鋪出了通往兩間矮房的y字型道路。

除去邊緣的零星地方，院中地面都是被踩得不能再實的夯土地，沒有一點草木生長。

結合院墻上許多淺的拳掌印記，這顯然都是“洪范”每日勤練不輟的結果。

唯有東南角落，立著唯一的一株高大喬木。

這是一棵槐樹。

樹高十幾米，枝干雖有些歪斜，但此時禿的樹干上已滿是葉，顯出生機。

洪范在樹前駐步。

他知道這棵老槐是主仆二人的功臣。

它的花可以食用，莢果、葉、皮都清熱解毒，可以藥。

每年夏秋，劉嬸就會借來梯子采花摘果，賣了補家用。

【也難怪院墻破損，偏偏這棵樹卻完好。】

洪范想到，拍了拍樹干，收起回憶。

今日起床后，他便到子比昨日又大有好轉，口也不再虛火如焚。

【或者可以做些簡單運了。】

洪范心頭自語，雙手扶著樹干，做了幾個簡單蹲起。

出乎他意料，這還于病弱狀態的軀卻意外地有力。

三四個無負荷深蹲下來，幾乎覺不到消耗。

【到底是常年練武的質，傷未愈，依然比許多白領強多了。】

洪范淺淺活了下全筋骨，想到。

【必然也有最近這些天伙食改善的功勞。】

爺重傷十日，老仆送出去了塊寶貝織錦，只換了七日食。

“斗了半生，回頭又讓我奔小康，真是一穿回到解放前了……”

洪范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