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洲按照外科手刷手的標準，用清水和皂角出泡沫，從指尖洗到上臂。一遍洗完，又合起雙手捧著烈酒，仔仔細細地了一遍。

一邊一邊暗暗嘆氣:沒有自來水，沒有抑菌洗手，沒有碘伏沒有氯已定。三遍刷手只能減兩遍，這要是在急診科，就連手室護士看見了，都能把他噴得抱頭鼠竄。

連這個烈酒也不知道夠不夠度數——就憑這氣味，多半是不夠的！

無菌手套也是別想了，傷者會不會染，基本上聽天由命……

對了，還沒有抗生素！

沒有磺胺，沒有青霉素，沒有各種頭孢……

就用這雙手去捋腸子，想想傷者關腹以后的染風險，吳洲簡直不寒而栗。

這完全是賭命嘛！

但是腸道如果有破損，那也是天大的麻煩。腸容一旦出來，腹炎、膿毒癥、各種各樣的并發癥，哪一樣都能要人的命。臨床上，不修補好腸道就關腹，出了醫療事故，胃腸外科能給丟一簍臭蛋。

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吳洲屏住呼吸，從十二指腸開始，一寸一寸地向下捋起了腸道。一捧捧鮮淋漓的腸道在他指尖掠過，很快，邊就傳來了瘋狂的嘔吐聲:

“嘔——”

紅發弓箭手跪趴在地上，腦袋蜷在自己的膝蓋中間，一張臉險些埋進嘔吐里。小牧師慘白著臉，努力低頭避免看向腹腔，雙抿，腮幫子一鼓一鼓。背后嘭的一聲，像是水桶落地的聲音，卻是提水的那一位也跟著吐了。

吐吧吐吧，吐啊吐的就習慣了。吳洲默默地腹誹著，抬眼一看傷者，立刻魂飛天外:

“你怎麼醒了！——按住他！快按住他！”

見鬼，中蘇醒！……不，這本沒什麼“中”，從頭到尾就沒有麻醉，這就是傷者醒了！

捋腸子呢大哥！

你別啊！！！

幾個戰士角掛著嘔吐，七手八腳撲上去按人。傷者在驚恐之下發出了極大的力量，頂著至500ml的失力掙扎，三個人都險些沒能按住。吳洲左手捧著一截空腸，右手捧著一截回腸，滿頭滿臉都是冷汗:

“別！別——”

沒有麻醉真是可怕……誰手頭有點準數，能不能把傷者棒麻算了……

開玩笑的。真要打出個腦外腫來，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治！

他連解釋帶勸，傷者好容易安靜下來。吳洲沉下心去，一寸一寸地檢查著腸道。沒有，沒有，空腸段也沒有破，太好了！接下來是回腸段，這里剛才掉出去了，是最危險的一部分……

5cm長的一道裂口！

幸好發現了。如果沒有查出來，徑直還納腸道的話……

吳洲已經開始腦補腸道容泄、化膿、腹炎、膿毒癥直到死亡一系列后果了。外科就是這樣，查出來上了啥事兒沒有，檢查但凡了一點……呵呵。

現在是沒有條件合腸道了。不過還好，他有別的。

吳洲小心翼翼地倒轉治療輕傷藥水的瓶子，往傷口上滴藥水。一滴、兩滴……

目直視下，那條細細窄窄的傷，像是開了延時攝影似的，眼可見地開始愈合。一厘米，兩厘米……

不了。

吳洲塞回瓶塞，努力甩了甩，再次拔出。又晃出來……一滴。

天靈靈，地靈靈，阿彌陀佛無量天尊，這世界提供治療藥水的天曉得什麼神，這傷口可千萬要長好啊……不，是這藥水可千萬要夠用啊！

又長了一厘米。

又一滴……

長好了！完！

吳洲松了口氣，繼續向下檢查。所幸回腸的剩余部分，以及再往下的盲腸和結腸都沒有破損，至于直腸，那麼低的位置大概率不到，不用捋了。

沖洗！

關腹！

對了，這地兒沒有37攝氏度生理鹽水，還得他自己配……

“水燒開了沒有？”

“還沒有……”

看看，看看，就是這麼慘烈。

攤手。

他該慶幸這還守著個破房子，有條件燒水，還能找到點兒鹽？

吳洲深呼吸，再深呼吸，第三次深呼吸。他雙手平端前，用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轉過上半，眼等到鍋里的水沸騰起來。然后，開始現場口述，指導隊友調配生理鹽水:

“把開水倒進冷開水里……不要倒太多！你嘗一下……不，別直接喝，倒出來喝，和里溫度一樣，不熱也不冷就行了。

好的，現在往里面放鹽！別放太多，拇指第一節這麼大的一堆，碾碎，往里丟，晃一晃！——再嘗一口，覺得很咸，但是沒有咸到發苦？那就對了，來，再給我嘗一口……”

“為啥要放鹽？”

小牧師終于從嘔吐里緩了過來，臉上的雀斑看著都黯淡了一點，眼睛還是亮晶晶的。聽他開口詢問，吳洲想也不想，口而出:

“生理鹽水洗傷口不疼。”

“什麼鹽水？……為啥不疼？”

吳洲:“……”

壞了，說了！這個世界的人，不知道什麼是生理鹽水！

以及，為啥不疼，難道要我現場上一堂生理學課，從細胞滲講到神經傳導嗎？

“咳，生理鹽水，就是和一樣咸的鹽水……你的流在你自己傷口上的時候，是不是不怎麼疼？”

“可是，鹽很貴啊！”

不是吧，鹽還貴？

吳洲大汗。臨床上，使用范圍最廣的用品之一，就是生理鹽水了。清創的時候用它，沖洗各種管的時候用它，關關腹之前沖洗的時候還是用它。誰都是拎起來嘩嘩往下倒，一場大手下來，收據單開幾十升生理鹽水，不是啥稀奇事兒。

這會兒居然跟他說鹽貴……

吳洲扭頭，看了看邊上石墻、茅草頂，黑咕隆咚的房子。好吧，鹽確實很貴。

“再貴也得用啊！不用這種濃度的鹽水，傷口恢復會很差的！”

用淡水的話，滲太低，會導致嘩啦啦死掉一片細胞，再弄出個離子紊或者別的什麼的……

這些人連細胞和離子是啥都沒聽說過吧……

小牧師若有所思。邊上忽然響起一聲大咳:“咳……小格雷特，鹽水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