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主!》第六章 一曲肝腸斷
春日正寒,殘雪化開。
常三思直待至日上三桿,才施施然從小妾那玉般上爬起。
雖然起得有些遲了,每日裡的“牽戲”卻是不能落下,這是安立命的本領,如今能夠過上此等舒暢日子,也全靠這門本事。
拔骨抻筋,易筋洗髓,常三思一板一眼的,緩緩吐納著清晨寒冷的空氣,做出種種奇異艱難的作。只覺筋骨一點點拉,彷彿有熱流在之中流淌著。
昨晚耗費的大量力,就在這奇異的作之中,一點點恢復過來。
直至全如大浪,洶涌流,渾都暖和了起來,他才緩緩收式停手,吐出一口混白氣浪。
‘筋長一寸,延壽十年。’
常三思很滿意自己的現況,卻也不急著完任務。
他知道,有些事,只要一直拖下去,總會得到轉機。
七堂,青字香堂副香主的位置,其實不錯……
要人有人,要銀子有銀子,最重要的還是消息特別靈通,對完主公付下來的事,很有幫助。
修習完畢,他洗手抹面,舒舒服服用著薤白酒,喝下一碗溫熱牛地黃粥。
直覺到胃腸暖融融的皆是熱意,舒服的長長嘆了一口氣。
正當他盡這安閒自在的日子的時候。
下人匆匆進來稟報,讓他一天的好心,全都被破壞了。
“你是說,閻老黑死了,還是被他手下的幾個殘廢小乞丐做掉,哈……真是廢啊。”
常三思仰頭大笑,笑得急了,輕咳兩聲,差點被熱粥噎著嗓子。
“是,老爺,現在他們的還擺在麒麟街土地廟裡,當時同去的還有張大鬍子,他親眼目睹幾個小乞丐手。”
小廝知道,這位常副香主笑得愈歡暢,就越是想殺人。
說話不由得更小心了幾分。
“有趣,太有趣了。”
常三思放下粥碗,笑瞇瞇的輕聲吩咐道:“來幾個人,跟我去看看,倒沒想過,咱這青字香堂,竟然出了人才。”
閻老黑是他親自提拔於草莽,對這人的本事自然是十分了解。
再怎麼不濟,都是鍛骨有的茬子,豈是幾個飯都吃不飽的小乞丐所能殺掉的,此事蹊蹺,常三思忍不住多了點好奇。
……
土地廟越發破敗了,陣陣腥臭味傳出。
這裡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平日裡也很有人進去瞧看。
如今幾被拖出,雜草叢生,碎磚爛瓦所在,更是顯得瘮人,宛如葬崗一樣。
“仔細講來,他們怎麼死的?”
常三思瞄了兩眼,基本上也就看出了這幾人的死因,不過,有些細節卻還不是很確定。
“那幾個傢伙太過歹毒,先是用香灰糊眼,再突施辣手。閻老大一個不防,就丟了命。還有李兄弟,被斷手的小賊從後面……”
張大鬍子泣不聲,滿臉痛惜,講得真意切……
他左邊臉上五指印痕森森,已經腫得老高,此時倒也不敢耽擱,連忙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當夜見到的景說了出來。
“你是說,一個瘸子,一個斷手,還有一個閹人,就把閻老黑他兩個給殺了……”
常三思發現自己又忍不住想笑,好懸忍住,指著那幾說道:“去吧,他們應該逃得不遠,就算出了城,也進不了山。無論如何,把幾個小傢伙全都逮回來,一個個細細的剮了。
要不然,讓別人知道,就會說咱們青字堂沒有上下,不懂規矩。”
死不死人,死的是誰,常三思其實一點也不在意。
問題是,閻老黑是跟著自己的,又是他親口吩咐管理麒麟街道的乞丐流民,就算再有不是,要打要殺,也只能自己來。
被手下的幾個小乞丐就這麼殺掉,這算什麼事?
合著,自己提拔起來的,就是這麼一個廢。
他甚至,還得防著讓興慶府的捕快知道這事。
太丟人了!
“沒逃,他們沒逃……”
張大鬍子連忙說道,心知常副香主並沒有繼續責罰自己的意思,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從昨晚開始,他就帶著幾個兄弟,一直盯著這塊。想手卻又不敢,還聽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聲音。
直至天明,才麻著膽子向上稟報。
這時想著立功贖罪,哪裡還不懂得表現。
“沒逃?在哪?”
常三思的笑容都差點維持不住,聲音尖厲,只覺很是荒謬。
‘是我常三思提不刀了,還是那幾個殺人的小乞丐腦子進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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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什麼依仗?
“就在那,唱小曲兒呢!”
張大鬍子眉弄眼,哆哆嗦嗦的指著一個方向。
人流往來的麒麟街道,前方百十步遠,竟然有些擁堵,一連片好聲,約傳來。
“好,再來一曲。”
“給爺看賞,唱得好。”
有人大聲高喝。
更多的人,卻是著袖,抹著眼淚,同時用力往,眼珠子像是被粘住了一般的盯著圈,一邊哭一邊喊。
“再來,再來,我還沒聽夠呢。”
“好詞,好曲,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這是酸書生,搖頭晃腦的。
幾隻烏從腦袋上面飛過,常三思眼神茫然,面古怪,看了看張大鬍子,見他著實不像是在說假話,才若有所思的擡步往前。
“看看去。”
後幾人兇神惡煞的跟上。
離得不是很遠,幾人很快靠近,四周突然一靜……
一陣或清脆或暗啞,叮叮噹噹的聲音傳來,帶著奇異的韻律,敲出人心魄的節奏來。
常三思時學曲,苦練“牽戲”,前半生扮演“小生”,在主公麾下爲一個殺手,手裡面有著數不清人命。
本來,他以爲自己已經與過去的日子徹底割裂開來,扮演的是另一個人的人生,聽到這奇異韻律傳耳中,只覺眼前一陣恍惚,差點控制不住,隨著這敲擊樂聲起舞。
還沒等他過人羣隙看清那到底是什麼樂奏出如此古怪,又如此優的樂曲,耳中突然就響起一聲聲如泣如訴,催人淚下的歌調。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聲音咬字清晰,以人,瞬間就把人引畫景,撼心絃。
常三思全一震,只覺全皮疙瘩都起來了。
一難以形容的慄涌心靈。
這種覺很悉,他每每聽到自己十分喜的曲目時,就會極爲沉浸,是時學戲的後癥了,當然,這沒什麼不好。
他總覺得,生而爲人,總要有些喜好。如此,在這蒼白無的世道中,纔不至於太過絕……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 知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歌聲悠揚,千迴百轉。
此時聽得真切,能分辯出有三四個男的嗓音在低聲唱,重重疊疊,引萬般遐思……
常三思聽得神心,雙眸微微泛起溼意。他甚至想起了早就忘懷的,當年的那些離別。
他已然不記得自己剛纔要來做什麼,心裡的殺意也消失無影。
只想著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唱的好曲,作得好詞?
後跟著的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此時看著自家的常副香主迷醉神,一時目瞪口呆,想要出聲說些什麼,卻又不敢。
一曲唱完,四周震天彩聲。
隨著人流擁……常三思順勢前行幾步,眼眸睜得老大的同時,也看到了有些人正在扔著碎銀子,銅錢如雨般灑落在地上。
還有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喊著:“再來一首!”
這倒不是常三思驚訝的緣由……
在如今這個消遣勾當極其匱乏的年代,能欣賞到如此好曲,當浮一大白,也值得扔些銀子。
他驚訝的是,那唱曲的,赫然就是四個沒長的半大小子……
一個花臉小傢伙歌宛轉,宛如黃鸝輕鳴;另外兩個相貌十分相似的小子,聲音難辯男,和細膩。
還有一個斷手的傢伙,聲音顯得雄渾低沉,偶爾以作和聲。
最離譜的是,自己最初聽到的那陣優萬般的叮叮咚咚樂聲……
卻原本是一個斷的年瘸子,用一雙竹筷,敲擊擺幾排的破磚爛瓦,所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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