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里的營帳得要行軍司馬以上的軍職才會設有獨立的營帳，就算是百夫長也只是跟軍士們同住。

最為多見的就是十人營帳，通常是一個什的弟兄，由什長監護。

“有些了，二更天埋鍋造飯我怎麼也吃不下，現在不用去襲了，我反倒是得慌。”

“賤骨頭，就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這下好了吧，平日里都吃不上一頓飽的，讓你錯過了。”

“你不怕？”

“也怕，但不耽誤我吃。”

一個十人營帳里，兩名并排同臥的新兵旁若無人的議論著。

當二人就害怕與否達共識后，連帶著一旁的幾名兵勇都看向了他們的什長，笑盈盈的爬起來湊了過去問道:

“什長，你怕不怕？”

相比于眼前這幾個只有十六七歲的新兵愣頭青，什長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須發凌，眼神中帶著幾分滄桑。

他微微一笑，環視了一眼眾人，也從榻上爬了起來，盤膝而坐，準備好好給幾個新兵上一課。

“我告訴你們，每次大戰陣亡最多的就是新兵，知道為什麼嗎？”

見眾人一臉茫然的搖頭，他便會心笑道:“因為新兵不知道在戰場上生死只是一瞬間的事，老兵呢，對此習以為常，舍生忘死的戰斗，反而能活下來。”

隨后他面容肅然的看著眾人，語重心長道:“記住，克服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往你心深最恐懼的地方去闖。”

此話聽來發人深省，幾個新兵都連連點頭，覺自己心里好像突然間舒暢了很多。

“什長，能教教我們嗎，怎麼辦到？”一名新兵問道。

什長瞥了他一眼，舒了口氣后，點頭道:“都有第一次，慢慢就會好了，我記得當初我最害怕的就是呂布的騎兵，可是我參與了三次圍剿，直面他們的騎兵，最后都活下來了，正是因為我明白這個道理。

永遠永遠記住，你害怕什麼，就鼓起勇氣走向它，在一次又一次的害怕中，你就會慢慢適應這個覺，最后甚至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份害怕，提升自己的戰場敏銳。”

有道理啊，這麼一說，剛才還有在慶幸因為取

消了襲計劃而有種劫后余生覺的新兵，竟然覺得有些可惜。

什長看他們的眼神就能猜到，不由更得意了幾分，笑問道:“你們最害怕什麼，不妨說出來，我自會教你們如何應對。”

幾人面面相覷后，異口同聲道:“我最害怕張遼。”

原本以為什長會就此展開一番教導，比如怎麼去面對張遼，克服這種心深的恐懼，結果什長聽后先是一愣，隨后打了個哈欠，重新躺下蓋好被子，“很晚了，早點睡吧。”

哪有你們這樣聊天的，一下就把話給聊死了，懶得理你們。

新兵:(⊙o⊙)…

沒多久，什長真就傳來了呼嚕聲，這些新兵卻越來越神，怎麼也睡不著，便是直接下了榻，圍著火盆聊了起來。

“知道為什麼會取消襲計劃嗎？”

“我外兄今夜當值負責中軍拱衛，聽他說是陸遜回來了。”

“什麼？陸家長公子回來了，不是說被曹軍擒殺了嗎？”

“不僅回來了，還說那個麒麟軍師典默早就算準了我們會去襲，在曹營里設了埋伏。”

“這麼說來，豈不是陸遜救了我們？”

“誰說不是呢，不過聽說他好像也投了曹，這次回來其實是勸主公投降的。”

營帳里陷了死一樣的沉寂，眾人都瞪大了雙眼，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好一會過去，其中一名新兵才長嘆了一口氣，慨道:

“好狗膽，竟然敢勸主公投降，以主公的脾，肯定把他大卸八塊了吧？”

另外一名新兵嗤笑了一聲，搖頭道:“主公讓他滾了，他好像已經下山了。”

“什麼？沒殺他，怎麼可能，主公火，哪能容得下他來勸降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陸遜是什麼人？那是陸家的長公子，四大家族一向是同氣連枝的，把陸遜給斬了，四大家族還不得跟主公翻臉？”

“二狗子說的對，你知不知道陸家自己的府兵都有三千多人，就算是主公也得讓三分，更何況還有顧家、朱家和張家呢。”

“唉，同是一營袍澤，卻要厚此薄彼，只恨自己沒能投個好胎啊。”

“喲

，沒看出來二狗子說話還有水準的呢，肯定上過幾天私塾吧？”

“糟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請宵夜怕是免不了了。”

......

帳外的孫策，已經無心再聽，拖著沉重的步伐，一人走出了軍營。

他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直到來到了林歷山邊，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看著漆黑的深淵，他似乎能一雙眼睛在凝視著自己。

此刻的他，面容平靜如水，出奇的是，心里似乎也很平寂。

都說哀莫大于心死，此刻他便有了這種覺。

剛才的對話中，不難聽出兩個問題，第一，將士們對于張遼的恐懼已經是遠超自己的想象了，就連跟隨自己多年出生死的什長竟然都語塞，更遑論營里這些軍士。

要知道，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新兵。

什長尚且如此，他們呢？

斷糧在即，奇襲無，軍心渙散，營中人人皆以張遼自危，這仗，他是真的一點希都看不到，就如同眼前這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的深淵一般。

而第二個問題，算是徹底的擊潰了孫策那顆最堅強的心。

就連普通的軍士都認為自己對于陸遜過于容忍了，今夜之后，自己樹立起來的小霸王的威只怕然無存。

留下來的，是一個輕軍士、重士族的孫伯符。

盡管這個形象孫策自己都覺得惡心，可這又是無法回避的事實。

因為在自己的潛意識里本就沒想過他們的死活，一門心思是與曹軍戰，大不了就是戰死沙場而已，可是從來沒有想過，他們中，很多人其實是很害怕，也不愿意去做這件事。

陸遜的命是命，他們的命也是命啊，孫策覺得一絕、疲累席卷著自己的軀，他踉蹌著走到一旁樹下，癱坐了下去。

在最危難的時候，還不能上下一心，這樣的仗已經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黃叔、程叔、韓叔、興霸...孫策沒用，你們的仇，我報不了...

“大哥。”

“權弟？”

孫策滿眼疲累的看向一旁，不知道什麼時候，孫權已經站在了自己的后，“你來的正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