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渾漆黑的驢子在夜裡幽靈一樣巡遊。

丈許高的院牆，它輕輕一縱，便躍了過去。

碩大堅蹄子踏在青磚上，幾乎不發出聲音，它對力道掌控，特別是四個蹄足，早就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平常沒機會表現而已。

新接了觀主給它的看家護院使命，它必須盡職盡責好好表現一番。

秋寒重，五更梆子響過後，發噠噠的黑驢碎碎念。

巡了一夜，別說蟊賊，前些天高來高去像跑大路的小鬼今晚也沒上門，它深失，轉回敞開的驢廄中站定打盹。

張聞風準時在卯時三刻起床，多年習慣養自然。

洗涮打理整齊，走出後院門，右邊廚房油燈如豆，瘸子正在忙碌面，準備早膳，張聞風角掛著淺笑，拾階而上來到正殿，二師兄在拭法，打聲招呼，兩人配合默契，分頭做早課前的準備事項。

待念經聲如唱如傳開時候，黑驢出現在正殿臺階下的右邊場坪。

它眼神迷離，聽得如癡如醉，還是個悉的味。

瘸子出門去菜地摘幾顆青菜、大蒜，他繞過場坪，微微晨曦中過石欄桿，突然看到站在高的黑驢，駭了一大跳，定睛才看清一不的那團黑，是應該在牲口棚子安生呆著的驢子。

“驢日的，怎還跑出來了?”

瘸子快步上臺階去捉，突然一拍額頭，自失笑道:“忘了風哥兒昨晚打過招呼，給你去了束繩，說你有靈。你個驢日的一黢黑，以後莫站到黑咕隆咚地方駭老子。”

一掌輕拍在驢子頂門兒上，算是懲罰呆頭呆腦嚇人的驢子。

黑驢被老瘸子打擾雅興，也不著惱，拿腦袋蹭了蹭回轉去的瘸子，用驢話無聲回敬:“你個驢日的老貨，誰你走路隻帶卵泡不帶眼睛的?”

它幾乎所有罵人髒話，都是從走過江湖的瘸子口中聽來學會。

回頭繼續聆聽正殿傳出的瑯瑯念經聲，它愜意地半瞇眼睛。

去了束繩自由自在聽經的滋味，真好。

做完早課，張聞風一香火氣渾通從正殿邁出，看到一個驢子背影正往山下去，慢條斯理的，發上沾著新鮮珠，隨著驢子走滾落。

晨風薄霧，輕紗般緩緩流淌。

草木清香隨風好聞。

吃罷簡單早膳，張聞風不急著，翻閱半個時辰《元炁化木符咒淺析》，待太升起來，霧氣初散去，戴上鬥笠，腰間佩青劍，與二師兄打聲招呼，往山下飄然而去。

沒有弄清楚驢子上妖氣問題之前，他覺著還是不要騎驢去城裡招搖過市。

走進道錄分院時辰尚早，張聞風把鬥笠系到背後，穿過走廊，在盡頭拐彎遇到一青衫、打扮得乾淨利落的雲秋禾。

“雲道友安好！”

“張道友你來得早呀，這邊請，院主在公房。”

面對眼前這個似乎刻意保持距離的年輕觀主，雲秋禾無奈只能稱呼對方“道友”，其實不喜歡這種一板一眼的禮貌。

人之間應該直呼其名，或者“師兄”“師妹”，拉近彼此距離。

兩人並肩往前沉默行走，好在不遠，不多大一會便到，打破兩人之間微妙的尷尬境，雲秋禾是找不到合適話題閑聊，張聞風是目不斜視不想多話。

寬敞的廳堂，伍乾平在案桌後坐著翻閱簽署繁多卷宗。

傅孤靜和那個沈姓男子在茶幾這邊烹茶輕聲笑談，

在房間，沈姓男子倒是沒有戴著那頂娘氣的短紗笠帽，相貌頗為俊。 相互打過招呼，伍乾平手示意先落坐飲茶，待他忙完手頭事述話。

傅孤靜見沈姓男子還坐著慢慢品茶，笑著替兩人介紹:“這位是登天樓修士沈思，與伍院主同門。”又簡單介紹了張聞風。

坐著的沈思這才起，與抱拳行禮的張觀主還禮客套兩句。

雲秋禾搬把凳子坐到傅孤靜邊上，離沈思遠點，要不是張觀主來了，懶得坐下來喝茶，回靜室練功，即使去畫畫也比在這耽誤時間有用多了。

不喜沈思瞄的那種晦眼神。

沒有理由，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人的直覺。

傅孤靜瞧出氣氛不大對，便與悶頭喝茶的張觀主閑聊昨天在鳴山剿滅賊人的後續。

“四個為首邪道賊子原本是江湖上的大盜，有個名號甚麼‘黑淵四絕’，做下許多人命案子，兇殘狡詐，行蹤不定，府捉拿十多年一直不曾得手，八年前突然銷聲匿跡，昨日審問，才知道他們在深山老林無人道觀，得了兩部邪經功法。”

“他們用各種采補、煉生魂、人丹等邪手段，修煉進化炁境，還有許多下作邪惡法子，快速提升修為，煉製惡鬼、僵等，就在三年前，他們通過勾結賊、用紙人符床的邪法，謀害了聖芝觀僅有的一名當家苦修道士。”

“當時道錄分院還派遣人去查驗過，但是沒有化炁境修士，看不出任何破綻，得出的結論是‘夜發惡疾，暴斃而亡’。那四個賊道便讓賊堂而皇之申請佔據了聖芝觀，後來先後在峽和縣、千巖縣偏遠地域，用相同手法佔據兩座道觀。”

“他們有了據地，便用邪法控制人手，短時間將勢力發展起來，便於他們煉製更多僵、生魂惡鬼，壯大勢力，尋找修煉資源材料等。”

張聞風聽到這裡，明白賊道為何會選擇他下手了。

仙靈觀除了他這個觀主，只有兩個連道士都不是的雜役。

把他神不知鬼不覺用紙人符床收魂害殺後，道錄分院隨便派遣兩個道士前來查驗，肯定看不出破綻，魯金忠便可用山下弟子的名義，朝道錄分院申請接掌仙靈觀。

說穿了就這麼簡單，沒甚複雜的幕。

是他想多了，以為道觀的傳承泄出去，引來覬覦。

沒有泄便好，他也不用太過擔心。

伍乾平忙完手頭事，扯了扯牆邊一黑繩子，召來一名灰袍道士，把卷宗分門別類代清楚，打發灰袍道士拿上一疊卷宗下去辦理。

走過來，對要起的幾人了手，示意不用客氣。

伍乾平坐下後，接了傅孤靜新倒的一杯茶水一飲而盡，對張觀主說:“還有一個事，得麻煩你幫忙。”

張聞風坐正，微笑道:“伍院主有事請盡管分派。”

他用的是“分派”，不是吩咐。

伍乾平不賣關子了，直接道:“昨天老傅和雲師妹分別給峽和縣、千巖縣道錄分院送去消息，峽和縣那邊還是慢了一步，剿了偏僻道觀十幾條小雜魚，黑淵四絕剩下的那個欒廷三的賊子，已經得信，帶著兩個親信搶先一步逃遁，不知所蹤。”

“所以，想請你據幾個小賊的口述，畫一幅欒廷三的畫像，要讓人一眼便認出，不知張兄弟能否辦到?以前府留下的海捕文書，上面的畫像太不像了，連欒廷三自己看了，估計都認不出來。”

伍乾平最後一句講了一個冷笑話。

引得幾人附和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