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第83章 第83章

“我不要你如何, 只要你先出去!”說罷,沈瀾便推了裴慎一把,示意他放開自己。

這般抗拒, 裴慎心中越發酸,難免怒道:“你我六年未見, 你便半分都不想我嗎?”

沈瀾冷聲道:“我日夜想著不要再見到你。”

裴慎一時大慟, 見堅定,渾然沒有半分后悔之意, 心生恨意道:“你敢拿自裁來威脅我, 便是打定了主意我珍惜你的命。既然如此,我只管側每時每刻都有人陪著便是。”

沈瀾一窒, 厲聲道:“你當真是天下一等一的下作胚子!”

裴慎心里生疼, 牙關咬, 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半晌,方才道:“我既在你心里是此等人, 若不弄假真,倒枉費了你這番言語。”說罷,了眼瓣, 斑駁痕,好不可憐。

裴慎見了,難免心生憐惜,復又想到自己在心中竟是個下作人, 一時心生恨意, 重重咬了下去。

此刻兩人, 沈瀾四肢俱被錮在裴慎懷中, 掙扎不得, 也不曾掙扎, 只任由裴慎作。

裴慎咬噬著瓣,間隙低語:“這般滋味可好?”語罷,又單手挾制住,只管四子。

兩人俱是久曠多年,沈瀾子已了一半,神卻照舊凜然,只淡淡道:“裴慎,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裴慎糲的手掌僵在了沈瀾的腰肢上。

半晌,他抬起頭,竟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道:“你這意思是,你如今是看重我的?”

沈瀾微怔,復又淡淡道:“多年以前,我便曾說過,你于旁的事上,是個英豪。只在你我之間,下作了些。”

裴慎聽這般評判自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沈瀾又道:“你雖下作,卻也不至于跌破底線,作出如此令我生厭之事。”

裴慎心中一時怒,一時喜,五味雜陳,良久,方松開手,冷著臉道:“我如今竟還能得你幾句贊語?”

沈瀾淡淡道:“我從不曾否認你胡虜,平倭寇的功業。”語罷,見他神復雜難辨,分明是怒氣稍緩的樣子,沈瀾便捧了他一句:“百年之后,青史之上,必有你裴守恂姓名。”

裴慎面稍緩,復又冷著臉,想問你既覺得我是個英豪,為何不肯慕于我?偏偏這般的問題,他一個正經讀書人,怎麼問得出口,便只能冷淡著臉,心中焦灼地著沈瀾。

沈瀾被他那種幾噬人的目看的頭皮發麻,只低聲道:“你且轉過去。”

裴慎這會兒心頭焦得厲害,便搖頭,只不說話。

沈瀾忍不住斥道:“我讓你轉過去!”

裴慎瞥了兩眼,見雙目灼灼,面如酒暈,好似桃花競燃,海棠醉。他一時嚨干,心中焦灼,卻也知道這會兒若做些什麼,必招厭憎。

裴慎無奈嘆息一聲,到底轉過去。

沈瀾只隨意洗了洗,正,瞥了眼地上自己的裳。白綾袖衫早已從肩膀被裴慎撕裂,鵝黃抹和天水碧纏枝紋潞綢羅沾了水,半干半,不能穿了。

沈瀾暗罵了裴慎幾句,這才沉著臉取下一旁楠木弓背站牙翹頭架上搭著的白綾紡綢

甫一穿上,沈瀾方覺不對,這裳太大了些,拖地、袖子長了半截,分明是裴慎的。

沈瀾挽起多出來的腳、袖子,披上外頭的寶藍斜紋布道袍,沒法子,只能任由道袍長得拖在地上,暗自疑心這是裴慎吩咐的,就為了讓裳可穿,不好離府。

沈瀾心里有氣,便諷刺道:“裴大人弄壞了我的裳,卻不肯賠我一件,可見這些年是越發驕橫霸道了。”

裴慎被刺了一句,心里不快,忍不住轉辯解道:“我府中無眷,底下丫鬟們又不敢將自己的裳給你穿。況且如今天已晚,街上連估鋪子都不開了,自然沒有裳給你。”

沈瀾微愣,卻聽見裴慎冷聲自嘲道:“你方才還夸贊我尚算個英豪,如今倒好,由得我做什麼,你都不管不顧,只管往壞了里想我。”

沈瀾瞥他一眼,見他一副落寞樣,一時不知他是不是裝的,便淡淡道:“你這是我指責我為人偏頗?”

裴慎一噎:“我何曾說過這話?你休要胡說。”

沈瀾便慢悠悠道:“原來是指責我無理取鬧。”

裴慎冷不丁又被扣了個罪名,一時惱怒:“我說什麼你都偏要尋個罪名來排揎我。你怎得這般不講理?”

沈瀾也冷笑道:“你也知道講理?當年我再三拒絕做妾,你倒好,不管不顧,強要我低頭!如今更是,甫一見面,又強行將我擄來。就許你裴大人不講理,不許旁人不講理?果真是只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說罷,怒極拂袖而去。

裴慎被排揎一通,心中生惱,偏生過了六年,香消玉殞,自己也數次反思,終于知道自己當年所作所為實在沒道理,心虛。良久,方嘆息一聲,喚人呈了來。

此時沈瀾出了凈室,已至正房,掀開珠簾,正往正房外去。

“夫人,且住。”陳松墨和林秉忠兩人俱候在門外。陳松墨開口將沈瀾攔了下來。

簾外雨潺潺,庭中春意闌珊,沈瀾借著疏疏燈火瞥他們一眼。見他二人容貌未改,只是眉間越發了些。

沈瀾嘆息一聲,故人相見,不覺竟有幾分是人非之

“積年未見,二位可好?”

陳松墨和林秉忠哪里敢去看,便只低著頭盯著腳下水磨方磚,低聲道:“勞夫人掛念,卑職一切都好。”林秉忠人憨厚,也跟著點了點頭。

沈瀾淡淡道:“你二人倒是好,我被你們爺強擄來,卻不太好。”說罷,冷下臉道:“讓開!”

祖宗哎!你們夫妻吵架,拿我們撒什麼氣!陳松墨心里發苦,面上卻笑盈盈道:“夫人要去哪里?屬下這便去備車。”

沈瀾瞥他一眼,不愧是能跟在裴慎邊多年的人。一個拖字決,使得極好,還兩不得罪。若真拖不住了,還能掌握住的行蹤。一箭三雕。

沈瀾淡淡道:“不必備車,我的屬下可是在外頭等?”沈瀾驟然被擄走,手下人必要鬧騰起來,陳松墨生怕事鬧大,必會安一二。

聞言,陳松墨不好欺瞞,便只管道:“是,兩個兄弟,六子和龔柱子都在花廳里等著。”語罷,又道:“屬下早已吩咐人上了熱茶點心,又備了客房請兩位兄弟歇息,夫人不必擔憂。”

“陳大哥辦事素來妥帖。”語罷,沈瀾又似笑非笑道:“只怕都查問清楚了罷?”

陳松墨一時頭皮發麻,心知夫人這是在問自己可有查清楚當年是如何逃跑的,這六年來又是如何安家立業的?

偏他心知夫人在自家爺心里的份量,不敢造次,便恭敬道:“夫人哪里的話,都是自家兄弟,談何查問,不過閑聊了幾句罷了。”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沒問太清楚。想來也是,六子和龔柱子都是后頭來的,哪里會知道沈瀾六年前的舊事呢。

只是陳松墨必定已問過這兩人,沈瀾側資歷最老的是誰?這六子和龔柱子都只是普通百姓,哪里抵得過旁人套話。只怕已出彭弘業,屆時距離陳松墨徹底查清楚也不遠了。

沈瀾本有惱意,卻見陳松墨這般戰戰兢兢,唯恐惹怒了的樣子,不免又想起自己當年是如何面對裴慎的,心有不忍,嘆息道:“是我不對,不該將氣撒到你們上。”

陳松墨微怔,心里也不免嘆息:“夫人客氣了。”

林秉忠是個憨厚的,聞言便忍不住勸道:“夫人莫與爺置氣,爺待夫人極好,當年為了將夫人以妻禮葬祖墳,爺和國公爺吵得厲害,差點鬧騰到父子反目。”

沈瀾一愣,良久漠然道:“與我何干呢?”

跟在后出來的裴慎聞言又難免臉沉,一面暗罵是個鐵石心腸的,一面又惱恨自己滿腔意錯付。

他進不得,退不得,腳步宛如扎似的,立在不遠,著魔一樣的聽著沈瀾說話。

“是他強要我做丫鬟,又強要我做妾,我不肯,逃了去,他卻還要將我捉回來。又一意孤行,非要用妻禮葬我,什麼事都是他說了算,何曾問過我的意見。”

沈瀾說罷,只滿腹悵然,自十五將及笄,逃出劉宅開始,到錢塘江,前后四年多的時間里,何曾有過一日能自己做決定的日子?

“那時候,我不是我的主子,他是我的主子。”沈瀾語及此,心頭悵惘。再不多言,便只擺擺手道:“你們且讓開罷。”

沈瀾是背對著裴慎的,自然不知道他來了,陳松墨和林秉忠卻是面對著門的,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裴慎擺了擺手,兩人如蒙大赦,口稱告退。

見他二人這般,沈瀾蹙眉,轉去,果真見幽微燈火下,裴慎立在不遠,神莫測。

沈瀾并不驚慌,方才那些話,便是放在裴慎面前,也是敢說的。

此時外頭空濛雨,潺潺而下,落于庭中,點點滴滴,洗去芭蕉浮翠,修竹新綠。

兩人隔著珠簾,遙遙而,一個心酸悵惘,一個離愁別恨,相顧無言,惟聽得梧桐葉上蕭蕭疏雨,兀自點滴,似無

去已六年。

……六年啊。思及六載空山舊夢,凄風苦雨,裴慎只覺滿腹怒氣俱散。

他不再與沈瀾爭吵下去,便掀開珠簾,走到沈瀾側,溫聲道:“你不是說不愿做妾嗎?我才想著以妻禮將你風大葬。怎得如今又了我不問你的意見?”

沈瀾搖搖頭:“你從來不知我。”

裴慎滿腔被這句話打得七零八落,他恨恨道:“我何曾不知你?你要什麼,只管說出來!”

沈瀾淡淡道:“我說過許多次了,我要的是尊嚴和自由。妾是籠中鳥,妻子便是這群鳥兒的頭鳥。又有什麼區別呢?”

裴慎搖頭道:“你怎能這般做比?妾不過是個玩意罷了。”

沈瀾冷笑,譏諷他:“你這是承認了當年我做妾,是將我視作玩意兒了?”

裴慎心頭酸,搖搖頭:“我何曾這般想過?”若他是這般想的,何至于六年來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你與旁人自是不同的。”裴慎正道。

沈瀾微怔,垂下眼瞼,淡淡道:“都是人,沒有什麼不同的。”

裴慎牽起的手,溫聲哄:“你我已錯過六載了,不等人,還是早早婚罷。”

……婚啊。自從來到這里,沈瀾早已絕了此念,正拒絕,耳畔卻不斷傳來裴慎低語。

“待你嫁了我,宅中一應事務,俱給你理。我只管拿了錢財給你,你想買什麼便買什麼,想添置什麼便添置什麼。便是去了外頭,必不會有人對你不恭敬,所有人都得高高興興的捧著你……”

裴慎還要再說,沈瀾卻已覺疲憊,只拿話堵他:“裴大人這般聰穎,號稱過耳不忘,可還記得那一年在蘇州如京橋的宅子里,你是如何說的?”

裴慎微愣,即刻便想起當年爭吵之時,自己說過的話。無非是什麼攻訐不好,不配做國公夫人之類的話。

可誰能料到,竟烈至此。寧可跳江搏命,也不愿屈從做妾。

沈瀾眉眼清淡,只一字一句重復道:“瘦馬出,也配做國公夫人?”

“你這般低賤玩意兒,只配當個暖床丫鬟。”

“揚州瘦馬素以自安卑賤,曲事主母聞名。”

裴慎一時招架不住,被臊得面皮微紅,只他久居宦海,唾面自干亦是常有的事,便訕訕道:“已是七年前的事,早記不得了。”

沈瀾見他不承認,冷哼一聲,正再說上幾句,卻見裴慎得寸進尺道:“七年未見,你竟還將我說過的話記得這般清楚,有心了。”

沈瀾一時被他的無恥氣了個仰倒,恨恨道:“惡語傷人六月寒,任誰被人辱了,都要牢記一輩子的!”

裴慎心道往日里都是你排揎我。我何曾說得過你?又暗罵果真沒良心,記得兩人吵架口不擇言,怎得不記得自己待的好。

“我拿著自己的人去填補,延醫問藥給你治子,你怎得不記得?”

“龍江驛倭寇來的那會兒,我救了你一命,你怎得不說?”

在裴慎一聲聲數落里,沈瀾默然不語,忽覺無趣。與裴慎之間,有恩義,有仇怨,牽扯不清,一筆爛賬。

若非要分出個誰是誰非,誰對誰錯來,不過徒增煩惱。

“罷了,我不與你爭。”沈瀾淡淡道:“你且給我尋個客房罷。”

裴慎覷一眼,見清淡,便試探道:“你不走了?”

白日里奔波結盟,黃昏殺了王俸,待到夜間又是滅火理事,還被裴慎強擄來,沈瀾早已疲力竭,不和他再吵,只諷刺道:“我倒是想走,裴大人肯嗎?”

裴慎訕訕道:“這是哪里的話?”你若要走,難不我還能攔著你?

只是他猶豫片刻,到底沒敢說出后半句,生怕真走了。

“這廂房……”

“你可別告訴我,偌大的總督府,尋不出一間廂房。”沈瀾挑眉他。

裴慎面不改道:“這廂房自然是有的。”說罷,便握住纖薄的手掌,帶著沈瀾往西廂房去。

甫一到西廂房門口,沈瀾便立于門前,淡淡道:“明日寅時末便要將我喚醒,我要離開總督府,去知府衙門。”

裴慎略一思忖,便能想到要去做甚。只蹙眉道:“王俸一事,我自會為你理。”語罷,怕不明白此事的嚴重,便說道:“你殺了王俸,陛下必要降旨捉拿兇手,屆時你恐有命之危。”

沈瀾心知肚明裴慎并非在唬不過區區商戶,為了度過眼前危機,膽敢利用民變的激烈手段誅殺一名六品太監,本就是在飲鴆止

裴慎溫聲道:“你且先在府中住下,待我將王俸死一事料理清楚,將你摘出來,屆時你自然可以離去。”

沈瀾心知他不過是尋個借口將留下罷了。以朝廷此刻的事效率,料理此事則數日,多則半年。

沈瀾哪里肯在總督府中待上半年?便搖頭道:“王俸死一事,我自有決斷。無需你幫忙。”

裴慎蹙眉,正張口,沈瀾卻已出半步,轉,“砰”的一聲闔上門,只將他關在了門外。

裴慎一時愕然,暗道六年不見,這脾是越發大了。

他心里想著,卻不曾轉離去,只是駐足廊下,聽得里頭窸窸窣窣的靜漸漸小了,燈火也滅了,便知道已然睡了。

裴慎這才輕輕推門而。繞過楠木桌、玫瑰椅,卷上珠簾,掀開重重帳幔,方見好夢沉酣。

裴慎坐在床頭,不言不語,只怔怔地。見白凈的玉臂半搭在枕上,云鬢半偏,雙頰染暈,好看的如同神妃仙子,夢中怪。

……夢中。

裴慎已然經歷過無數次夜來幽夢終須醒,鏡花水月俱是空的場景了。

他打了個寒,下意識屏住呼吸,忍不住手去探沈瀾鼻息。

溫熱的氣息,躍的脈搏,輕輕淺淺的呼吸聲……不是做夢。

竟然是真的。

意識到這一點,裴慎幾乎半虛地靠在床頭引枕上,只覺眼眶發有了幾分劫后余生的真實

他靜坐半晌,只目不轉睛地看著沈瀾,聽著輕淺的呼吸聲,方覺心中一片安寧。

檐下宿雨漸小,星子漸明,待到云散雨晴,月明松下房櫳靜,佳人春睡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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